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高岭之花玩成魔主后 第3章 罚跪

惊去的雨燕从裴令珩头顶的天空滑翔而过。

裴令珩抬眼望向从远处飘来的大片乌云，视线又落到树上缩进巢穴的熄了声响的麻雀，再而垂下眼帘看着脚下石板不断变动着，一块接着一块，最后在庄严祠堂的门槛前停下。

“二公子，请吧。”

“切莫再作出令家主气恼的事了。”

管家丢下这句话带着其他家仆快步离开，仿若有什么令人害怕面对的事物即将到来一般。

裴令珩微微抿唇默不作声，迈步进了祠堂，入目便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先人牌位，乌压压的一片令人喘不上气。

说来奇怪，如今每每面对先人们时心中的压抑、怨恨与委屈全然涌上喉头，像密密麻麻的细丝困住了他的同时又钻进了他的双目和鼻腔发着热，曾经在此所感受到的荣耀早已在他的世界里销声匿迹。

许是天气转凉，也可能是眼前密集的牌位带着以往的记忆扑面而来，情绪带着体温不断升高，裴令珩只感面目发烫，四肢愈发无力。

他沉浸在过往里愈发看不清面前事物，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地趔趄了两步。

“逆子！站都站不好！给我跪着！”

裴家主尚在祠堂外见到就先是一道呵斥，看见裴令珩膝盖一弯又传来沉闷的撞地声才稍平怒火，转而责怪右侧男子，“述明，你应当看好裴令珩才是，而不是让这魔物溜出府去丢我裴家的脸！我裴家世代积攒的脸面全让这个逆子丢尽了！”

右侧那人衣袂飘飘，看着绝非俗世凡人，颇有些仙风道骨。

只见他拍了拍裴家主的肩，脸上尽是自满之色，慢悠悠地开口，话中充满尽在把控的自信。

“大伯，你放心，尽在我的掌控之中，裴令珩掀不起什么风浪。”眼见裴家主因他僭越的动作面露不满之意，嘴角微撇，收回手压低了声音：“大伯，你明白的，一时之间的脸面应当……”

裴述明止住了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有些话恐怕又惹得大伯不高兴。想至此，他又暗自恨恨地攥着手指。

大伯明明只是个没有灵根的，自己却是修士，不管在哪哪都应该是座上宾的待遇。

可回裴府的这一年多以来，大伯非当没有以最高礼仪相待，往往摆着所谓主家家主的架子用长辈的身份压他一头，还时不时提起他从前在裴府寄人篱下的日子！

若不是他突然觉醒了灵根，还不是和如今裴令珩一般的待遇！莫不是尚且顾及裴令珩身上的那物，早该废了他！以平自己当年寄人篱下的苦恨！

裴家主双眉紧蹙，自是说不得他什么，毕竟之后的事还要多亏裴述明，只好把对其的不满攒着怒气一并发泄到跪在祠堂内的裴令珩身上。

“都是你这魔物！不好好在府里待着往外跑做什么！当街受那刘世子的欺辱还伏在地上像狗一样捡着你那些垃圾！你作为裴家人的脸面难道不要了吗！”

裴令珩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脚狠的，身体不受控向前扑去，原本就在街道上变得脏污的白衣上又新添了一道明显无比的脚印。

他伏在冰凉的地上，再也维持不住温和表象扯着唇角冷笑，无力地闭上双目试图关住内心的诸多想法和情绪，好把自己从这一时候抽离出去。

耳边的话语让裴令珩想起那日在府外受罚领跪的情景，当时在府外听到的许多话连着自己父亲的咒骂一起全部浮现眼前，砸得他大口大口呼进面前的空气，裹带寒意的气流不断擦过他本就肿痛的咽喉刺激着。

裴令珩伏在石面且略微单薄的身子随着胸腔的剧烈震动颤抖着，压抑的咳声离得近些才能有所察觉。他好些时候才起身继续跪着，就像在府门前罚跪那日一样，脊梁挺得笔直。

裴家主似是咒骂得有些累了，心中情绪发泄过后便挥了挥手留下一名仆役盯着他罚跪，扔下一句话甩袖而去。

“去祠堂外跪着吧，别玷污了这地惹得列祖列宗责怪。”

裴述明撇了一眼背对他的裴令珩，未开口说些什么，倒是随着裴家主一同离开了。

裴令珩听到逐渐远去的脚步，心中情绪渐渐平复。他依言退到祠堂外重新跪下，发热的脑袋好似变得更严重了些……

跪在石板上的裴令珩不受控制微微摇晃着，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一下下传出。

原本因留下而感到不耐烦的家丁发觉后这一幕后凑得更近了些，便见他脖颈和脸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与惨白的嘴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汗水浸湿了他的鬓发和白色衣领，紧紧贴在皮肤上，可他似乎又觉得很冷，紧咬的牙关微微颤抖，唇齿间时而泄出剧烈的咳声。

家丁惊慌离去禀报。

突如其来的雨水如倒灌向裴令珩浇去。

如蝉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再也接不住淅淅沥沥的雨滴，水珠钻过缝隙浸入了他的眼中。

他狠狠闭上双眼，把多余的液体挤了出去。

可沉重的眼皮压下后就再也抬不起来，尖锐的嗡鸣从耳边闯入脑中，背上被狠踹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痛酸软的双膝像是被碾碎的枯木愈发难以支撑。

雨水打在叶子上、石板上的声音一瞬间消失不见，有沉重的东西砸在地上，倒地的闷响淹没了雨声一瞬。

早已模糊的意识奔向无论何时都再清晰不过的一段记忆……

最初他体内有魔晶的事被察觉并传出去的时候，那时尚且还能出门。当时府里资源不再倾斜向他，原本专为他配备于府里的教书先生也被迁怒的一并解聘。

他只好去藏书阁看书，可藏书阁也不是日日开放，还有些联系的好友倒是想从书院带书，但都城书院院风严苛，也不允学生带书院特有的书出院，有时就会去街上免费的书摊。

有日正好是闻名天下的大儒来书院开设大型讲学，有好友带着他一起去书院听学。回府路上刘世子强行拦下了好友马车，把他们拉进了无人小巷言语欺辱着，刘世子被其他人怂恿着想要出手教训好友，待人接物一向温和有礼的他自觉连累好友忍无可忍地挡在好友面前跟刘世子动起了手。

他回府不久后，刘王爷带着面目青紫的刘世子来裴府，满口要着裴家给他一个交代。

刘王爷的祖父是曾经拥护太祖皇帝登基，有着拥立之功的权臣，被太祖皇帝封王以表看重，就算是当今圣上也要给几分薄面。

因此刘家仗着祖先的功劳一直招摇过市嚣张不已，就算是历经几朝根基深厚的裴家也尽量避免与刘家产生不必要的交锋，更何况是如今一直被打压着的情况下了。

裴家主一想到、一见到裴令珩便心里怄得慌，每每一口气涨在胸口不上不下令他烦闷地想要掐着裴令珩的脖子质问苍天不公，偏偏是他的血脉出了这样的事害得裴家在他手上时成了一个笑话，不仅无法再现裴家昔日辉煌还害得他在宗亲面前抬不起头！

于是面对刘王爷时，裴家主看见肿若猪头的刘世子就咬牙暗恨想到裴令珩过往种种事迹。不仅无法让裴家在他手下迎来中兴之局，还借他的血脉之名将裴家推入酒后谈资之地！

裴家主连缘由都不询问，直接让家丁压着裴令珩在府门口当众罚跪一天。

那天裴府门前格外热闹，原本人迹罕至，现下突然有着各色各样的行人来往，时而有名贵马车缓缓驶过。

刘世子也来裴府门前耀武扬威，放言侮辱他的同时还让路过的百姓来看裴令珩这个魔物。

他听到了无数来自素不相识之人口中的、到死都不会忘记的话。

在无人之处、在大雨倾盆之时，裴令珩才敢让在裴家代表懦弱无用的泪水落下。

一串串咸涩的水珠混着落下的雨水积在眼角，溢满后沿着眼眶滑过，打在身下的石板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禀报的家丁也再没回来，裴令珩任由自己躺倒在地上。

如果日日都是雨天就好了。

他如此想。

远处踏着积水而来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住，雨水自动避开他身旁空地——来人是撑着伞的。

裴令珩没动，也不看是谁，来人想做什么，他受着就是了，也许父亲会高兴一些。

“哟，这回可真真是像条落水狗一样趴在这了，我尊贵的二弟——”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泥水中的裴令珩，拉长末字音调，阴阳怪气刺得人耳朵生疼。

是庶出的裴大公子，裴瀚骏。

“好弟弟，我去父亲面前给你求求情，让父亲带你去刘世子府里讨个说法好不好。”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没有得到预想的回应，以为他昏死过去的裴瀚骏用力踹了一脚，将他踹趴使其面贴石板地。

听见脚下的人发出疼痛的闷哼，裴瀚骏满意地笑着，用鞋尖踢了踢裴令珩的肩膀，“跟你那短命的娘一个德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可听说我的好弟弟在街上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在府里做狗还不爽利，还要到街上丢我们裴家的脸。”

裴令珩一言不发动都不动的无视态度彻底激怒了他，于是脚下用力碾着。

“以为不说话就行了？你就是个……”

后面那些污言秽语，裴令珩已经听不清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带着冰冷恨意的暴戾之气从他心脏直冲头顶，体内魔晶的位置躁动着、叫嚣着，几乎都要碾碎他尚存的理智。

他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手支起了身体，抬头向声音来源。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那双原本温润的眸子里，此刻连几分表面平和都消失殆尽，深不见底的眼中有着一丝凝固的杀意。

静静地、死死地盯着裴瀚骏。

裴瀚骏见此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喉头一哽，羞辱的话卡在嗓子里。

“……晦气！”

某处传来轻响，愣住的人好似惊醒一般。

听到动静的裴瀚骏仿若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台阶，他色厉内荏地啐了一口，撑着伞快步离开了。

裴令珩望着东院的方向，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催促着他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让自己高兴的、旁人不高兴的事。

周遭重归寂静，只剩下雨声。

裴令珩脱力地倒回冰冷的雨水中，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忽然想起西南小院墙角杂草掩盖的狗洞，涣散的目光好似已穿透雨幕与高墙，看见了那个他钻出去拿药的、通向自由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