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爱徒始乱终弃后 第8章 招魂幡

骨琴弦响，仙人起尸。

白发白梅，墨袍墨剑，低眉垂眼，立于高台，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猛得一惊。

他轻轻抬起手，掉落在地的魔剑震颤了几下，即刻飞至他手中。

来的正是时候！

顾渊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为方睿叫好。

若没有这一变数吸引了穆春雪的注意力，他没有信心能马上逃过穆春雪的眼睛。

魔剑的剑灵虽然是穆春雪，但剑主人仍是他自己。

他将自己炼成傀儡留给沧浪观，一为不腐，二即是为了留给宗门一个驯服魔剑的可能。

而现在，镇压仙傀的魔剑已被震怒的穆春雪拔下，仙傀得以启动。在成功释放公孙曜和何紫椿之前，不能让魔剑重回穆春雪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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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春雪对被抢走的魔剑全无反应。

他全身紧紧地绷着，只是死死盯着高台上的人影，摒住了呼吸，好像一阵喘息就能轻而易举地吹散他的幻觉。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捂住了自己溃烂不堪的半张脸。

可是，现在再用幻术遮面已经来不及了。

顾渊一直想知道当穆春雪看到他会是什么表情，他会为仇敌再现而愤懑，还是会为亲师复活而高兴？

而就在此刻，顾渊终于看清了。从穆春雪颤抖着的手，从他紧捂住脸的白骨指缝中，顾渊所窥见的——只是深深的恐惧。

“不是我……”他的嘴巴张了张，恍惚地嗫嚅道，“早该剜了你的眼睛！”

仙傀置若罔闻地抬起剑锋，指着殿下的剑灵。

穆春雪像是被这一举动伤到了，他咬紧牙关，痛苦地抬起头：“你又不理我……我从塔里出来，你很不高兴，你从不来看我，把我丢在丹雪山等死。只有我跳进神农鼎的那时候，你才肯见我一面，才愿意伸手碰我一下。”

高台上的身影蓦地消失了。

下一秒，极凶悍的剑气朝自己劈来。

仙人墨黑色的衣袍从上空降，笼上一股血与梅的腥香。

穆春雪反亦是极快，倏忽间聚气成刃，剑与刃铿锵相抵，强大的气流拂开了彼此的头发，穆春雪冷了眼神，不禁后退几步。

活的。

眼前日思夜想的脸，是活的。

穆春雪面容扭曲地笑了：“好……”

无数黑雾从他右眼眶的窟窿中钻出，咆哮着，哀嚎着，聚成数缕，朝仙傀袭来。

仙魁僵直地退后两步，挽起剑花，挡住了袭击，雾被击散的瞬间，从消弭的黑雾中冲出穆春雪狞笑的脸。

他右手一掏，才刚刚摸上仙傀的脸又快速后撤，这才勉强躲过魔剑的劈砍。

趁着两人交手，何紫椿连拖带拽把顾渊拉到大殿的角落里。

而仙傀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只是轻轻的一眼，便与穆春雪在殿中央继续鏖战。

何紫椿觉得那眼神非常熟悉，但她来不及多想，只得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眼前因祸得福、化成人形的少年。

白蛇化形的少年，看似年纪轻轻，气宇已是不凡。他一头白发，长长地垂落，半遮半掩着赤条条的身体，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打斗。

何紫椿急忙脱下自己米白罩衫，裹住少年，拉住他的胳膊：“留在这里！你去，只能给主人添乱。”

见少年终于移开目光，茫然地看向了自己，何紫椿长叹一口气：“要不是你，我已经求死得死。世上人知恩图报已是难得，你我并无瓜葛，今日你舍命救我，我不能眼睁睁看你送死，我是燕子洲何家长女何紫椿，你叫什么名字？”

顾渊喉咙咽了一咽，答道：“秋、秋……秋。”声音有些许沙哑。

太久没有说话，顾渊感觉自己舌头都不会动了。

听到少年愿意回答，何紫椿的眼睛一亮。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让她感觉极其熟悉和亲切，她从他的眉眼里依稀看到了自己弟弟何钺的影子。

她握住顾渊双臂，眉开眼笑道：“别怕，逢凶化吉，必有后福。你有仙缘，日后定不会再和野兽为伍。”

顾渊看着何紫椿的强颜欢笑，他同样回忆起了自己的第二个弟子方睿。因此何紫椿越是笑，他心里越是不安，只能勉强朝何紫椿点了点头。

穆春雪发现顾渊的招式渐渐变了。

寒光闪过，大殿夜明珠下的纱帐俱落地，顾渊在纱与纱的叠影中朝他挥剑。

隔着朦胧的纱，穆春雪睁大双眼。如果先前顾渊动作的迟钝，他能当是许久不执剑的生疏。

而现在眼前人的剑招越来越娴熟，那一劈、一挑、一挽……身影和记忆中的另一个人交叠。

一个穆春雪最不想看见的人。

“不可能。”他的眼神渐趋清明，失而复得的狂喜被浇息了几分。

穆春雪侧身一避，剑锋堪堪挑断了他的乱发。仙傀接力使力，一脚踩上了大柱，飞身如旋风，又朝穆春雪刺来。

穆春雪心血俱凉：“……你不能这么对我。”

“哐锵——”仙傀持着魔剑，再次朝他面门挥下。

两人撞击般互劈。电光火石间，穆春雪终于后知后觉地看清了仙傀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灰败的，并没有一星半点的神采。

穆春雪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了。

压倒恐惧的，是怒不可遏。

穆春雪如遭重击，好像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耻辱，身体晃了一晃，摇摇欲坠地握着气刃，他嘴唇哆嗦了一下，颤巍巍的低喝声从唇齿间挤了出来：

“方——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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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睿流着冷汗，睁大了双眼。

穆春雪识破了。

她盘腿而坐，凝神屏息。身前琴宗何晋亦情况不妙，只见他紧闭双眼，仍不停歇地弹奏着，大颗的汗滴顺着他的脸往下滚。

曲声激荡，如战鼓擂起，流星乱坠，千军万马啸叫。

骨琴周遭银光乍现，何晋每一次拂弦，就拨出一根细长的皎洁银丝，当一曲过半，从骨琴断面处早已千丝万绪纠缠。

这银光色的灵丝线在空中甩动着，另一端却隐没着，没了行迹。

——傀儡丝。

何晋弹奏骨琴，用傀儡丝控制顾渊遗骸，虽然成功抢夺了魔剑，但仍不敌魔剑剑灵，开始落了下风，现在已经快被逼至山穷水尽。

形式渐渐对他们不利！

方睿只得祭出灵力，帮助何晋调和气息，在此移神出窍，神魂顺着傀儡丝延伸而出，帮助何晋操控仙傀。

当她的意识再次回到仙傀体内时候，她已经被穆春雪牢牢钉在了地上，而魔剑已重回穆春雪手中。

漆黑的剑，惨白的手，腥红的眼。

何晋吐出一口鲜血，长髯上凝着血珠。

“还给我……”穆春雪浑身翻滚着黑煞气。

他半张脸仿佛在哪口沸锅里熬煮过，已无皮肉，他的右眼被剐去了，只剩下黑黢黢的窟窿，看起来诡异至极。

另外半张脸还见当年凤表龙姿的影子，只是剩下的那眼里淬着凶恶至极的毒火，似乎要将眼前人焚烧殆尽，哪有半点当年的翩翩。

“你们做了什么。”穆春雪恹恹地说着。

他愤怒已经殆尽。

现在只留下漫天的烟与灰。

“把他还给我……”他呐呐道。

方睿虽能控制仙傀尸体，但却不能让死人开口说话，她紧紧握着插入仙傀胸膛的魔剑剑锋，即使再咬紧牙关，嘴角亦流出血来。

而仙傀嘴角漫出的血，就像灼烧了穆春雪的眼睛般，他的眼睛半阖着，睫毛笼下阴影，从阴影处，方睿惊讶地发现自己窥见的不再是愤怒……而是委屈。

方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位师兄死得时候实在年轻，才不过弱冠之年。

从他跳下神农鼎，以身殉剑，陨身成剑灵的那时起，他的神智是否就永远停在了二十几岁。

“我不会杀了你，”穆春雪突然笑了，笑得很轻，“你也见不到……哈哈哈，你也别想死——你也不会见到他。”

真可怜。

方睿静了下来。

她还没有蠢到想用魔剑伤害魔剑的剑灵，从拿到魔剑起，她就用灵力注入魔剑，想探寻释放公孙曜二人的方法。

可是当她探入魔剑剑身之时，她只感受到了深不见底的彻骨寒意。

但从剑身深处，她亦听到了片刻的回响之声。

她能控制魔剑，只是需要时间。既然如此，必须先将穆春雪控制住。

还剩最后一个办法。

从一开始起，她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这距离极近、防不胜防的一刻。

在顾渊殉天之前，他也在等着这一刻。

于是他早把锁魂咒刻在自己掌心，为的就是日后如果魔剑作乱，能借此将穆春雪一举封印剑中！

可惜穆春雪抢过他尸体之后，竟从未碰过他的手。

就在方睿掌心抵住穆春雪心口的这一刻——

幽幽铃声传来。

幡头悬挂着的银白灵铃响了。

只见远处，高台之上，招魂幡突然开始无风而转，幡条惨白地舒展开来，如雪作舞。

那被镌刻在上的字腥红凌乱，像极了一道道被割裂的伤口。

魂兮归我！魂兮归我！

御着招魂幡的，是一个白发的少年。

趁着两人交战之际，顾渊早就在掩护下爬到高台边。

他念动口诀，催动法器招魂幡，幡盖一下子变得硕大，巍巍如白叶树冠，朝穆春雪袭去。

五洲四海，还有谁天生白发？

招魂幡落，斜斜地钉在地上。

白发少年神色不动。

他翻下手掌，幡盖猛得膨胀，一瞬间，四周温度急剧降低，空气快被抽干般凝滞，地面似乎都要暴涨出寒霜。

方睿看不清穆春雪的脸了，下一秒，傀儡丝被穆春雪猛得掐碎了。

方睿的神魂坠落回现世。

“师尊？”她难以置信地呢喃。

师尊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

铃声大震，顷刻间，穆春雪整个形魂都被收进了招魂幡中。

白幡如伞般收束紧，细碎的幡条彼此啮咬着纠缠，幡身重新变小，飞回了顾渊手中。

耗费尽灵力后，顾渊单膝跪了下来。

魔剑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招魂幡拖不了穆春雪太久，顾渊挣扎着起身，向魔剑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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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招魂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