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言话音落下,亭中登时静了一静。风从竹隙里挤过,铃舌轻撞,叮的一声,又归于无声。
便只余衣料相擦的细细窸窣——
若此时有人再来,便能瞧见亭里一幕:一身暗红衣裳的女郎把脸严严实实埋在青衣郎君胸前,两臂从侧下环过,将他腰背搂得极紧;
青衣郎君微仰着上身,半步不退,像是怕她再一失手受了伤,只以肩背挡着柱根的湿苔。
亭外相去不过两三步,一位紫衣男子立在廊下阴影中,未越阈,正俯首作揖,神色端整。
温玉先看住怀里的人,手臂不敢撤,只抬眼去端详来者。
对面那人玄青里衣,外罩紫纹对襟,腰间悬一方旧玉,玉面有细痕,并非新佩;靴面有雨后泥印,沿边干湿不一。
他眉目清清楚楚,不带浮气,站位略偏,避开了亭里二人正面视线,规矩周到。
温玉眼神在他面上一掠,隔了数息,才把声压下去:“表弟?”
原来来人正是他那远嫁去范阳卢氏的姑母膝下长子——卢珣。
若他没记错,他这位表弟自去岁高中后便调任安南都护府,任职于都水司下,那职名虽不显,不过七品小官,管的却是渠务与河账,专理度量丈尺、漕渠折银之事。
此职清苦,官阶虽低,却不容疏忽,常与户部、工部两处牵连,若有一数之差,便足以惹出一场章奏。
前月,工部尚书卢谦——也就是卢珣的叔父亲笔上疏,称北地漕渠账目需与户部对数,而户部正由顾尚书掌管。
此事关系漕项银折,须两部会勘。
卢谦念及侄子在外任劳,遂上表荐举,托顾家提携,使卢珣得旨自安南调回京师,升补都水监小京曹。
且瞧他如今这狼狈模样,一看就是昼夜兼程,风尘仆仆,这寒山寺是进京的最后一个歇脚点,后山的玄武堂有专门给世家男客歇息的厢房。
而若要去那厢房,必然就会经过此处,想来他定然也是来拾掇自己的,免得进京见了故人,瞧得如此狼狈,好丢脸面。
事实上,他们两人虽不算多么熟络,却到底有一层血亲关系在,今朝如果不是怀里这个女郎在,他是一定会和表弟好好寒暄一番的。
而说起怀里这个女郎......
温玉垂眸,正见怀中女子睫毛轻颤,像忍着气息,不敢出声。她把脸埋得极低,贴得很近,带起一股温热的气。
他不由自主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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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不说话,外头的卢珣看得不真切,也不敢真的仔细打量,只觉亭里两人依偎成一处。
念及往昔,他心中先是一惊——这位表兄向来寡言,不近女色,于礼法处处谨慎,何至于在佛门清处留此姿态?
心头方起疑,又立刻自否:温氏家教严整,表兄断不会行失礼之事。
十有**,是他连日赶路,错过了府中报信,表兄新近纳采完礼——
此次不过是新婚夫妇行山失足,相扶片刻而已。
嗯,定然是如此!
念定,卢珣收敛目光,退半步,俯身一揖,语气平稳而清:“愚弟自安南回京,家书未及开拆,适才冒昧相扰。今日只为先行问安,既逢表兄表嫂,正当道喜。家中叙话,容他日再请。”
温玉听完这番话,微微一怔。
他原想着如何应对,偏那“表嫂”二字已落地有声。
怀里的人身子也轻轻一僵,手指不自觉收紧。
温玉抬眼,见卢珣神情端谨,语气平正,一副不疑不讶的模样,心里顿时了然——这位表弟多半真当了他成亲。
“你赶路劳顿,不必多礼。”
温玉语气沉稳,点了点头,神色并无破绽,“我方才上山歇息,倒不知你回京。既已至此,进京后再叙也好。”
卢珣又作一揖,道:“是。愚弟不敢打扰,先行告退。”
言罢,转身下廊。
靴底踏过青石,发出极轻的声,未几,脚步声已渐远,只余竹叶轻摆。
亭中重归静寂。
温玉低头,看怀里那团红影。她的脸还埋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他轻叹,抬手拍了拍她肩头,语声压得极低:“人走了。”
顾言念仍未放开手,指节在他腰侧微颤。
又停了片刻,她才慢慢抬头,先往外探了探,左右张望,见果真无人,才一把松开。
甫一松手,她退得极快,仿佛被烫着似的,离了他半丈远,背抵亭柱,眼神闪烁。
温玉望着她,神色淡淡:“用完就扔?”
顾言念抬眉,理直气壮地道:“不行么?”
温玉点了点那仍在微颤的手:“行。可你要晓得——我表弟方才当你是我娘子了。”
顾言念一噎,随即冷冷道:“那你便说我是你外室也无妨。反正此后你我二人不会再见。”
再说了,又不是她让他表弟看到他们的,而且她为了不给他——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她连脸都没露啊好不好。
如此这般,将来他要如何与他的家里人说,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了。
左右,男人嘛,有个三妻四妾正常,有个红颜知己更是正常。
何况他还顶着这样一张招桃花的脸呢。
她心里是这样想,可话出口,她自己倒是一顿,眼神短促一收,又装作无事,移开视线。
温玉看在眼里,也不接她的话,只静静看她。
亭中风小了一层,铃声也细了。
两人一时无言。
半晌,还是顾言念觉得不自在,先开口:“招安既成,你打算如何与他们交代?”
温玉道:“你只说要随我回陇西小住。后事一概以书信来往即可。”
顾言念挑眉:“哦?你这是不见他们了?——你不是英国公府那边的人么?”
看他这般殷勤的为霍廷泽做事,想必也是有志向的,如今青梧寨招安是大事,他只要不傻,就该知道那是个香饽饽,该去多凑近管管才好。
怎么还反其道而行之了?
温玉淡淡一笑:“既然你我不会再见,也无干系了,你这般关心作甚?”
顾言念被他反手一带,哑了一下,别过头去:“谁关心你了。”
自作多情!
她顿了顿,故作随意,“我饿了。去吃斋吧。”
温玉看着她的神色,似笑非笑,并不让她把话题就此带开。
——他很好奇这女子的反应。
脚步向前,一步。
顾言念下意识退了一步。
他又进一分,她又退一分。
直到背脊触着亭柱,退无可退。
两人近在咫尺,衣角都几乎相擦。
温玉低头看她,声音低沉:“方才那句‘不再见’,你是真心的?”
也不晓得是何样的情绪使然,他便生就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可既然问了,大抵也就是想听个答案。
哪怕是看看小娘子什么反应也好。
顾言念仰着脸,眼神稳,语气也稳:“自然。”
温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神色微沉,气息微凉:“当真?”
顾言念眉心一挑,声音不抖:“当真。”
两人相对,谁都没有退。
顾言念背抵着亭柱,冷气从衣料里透进来。
她能感到他身上那股热意一点点靠近,呼吸混着皂香,拂在她的颊边。
太近了。
而面前的郎君又忽然稍微俯身,一双眸子充斥着探索、甚至是好奇,更......像是想看清她的脸。
然这一动,距离便更近了。
顾言念呼吸一滞,胸口起伏得厉害。
她心里一阵乱——这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神经兮兮的。
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他这两日总是莫名其妙的做些暧昧不清的动作,弄的她心底痒痒......
难道是觉得她好拿捏?
还是觉得她看起来没经验,很好调戏?
这可不行!
她可不能输给这书生啊!
顾言念索性心底一横,一面想着到底谁怕谁……
一面踮起脚,极快地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只是一下,然后很快退开!
她又没亲过别人,也不会甚么技巧,只是不想落了风头,也不过是蜻蜓点水。
只是这到底太大胆了些,饶是她面上看着再镇定,其实里头已慌作一团,心里只有两个字:
——糟糕。
她本意只是想堵住他那张嘴,不叫他再问,让她好像落了下风似的。可真这么做了,竟连自己都怔住。
心口乱得厉害,耳根发热,她一瞬间几乎不敢去看他。
气氛静得发紧。
顾言念强自镇定,猛地推开他。
“你这嘴太烦,”
她抬手擦了擦唇角,语气平平,耳尖却透出红意,“想是非要堵上才得清净。走,吃饭。”
说完,她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脚下微一绊,伤处又是难受。
不过是身形一晃,她只低声哼了一声,强行忍下,继续往前。
留下被“轻薄”后的温玉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
-
而这“凌乱”一直到了午后他二人下山都还没修整过来。
回程路上,天色将暮。
山门外的柴棚下拴着两匹骡马,一辆旧漆篷车停在石阶尽头。
僧人已与守山脚的马夫交代清楚,递上缰绳,道了路况与去向。
这车本是寺里接送香客之用,车板擦拭过,垫了新草。车内铺两只软垫,角落叠着一方灰蓝薄毯,旁置一小木盒,里头是一包跌打药与清洗纱布,是寺中香房所备。
温玉先试了试车辕与轮轴,见卡榫牢靠,方回身来接顾言念上车。
顾言念借力轻抬,另一手扶着车门横档,稳稳坐进车内。
可裳角扫过,他却下意识侧身,避开她裙摆,动作收敛。
这点子细枝末节本没有什么,可顾言念是谁,她岂能真对这些视而不见?
要说方才早些时候,她还羞着,可眼下,只看着温玉这模样,她却起了兴头,觉得自己也真真是扳回一城了!
就说现在,这马车虽不算多么宽敞,可也足够他们相隔一臂有余。
而对面的郎君像是怕她还做什么惊世之举,甚至还特地往后挪了半寸。
顾言念看在眼里,眼尾挑起一点笑意,伸手把薄毯拢到膝上,故意把脚垫得更高,语气平平:“离得这样远,躲瘟呢?”
温玉沉声道:“路上颠,我怕碰到你的脚。”
“哦?”她装作恍然,“那我凑近些,也免得你扭着脖子说话。”说着,人便往前挪了挪,坐与他中间只余小半臂的距离。
温玉的背紧了紧,目光却仍稳,只是把手略略一收,放在膝上,指尖并得很齐。他没说让开,也没说靠近。
顾言念更来劲,轻轻一动,又往前凑了一寸。
车辕上马夫吆喝,车身一颠。
温玉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又落下去,落在那裹着纱布的脚踝上。
“我没生气。”
“那就是害羞了?”她慢条斯理地问。
温玉不语。
其实害羞说不上——兴许也是有点。
可更多的是惊愕,温玉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人的直觉出现了很大的偏差。
对于面前这个小女郎,他一直都觉得她很豪爽、大方、伶俐又大胆,他很欣赏这样的豪迈之气。
可对于这个“大胆”具体能到什么程度,他兴许是看的太浅了,或者是太小看她了。
这一个陌生郎君也敢亲?
还是说,她对谁都如此?
想到这里,温玉面色一沉。
顾言念正托腮打量他,见他忽地变了神色,反倒来了兴趣。
她最爱看这人克制,尤其是这种清俊又一本正经的。
越是端得住脸,她心里越想撩拨。
“怎么?”她语气温温,带着一丝似真似假的笑意,“我不过是轻轻一点,你这般沉脸,可是觉得我轻薄你了?”
温玉抬眼,目光沉静,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暗色:“你与人言行,皆如此么?”
顾言念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是介意这个?”
她笑得眼尾都弯了,“怎么,你还以为我逢人便亲?”
温玉不答,目光却更冷了一分。
那一瞬间的神情,竟像真被冒犯到了。
顾言念看着他,心里那股“捉弄之意”非但没散,反而更盛。
她轻轻一笑,靠近了一寸。
“我若真那般随意,你可就该避着我,不该带我来什么寒山寺。”
她的声音低下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挑衅,“可你反倒坐得端端正正,瞧着像个守礼的圣人。”
温玉不语,神色不变。
“圣人,”顾言念慢条斯理地说,“也会心跳吧?”
温玉抿唇,沉默,背脊又往后退了一寸。
顾言念眼见他要退到门帘边,心底“噗嗤”一笑,偏还不肯罢手:“你再退一步,就要出车去了。”
她话音未落,温玉的动作忽然顿住。
下一瞬,他一把扣住她的腰,将人拽近,膝盖顶住软垫,肩胛压住车壁。
两人胸口紧贴,呼吸全撞在一起。
顾言念还带着笑,话没出口,温玉已低头压下去。
——唇齿直接碰上,带着明显的生涩和急。
她被他压得仰了仰脖,后脑轻磕车壁,指尖无处搁,顺势攥住他衣襟。
他像是不会亲,动作笨得很,又像在啃。
顾言念被咬得一疼,下意识“嘶”了一声,另一只手抵住他胸口,却没真推开,只是稳住呼吸,抬起下颌正对上去,极短一瞬回了半口气。
两人的鼻尖擦过,发梢蹭到他颈侧,乱作一团。
这般啃咬着,像是非要争出一个输赢。
-
恰这时,车厢忽然猛地一晃——
外头一声厉喝,车轮被勒得“咯”地一响,整辆车往前顿住。
温玉手臂立刻撑住车壁,另一手把她护进怀里。顾言念差点栽过去,膝头一痛,脚踝绷住,险险稳住。
“贵人可有事?”车夫在外头问,声音发急。
温玉沉声:“无碍。”
他松了半寸,手还没完全放。
顾言念心口起伏得厉害,唇角被咬出薄红。
她用手背抹了下,眼尾还挂着笑,看他一眼,却没开口再逗。
“前面在做什么?”温玉掀了半边车帘。
亲亲了!好耶!!
不过....ummm..[菜狗]会不会有读者觉得男女主发展太快了
理论上来说 男女主认识10天期间 就经历了两次“生死”局 虽然都是女主差点杀了男主 但总的来说刺激的场景很容易激发荷尔蒙的产生哈哈哈哈哈就容易导致成熟期的男女产生一些不一样的情愫
我的逻辑是:男女主初见就是拜堂成亲,女主当晚差点嘎了男主,这是其一,后来男主设计引女主出现,女主又差点嘎了男主(差点给抹脖子了),这是其二,等到后面女主发现男主其实不是她以为的皇帝的人,这里就没有杀心了,大家记不记得其实一开始,如果男主就真的只是个平常的书生,女主是不打算嘎男主的,还打算给点银子让他走远点呢,其实女主也不是个那么爱噶人的人,只是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了(这个牵扯到皇帝和世家的关系,后面慢慢会写出来的哈,或者大家看过谋安就知道,皇帝和世家的关系只有前期好,中后期都是表面好底下稀烂的),言归正传,女主心里有愧疚,这是其三。最要紧的,女主第一次见男主,为啥就刚好只抓男主,实际上是因为男主帅,而且看着好欺负,符合女主当时的需要(需要一个好说话好被欺负的人来帮他完成结婚的这场戏),后来再重逢,她都这样(指刀都给男主脖子划伤了),男主似乎都不动怒也没想到杀她,还温柔的给她换药,其实女主本身就颜控,而且慕强,第一晚跟男主交手就初见端倪,但是!!!这里女主亲男主,不是说就是真的动心什么的,这里女主纯粹就是觉得,啊凭什么每次都是你搞一些暧昧的动作,让我心里不舒服那么久,我也要让你不舒服!这里就亲了!
男主这面,第一面见女主,其实也是颜控了,更多的是女主的霸道、果决还有身手,特别抓男主的心,而且男主一开始就是纯粹的觉得这个人有意思,那相对而言男主为什么不怀疑女主是谁派来的呢,我觉得更多的就是,女主是实实在在在青梧寨待了半年,而且女主自称“陇西游侠”,顾家祖籍就是在陇西,女主小时候也经常回陇西去和祖父祖母玩的哈,确实很熟悉风土人情,而且更多的是,温玉对各方势力其实都胸有成竹,也手到擒来,一方面他确认自己的行动很隐秘,(去青梧寨这种事情连他爸妈都不知道,只有阮循知道),一方面他觉得他的对家(皇帝)不可能养出那么钟灵毓秀的刺客(而且女主如果真的想噶他,为什么新婚当夜不噶,就算是有官兵来了,难道真的就连这点下手的余地都没吗(但是男主是这么想的,是因为当天晚上如果是男主,他是肯定会噶了对方的,但是他忽略了女主没上过战场,没有那么杀伐果决,你看其实她下手是狠,但是其实就是没有那么干脆),而且男主觉得女主真的很有趣,还有就是一般哈,作刺客或者杀手,都不允许外貌太出众,会被记住的(就是要泯然众人才好的),至于男主为啥亲回去,其实男主本质上也是个特别要强的人哈哈哈,而且就是女主真的太会勾男主了。
btw我本来以为这本书我能存很多稿(其实并没有hah)而且我最近格外的忙,所以感谢大家的等待,我会抽时间快速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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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