把酒临风不思归 第5章 缘分

姜稚自然没打算付什么代价。

她蹲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嘴里叼着根草茎，眯眼打量着那座隐在苍翠之间的天机阁。夕阳的余晖为青瓦白墙镀上一层暖金色，看起来宁静祥和，仿佛真是超然世外的清修之地。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她嗤笑一声，吐出草茎，身形一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浓的夜色之中。

依着之前零星买来的情报，她避开几处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的机关，如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翻过高墙，落入天机阁内院。

阁内布局精巧，回廊曲折，她却目标明确，直奔传闻中存放最机密卷宗的“潜渊楼”。

潜渊楼孤悬于后山一处僻静院落，守卫反而比其他地方稀疏，透着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自信。

姜稚伏在阴影里，观察了片刻，嘴角一勾。

自信过头，就是自大了。

她身形如烟，几个起落便贴近了楼阁。门扉是玄铁所铸，厚重无比，锁孔更是复杂精巧，非特定钥匙无法打开。窗户则全是特制的琉璃，坚硬异常，且内外皆有不易察觉的丝线牵连，稍有触动，必会惊动守卫。

姜稚绕到楼后，指尖在墙壁上细细摸索，终于在一处飞檐斗拱的接缝处，发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机括痕迹。她尝试运起内力，以巧劲缓缓按压几处看似装饰的凸起。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一块尺许见方的墙砖竟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道，阴冷潮湿的风从中透出。

“果然有后门。”姜稚轻笑，闪身而入。

暗道向下延伸，深入山腹。尽头是一间巨大的石室，四壁皆是密密麻麻的格架，分门别类塞满了卷宗。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淡淡防虫药草的气味。

她的目标明确：存放朝廷大员秘闻的那一区。然而，当她找到对应标记的格架时，却发现其中一个重要的格子空空如也。

姜稚蹙眉，指尖拂过空格的边缘，并无积灰，显然是刚被取走不久。

正思忖间，忽闻石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她身形一闪，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隐入最深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

两名天机阁弟子举着灯笼走进来，脸上带着疲惫和不耐烦。

“真是晦气！大半夜的不得安生。”一人抱怨道，声音在空旷石室里激起轻微回音。

“少说两句吧，那位主儿咱们可惹不起。”另一人小心地检查着几个格子，低声道，“别人来买消息，都是抄录或默记，这位倒好，非要连原始留底的卷宗一并带走！坏了多少年的规矩！”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是哪路神仙，架子这般大！阁主竟也允了？”

“嘘！小声点！看那排场和气度，怕是京里顶尖的贵人……哎，你说，这位贵人要那些朝廷大员的陈年旧案卷宗做什么？”

“贵人的心思，咱们哪猜得透？赶紧找吧，送走了这尊大佛，好回去睡觉……”

两人嘀嘀咕咕，在格架间翻找核对一番，并未发现异常，这才提着灯笼离去。

阴影中的姜稚眸光骤亮。

她正在找的朝廷大员的资料和秘闻，被买走了？

她不再犹豫，待那两人脚步声远去，立刻如轻烟般掠出潜渊楼，翻身上了最高处的屋脊。

月色如水，洒遍层峦叠翠。果然见到山下蜿蜒的石阶小道上，一行火把正缓缓移动，如同一条游动的火蛇。

约有十余人，簇拥着一辆看似朴素实则结构坚固的马车，前后皆是精悍的护卫。

为首那人，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风帽压得极低，完全遮住了面容，连身形是男是女都难以分辨。

姜稚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她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找到这里，岂能空手而归？既然有人“代劳”取了出来，那半路截胡，岂不省事？

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屋脊，借着林木掩护，远远缀在那队人马之后。

山路崎岖，那队人行得不快。姜稚计算着距离和时机，正准备动手，却猛地顿住身形，再次隐入树丛。

前方山道转弯处，异变陡生！

数十道黑影如同从地底冒出，无声无息地拦住了去路，手中兵刃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杀气瞬间弥漫开来，惊起了林间宿鸟。

“有埋伏！”护卫首领厉声喝道，队伍瞬间收缩，将马车护在中心。

战斗毫无预兆地爆发。刀剑碰撞声，怒吼声瞬间撕裂了山夜的宁静。

姜蛰伏在暗处，看得津津有味。

“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索性蹲在一块山岩后，托着下巴看热闹，“等你们打得两败俱伤，我再下去捡便宜，岂不美哉？”

然而看着看着，她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那些黑衣杀手的路数，她再熟悉不过。

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招招致命，正是修罗殿的风格！

甚至，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脸上覆着似上古神兽，蜚，的青铜面具的男人，身形诡异，一柄长刀，舞的是虎虎生风，所过之处，护卫如割草般倒下。

“九蜚？”姜稚挑眉，兴趣更浓了，“连排名第三的都来了？这么大阵仗，这是要杀谁？还是……要抢什么？”

修罗殿的目标显然明确无比，大部分攻击都朝着那辆马车而去。护卫虽拼死抵抗，但人数和实力差距悬殊，不断有人倒下。

一名修罗殿杀手瞅准一个空档，鬼魅般贴近马车，长剑如毒蛇出洞，直刺马车上之人。

千钧一发之际，那披着黑斗篷的贵人，似乎被身旁忠心耿耿的侍卫猛地推了一把，踉跄跌下马车，险险避过致命一击。

但这一推之力，加上山间忽起的一阵疾风，竟将她头上宽大的风帽吹落！

如云的青丝瞬间倾泻而下，月光和火把，毫无保留地照亮那张脸。

姜稚的呼吸猛地一窒。

是她！

客栈里那个烛下惊鸿一瞥，湖畔篝火边言笑晏晏，最后又冷淡告别说永不再见的美人！

此刻的她，褪去了那夜的些许柔和，面容清冷如覆寒霜，眉眼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严与凌厉，在刀光剑影与火把跳跃的光芒映照下，美得惊心，也锐利得迫人。

姜稚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已先于意识而动。

就在另一名杀手趁机而上，剑尖直指那似乎因惊变，而一时怔愣的美人咽喉之时！

一道银光撕裂夜色，后发先至！

“噗嗤！”

血花迸溅！

那杀手的动作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透出的那截染血的刀尖。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刀，此刻正微微颤动。

“好巧啊。”

一个带着几分懒洋洋笑意的声音响起。众人惊骇望去，只见一道身影如大鸟般从上方山岩掠下，轻飘飘地落在马车上，正好挡在那美人身前。

姜稚弯腰，利落地拔出那柄贯穿杀手身体的短刀，随手甩了甩血珠，刀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她低头，看向下方正抬眸望来的美人，嘴角扬起一个灿烂又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

“看来……我们还是会再见的嘛！”

美人眼中最初的惊愕，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

那涟漪中有难以置信，有绝处逢生的悸动，甚至有一丝极快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的……光亮。

但最终，所有情绪都被强行压下，沉淀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幽深。

她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那双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姜稚，仿佛要重新将她看透。

然而，那紧绷的唇角线条，却似乎比方才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姜稚正想再调侃两句，一道凌厉刀风已从侧后方劈来！她看也不看，反手一刀挡开，金属交击爆出刺耳锐响。

她借着力道轻盈转身，落在美人身前，将她温柔扶起，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啧，没点眼力见儿，”她对着那偷袭未遂，满脸惊怒的杀手抱怨道，“没看见我这儿正叙旧呢？”

九蜚一步步从混乱的战圈中走出，修罗殿的杀手们自动为他让开道路。他走到最前方，那双透过青铜面具的眼睛，阴冷地锁定了姜稚，声音嘶哑难听：

“好久不见啊。”

他缓缓抽出另一柄大刀，语气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没想到，今天竟能一口气完成两个顶级任务。拿下你的人头，和……她的人头。”

姜稚侧过头，对身后的美人飞快地眨了眨眼，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天气：“咱俩真是有缘，你看，要杀你的和要杀我的，竟然是同一批人。”

美人静立在她身后，闻言，唇角竟极淡地勾了一下，声音依旧清冷，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意味：“看来我之前说，抢不到你的转而抢我，竟是歪打正着了。”

“哈哈哈哈哈！”姜稚放声大笑，豪气顿生，“就冲这缘分，等打发了这群苍蝇，咱俩真该去喝个痛快，当浮一大白！”

“若还有命的话。”美人淡淡接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是调侃还是认真。

话音未落，九蜚已厉喝一声，双刀卷起劲风，疾扑而至！他身后的杀手也同时发动，如潮水般涌上！

“真没礼貌！”姜稚啐了一口，双刀瞬间出鞘，冰冷的刀光在她手中舞成两道银龙，精准地架住九蜚的双刀，火星四溅！

她一边与九蜚见招拆招，刀光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一边竟还有余力嘴欠：“没看见正聊天呢？修罗殿现在的规矩是越来越差了！”

一些新加入修罗殿，未曾亲眼见过姜稚手段的杀手，嚎叫着也冲杀上来。

姜稚身形如鬼魅般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双刀时而格挡，时而诡异地递出，每一次寒光闪过，必有一名杀手捂着喷血的喉咙或心口倒下。

不过片刻，她周围便倒下了七八人。

她甩了甩刀上的血珠，语气带着真诚的疑惑：“你们新来的这批……感觉不太行啊？这么不抗打？”

九蜚格开她一刀，退后一步，声音因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微微发颤：“毕竟……修罗殿前十的好手，当时被你一口气宰了三个！般！若！将！军！”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带着刻骨的恨意念出来的。

这名字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剩余杀手的耳边。原本汹涌的攻势瞬间一滞，所有杀手脸上都浮现出惊恐，敬畏，难以置信的神色，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

“般……般若将军？”

“是她？！她不是……”

“退……退后点……”

恐惧像瘟疫般蔓延，一时间竟无人敢再上前。

九蜚见状，气得几乎吐血，厉声嘶吼：“愣着干什么？！不想活了吗？！别忘了你们今天的任务是什么！杀了那个女人！”

众杀手如梦初醒，目光再次投向姜稚身后的美人，贪婪和恐惧交织，发一声喊，再次蜂拥而上，这次大部分攻击都绕开姜稚，直取她的身后！

姜稚眼神一冷，刀势骤变，不再是以巧周旋，而是带上了磅礴凌厉的杀意！

她身形疾闪，双刀舞得密不透风，竭力将攻向美人的攻击尽数拦下。

但既要抵挡九蜚的猛攻，又要分心护住身后全然不会武功的人，一时间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一名杀手瞅准空挡，一刀悄无声息地劈向美人肩头！

姜稚察觉时已来不及完全格开，她猛地将美人往自己怀里一带，同时硬生生用自己后背迎向另一侧砍来的刀锋！

“噗！”利刃割开皮肉的闷响传来。

姜稚身体剧震，闷哼一声，后背霎时传来火辣辣的剧痛，至少中了两刀。

同时，被她紧紧护在怀里的美人也是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呼，手臂被刀风扫过，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找死！”姜稚眼中戾气暴涨，刀如同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发出一阵低鸣。她手腕疾翻，刀光如电，瞬间将方才伤了她和美人的两名杀手斩于刀下！

整个过程，她搂着美人的手臂丝毫未松，反而收得更紧。

美人抬头，看到的便是姜稚近在咫尺的侧脸。下颌线紧绷，唇色因受伤和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滚着暴烈的杀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

美人的目光，在她染血的脸颊和紧抿的唇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辨。

九蜚见状，发出一声阴冷的怪笑。他知道姜稚厉害，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还带着个累赘受伤！

他不再急于强攻，而是手腕一翻，数点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乌光从他袖中疾射而出。正是淬了剧毒的牛毛细针！无声无息，遍袭姜稚与美人周身大穴！

姜稚听觉敏锐，辨得风声，将美人死死护在怀里，双刀舞得水泼不进，只听一阵极其轻微的“叮叮”声，毒针尽数被刀光击落。

然而就在她全力应对毒针的瞬间，九蜚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骤然暴起！他的身法快得诡异，竟避开了姜稚的刀锋，淬毒的大刀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刺入姜稚的腰腹！

“呃！”姜稚身体猛地一颤，刀势一乱。

那刀上显然淬了剧毒，伤口并不深，但一股麻痹与剧痛却瞬间沿着伤口疯狂蔓延开来！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九蜚得意的狞笑和杀手们再次涌上的脚步声变得模糊而遥远。

不能倒在这里！

姜稚猛地一咬舌尖，剧痛换来片刻清醒。她揽紧怀中人，足下发力，竟是朝着路边陡峭的山坡猛地纵身跃下！

“追！”九蜚的怒吼从上方传来。

姜稚抱紧美人，借着下坠之势和茂密灌木的掩护，一路翻滚而下，不知撞断了多少枯枝，后背和腰腹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毒素更是随着血液运行快速侵蚀着她的神智。

终于，两人重重摔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落叶厚积，稍稍缓冲了力道。

姜稚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浑身脱力，眼前一片模糊，只能依靠着山壁剧烈喘息。温热的血不断从后背和腰腹的伤口涌出，浸湿了衣袍。

“你……”美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扶住姜稚下滑的身体，手指触碰到她背后湿黏温热的液体，借着从林叶缝隙透下的微弱月光，看到自己满手鲜红。

姜稚想开口说句“没事”，却只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视线里美人那张清冷绝艳的脸庞渐渐变得模糊，唯有那双此刻盛满了清晰可见的惊惶与担忧的眼睛，异常明亮地烙在她逐渐黑暗的视野里。

她好像……从没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过这样的情绪。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随即，她便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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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