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进云层的太阳不适宜地冒了出来,破烂的墙洞中透入日光,有一部分照在了屋中男子脸上。
春天的阳光既不刺眼也不灼人,偏偏让裴令珩的表情凝固一瞬,下眼睑的点点晶莹反射出恼人的微黄色。
谈明烛的视线在裴令珩、猫、门外女子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原本不耐的神色挂起了几分看热闹的笑,想到自己好像成为了狗血三角关系中的主角之一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好像大号的时候突然有人闯进厕所的尴尬。
难道她也躲不过小说中的狗血剧情吗。
被抓奸一样的心虚是什么意思啊。
她心中的小人到处阴暗蠕动。
屋内屋外的气氛诡异流转着,漂亮矫健的三花猫还在喵喵叫,高高立起的毛绒尾巴弯起,从裴令珩脚边好奇地蹭到谈明烛身边嗅闻,忽而躺倒在地扭动着向她展示自己的肚皮。
屋内男子倒是不着痕迹的收回了之前表露的情绪,重新挂上新出炉的、之前谈明烛头一回见到他时的温润模样,只是眼睛还是红的,手中之物也还没放开。
屋外女子还在原地,哀伤的圆眸蓄满了要掉不掉的泪珠。
谈明烛头都要大了。
妹宝别哭!我这就离渣男远一点!
裴令珩被嫌弃地瞪了一眼。
指尖攥着的褐色布料被一下扯出,因为用力而泛着粉的手指骤然回血。
她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趔趄了一下,目光在她面颊停了一瞬。
二人没再继续之前的动作和对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秋小姐。”他唇角微微翘起,向屋外女子颔首示意。
原来这是那位秋小姐?
谈明烛站立一旁,心下了然几分。
地上扮乖卖萌的三花被他俯身抱入怀中,指尖顺着猫背的毛理,状似无意道:“秋小姐又将阿锦带回府养着了。”
名为阿锦的三花猫因他有节奏的抚弄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屋外下姓秋的世家小姐并没有率先发难,一直等裴令珩主动开口,预备从他口中听到能够稍微安抚她的想要的解释。
听他提起阿锦,以为是关心的话语。但想到先关心的反而是猫,心里不免又泛起几分苦涩。
“盈盈只是见阿锦流落在外可怜,不忍它受苦……”
“秋小姐,阿锦本来只是流浪猫,物竞天择,能不能在这活下去是它的命,”裴令珩含笑打断她的话,手中动作不停,阿锦早就懒洋洋地眯眼休憩,时而晃动尾巴。
他握着三花猫的前爪与之对视,温柔地晃了晃它的粉爪,将头轻轻挨在毛茸茸的脑袋旁蹭着,好像在征求它的意见,“阿锦,你说是不是呀。”
远远望来还以为这一幕是何等温情的画面。
温馨气氛的主角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不太客气:“阿锦的命运早已注定。它的命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你带走它,只是把你自以为的善意,强加在它身上。”
充当着背景板的谈明烛听此扬了扬眉。
裴令珩侧头对上秋盈盈的双目,明明嘴角挂着温润笑意,但眼底尽是冷漠,还夹杂着一些对面前之人打乱阿锦命运而产生的恼意和责怪,“你对我,也会这么做吗?盈盈。”
匆忙赶来的途中,秋盈盈想象了很多温馨场景。
是裴令珩感动地与她相拥,或是他激动地向她表白,又或者是其他,怎么也没有此时此景。
幻象徒然被打破,朝思暮想的人明明就在眼前,令人惊叹的脸上分别还挂着让她沉溺的笑意。
为什么,距离好像又被拉远了呢。
秋盈盈垂下的手指有些无措地抬了抬,张着唇想解释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本满腹质问的话早就销声匿迹,难堪一拥而上占据了全部感受。
屋内那个的褐衣女子在他们说话之间找了个木凳,不知从哪拿了个话本撑下巴看着,对这边发生的事情并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她却觉得自己更像笑话一般。
眼前两人很是般配。
她更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立场了,原先也不过仗着家族世交的关系总找着这样那样其实根本不充分的借口靠近裴令珩而已。
在裴令珩出事之后,她不仅没有帮到他,反而因着家族的压力再也没有见过他一次。
今日还是听侍女讨论说,裴令珩不见了,并且正在被满城通缉,她便想到了这个地方,就想着带阿锦过来碰碰运气,没成想真的能在此处遇见裴令珩。
“秋小姐,请回吧。”
“我可以帮你!”秋盈盈有些急色,她今天来这个破屋本来也就是打着帮裴令珩的目的。
如果真的碰见了最好,真的没法碰见她也会去尽力找裴令珩的踪迹。
“秋小姐要把自己的善意强加在令珩身上了吗?”裴令珩面带讥讽笑着。
他把手中的三花猫放了下来,阿锦跳出屋门,不知道往哪去了。
“秋小姐要怎么帮我呢?”
他走得更近了些,好笑之意直接显露出来。
秋盈盈被他的表情刺到,攥紧手指鼓足勇气,圆眸满是执拗,只重复。
“我可以帮你。”
门被合上,有人匆匆跑进屋内。
“家主,大理寺接手了案子。那人原是个修士,见大理卿要用刑,这才暴露修士身份逃了。”
“大理寺卿现已进宫上禀圣上。”
久久无人回应,护卫悄悄抬眼。
万金难求的北尾狼毫笔被案前之人置于笔搁,接而抬起白玉螭龙镇纸将刚刚写完的字抽出。
最后一笔偏离了原本轨迹,回钩之时能看出持笔者溢于言表的燥恼。
裴家主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痕。
“大理寺早该配备一些修士了。”
护卫不敢擅自搭话。
大概是墨迹干了,他才听见家主又问:“裴述明那边怎么说的。”
他顿了顿,只觉下面的话注定要触了家主的霉头,认命地闭了闭眼,才道:“还未寻到二公子的踪迹。”
”仙师说,都城内修士不少,不便在裴府外使用神识,这下也进宫请示了。”
“仙师还说……已经给他的宗门传讯,必要之时会请。”
宣纸被揉作一团砸在他头上。
“没用的东西!昨日还说尽在他掌握,结果眼皮子底下让人跑了!什么修士也不过如此!如今也就敢在我裴家摆谱!”
“裴府被人炸出了个天大的窟窿,脸面算是彻底丢尽了!骏儿如今也不知生死!哈!这就是裴述明办的好事!”
裴家主气极,胸腔上下起伏着,抬脚就想踹倒书案,但顾及着书案上诸多名贵物件,环视一周也没有舍得踹坏的东西,于是冲去给护卫踹了一脚。
护卫早有准备,身体只是晃了晃便如之前那般屹立不动了。
裴家主怒气缓和许多,又回到书案前执笔。
“时刻禀报。”
“是。”
*
御书房内,大理寺卿跪地叩首,言中诚恳急切。
“微臣恳请陛下派遣其他仙师寻那修士踪迹。”
正巧此时,有太监躬身疾步凑到坐于主位的皇帝身边附耳悄声说了些什么。
“喳。”
太监躬身退出,在厅前高声道:“宣裴仙师觐见。”
“爱卿快快请起,”皇帝笑眯眯地合上手中大理寺卿递来的奏章随手放在一旁,又道:“朕拨款给裴府补偿便是了。”
“微臣不是为裴家请命,而是为万民请命。炸府之事倘若不了了之,大晏律法将置于何地,百姓安危将置于何地啊!陛下!”
皇帝见其并未起身,还搬出威逼一般的说辞,面色不虞地重重一唤,“赵爱卿。”
他故作愁绪叹了口气,又提起几分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不是朕不愿,宫内的仙师们自有要务在身。朕,也不便过多干涉啊。”
说罢,又重重叹道:“朕作为人族也不好直接对仙师们呼来唤去啊,哎!”
“赵爱卿要理解理解朕啊。”
皇帝终于离开小叶紫檀木贴金制成的座椅,赭黄常服袍一掀,嵌在椅身的诸多玛瑙才露出一角。
大理寺卿顺着皇帝虚扶的双手垂头起身,“微臣不敢。”
“陛下。”裴述明拱手拜见,修士面见皇帝时无需像臣子一般叩首。
见皇帝没有让一侧的大理寺卿退下,便直说来意:“小人恳请陛下允小人在城内展开神识寻查裴令珩踪迹。”
“那魔物还没找到么?”皇帝却是直直看向他,脸上笑意不见。
“朕方才还听人来报说城中已经传开裴令珩魔气异动,如今人心惶惶,城中好几处已经秩序混乱。”
“裴仙师,这让朕这个皇帝很难做啊。”
裴述明心里有些发怵,皇帝虽是人族,不怒自威的震慑力还是让人下意识畏惧,比起宗门内的长老们还要多几分压力。
况且皇帝背靠那么多大能。
他愈发恭敬:“小人一时不查,让裴令珩跑了去,只待陛下应允,小人必将把那魔物带到陛下面前。”
皇帝目光沉沉,忽而笑了起来,伸手虚扶躬身的裴述明,“裴仙师,朕与你说笑呢。朕允了,裴仙师且去吧,朕这就下令给钦天监,派人给仙师保驾护航,一同找那魔物踪迹。”
皇城中的修士会在钦天监任虚职。
得了助力的裴述明有些受宠若惊,喜不自胜道:“陛下放心,小人不日便将那魔物捆到陛下面前。”
见皇帝身边的大理寺卿露出几分诧色,裴述明自觉将其比下几分,以为皇帝对自己看重不已,拜别前微昂着头瞥了大理寺卿一眼。
“陛下……”大理寺卿讷讷,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已迈出半步房门的皇帝头也不回地挥了挥袖,便闭眼不言了。
民命轻于鸿毛,官爵不过棋子。
若有一日……
他愿倾身相助。
*
“裴令珩找到了?”
“是,是由锦衣卫直接张贴此事的告示。”
“下去吧。”
专属上位者的女声消散。
周围重归寂静,案上团团白光不断闪烁嗡鸣。
看话本的谈明烛:??[问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