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混杂着汽油、扬尘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现场一片狼藉。
两辆车扭曲地嵌在一起,碎玻璃在警灯的映照下折散出刺眼的光。
救援接近尾声了,几个穿制服的身影沉默地移动着。
林烨站在警戒线外,看似没有大碍。脚边是从后座移出的儿童安全椅,孩子刚被救护车送走了,他没有跟去。
视线所及,不远处的路边荒地上,围着个小型隔离圈,好多穿反光背心的人正围在一个俯卧在荒草中的身体周围。
他静静地看着那一幕,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一小时前,那车突然就侧摆着歪倒过来,翻滚两圈砸在视野中。
他拼力踩死刹车板,只来得及喊了声“安全带!”便眼见车子抖动着嘶叫着赴死般撞了过去。
他只觉得自己被牢牢捆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巨响之后一片蛛网炸开。
轰然而至的气囊堵回了他所有未及出口的呼喊。
完了……
天旋地转。
余光里有个模糊的人影张着手脚,像件旧衣服似的飞走了。
窗外风停了。江屿拿起手机,八点多了,有条半小时前的未读微信:
「一折:还延误,你那边雨停了吗?安心多呆会儿,我争取赶过去接你回。」
她又抬眼看了看窗外,打完个哈欠回复说自己想开车先走,没喝酒,尽管放心。
这晚她的确滴酒未沾,哪怕是中秋,哪怕是在她哥顾程这儿和最亲近的几个人聚了餐。
中秋是个让人扫兴的节日。能团圆不必中秋,不能团圆也不要强求。
视野中突然出现**月亮,江屿才注意到雨刷已经停了。按了开窗键,音乐却断了,车载屏亮出【交通事故处理专线】,她又关上窗户。
“您好,这里是莞东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城东大队,警员编号445307,请问是16690100727机主本人吗?”
“我是。”交警?她不记得自己最近有过违章,也不记得有人动过她车。
江屿皱着眉又打了个哈欠。好像辛翊喆动过这车,那也是几天前了。
“今晚18时20分,车牌穗AY2727,驾驶人林烨,在穗希沿江高速莞东段发生交通事故。经查驾驶人的通话记录,您是其最后联系人。林先生……”
江屿听到这儿没忍住哼了一声。
驾驶人林烨……最后联系人……有意思。
几秒静默后对方声音再次响起:“林先生无生命危险,但不配合询问,目前无法完成笔录。我们希望您可以来我队事故处理科协助调查。来时请您携带身份证件……”
后面的话江屿没有听清,直到电话断了,音乐重又灌满车厢。
“But of all these friends and lovers. There is no one compares with you……”
她瞥了眼仪表盘,20:31。两小时前的车祸?
她伸手点了几下车载屏,辛翊喆的名字亮起,很快又暗了。忙音。
“I know I'll often stop and think about them. In my life, I'll love you more……”
江屿把车并入左道,排在队尾,车缓缓停了下来。
“……In my life, I'll love you more.”
绿灯亮了,她关掉音乐,立交桥柱的阴影在车窗上飞速闪过,突然她急打了把方向,车尾抻出条弧线,车身在右侧车辆的间隙里掉过了头。
前车尾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伸缩着倒影。当江屿再次回过神时,车已经驶回了南湾大道。
熄火,关门。她把车停在半小时前才离开的那个停车位上。
顾程听见门响,从厨房门后仰出身体,江浚已走到玄关开了门:“姐?忘拿东西了?”
江屿径直往里走,被拽住了胳膊:“怎么了这是?换鞋啊?”
江浚说着回头看顾程,顾程在围裙上擦了把手迎出去:“刚才你急着要走,现在怎么了又?”
江屿把手机塞给江浚,低头换鞋。“接了个电话,说林烨出交通事故了。我刚才打12123核实了,是交警大队没错。”
顾程要过她手机。江屿换好鞋往里走,三言两语说了电话内容。
兄弟俩对视一眼,眉头同时一皱:
林烨?!这几年江屿频繁换号就是因为这个林烨,交警怎么还能顺着这人的手机摸过来。而且,林烨出事故关江屿什么事?
不联系他现任老婆的吗?
江浚还站在原地,抱胸看着顾程:“明天直接去一趟吧,去交警队问个清楚。”
顾程问江屿:“老辛人落地了吗?”
辛翊喆耸着肩膀、缩着脖子、双臂抱胸,叉着腿拧着眉,生无可恋的蜷在机场候机厅的小椅子里。
他乘坐的航班原本是从垣安直飞穗州,谁知半途降在了湘州,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看完江屿的微信后他便没再去管裤兜里嗡个不停的手机,只能是夏一鸣。
他这两天赶回垣安是去喝夏一鸣的订婚酒,随后被这人电话微信追个没完,要给他介绍自己未婚妻的表姐,照片发过来不老少。越理越来劲。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即将重新登机……”
广播想起的第一时间,辛奕喆拎起脚边的背包朝登机口走去。
电子屏绿莹莹亮着:19:42。
一小时后,航班又在穗州机场上空绕圈,听说有流量管制。
舷窗外一片漆黑。
也不知又过去多久,飞机开始下降。轮子触地的一瞬,机舱里响起一片叹息声。
辛翊喆低头划开手机,解了飞行模式给江屿发定位,又敲了几个字,等了两分钟又补了一条,但对话框始终安安静静的。
江屿电话也占线。
他仰头靠向座椅,又闭上眼。
飞机似乎停了。又动了。他又给江屿拨电话,还是占线。
舱门开启的提示音响了,前排乘客纷纷挤进过道,辛翊喆拽出塞在前座位下的背包抱在怀里,盯着手机。
江屿电话刚通了,但无人接听。顾程的电话也没反应。他点进微信群冒了个泡。
直到他随人流挪到舱门口,终于等到一句回复:「一会儿电话说」。
他切进江屿的对话框又发了条微信,还是没有回复。
唉,这他大爷的中秋。
江屿把背包扔进沙发,“估计还没。”说着自己也蜷了进去。
顾程扯下围裙坐去她对面,手机丢给她,“要不要跟方家名说一声?他再露过面没?”
江屿叹口气,抓起手机,在微信对话列表里翻了半天没找到人,索性进通讯录搜索人名、拨号:用户已关机。
她刚才竟然没想起方家名,她现任老公。
顾程垂着头念叨:“交警找人协查,看来事故不小,高速公路,有伤亡的话……”
“超速,或者酒驾,对他来说都不稀奇。”江屿插了话。
江浚叉腰站了会儿,转身去卧室找手机,趁眼下时间来得及,他打算先把明天的班调了。
江屿往后一靠:“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只要林烨还在穗州,我的安生就都是暂时的。我没告诉过你们,当年我能带江非非顺利回来,也不过是因为他没法拦我。他那时候被下了限制令,一年内不得离境。”
顾程余光扫到江浚走近了,侧身挪了位置,才接了江屿的话:“怎么回事儿?”
“除了不得离境,他还赔了八十多万,人民币,才算了结了那事儿。”
“什么事儿?”江浚看顾程,顾程也是一脸疑惑。
“和解金、律师费。”
“和解金?”
江屿点点头。与林烨有关的很多回忆,从刚才那通电话开始,一直在她脑中闪回、交织。
林烨在美国读MBA的时候,有段时间行为诡异,常在家鼓捣光盘,家里频繁断网,问他在干什么,只回一句“别管”。
后来才知道,他直接把在英国学的网络安全专业知识活学活用,摸走了实习公司的客户数据,但百密一疏,他因为没清理干净门禁日志,触发了系统报警。此事以他支付五万美元和解金、签署保密协议并被限制离境告终。也彻底葬送了他的前程——他就读的商学院开除了他的学籍。
“真行啊!”江浚感叹了句。
“影响他哥了吗?”顾程问,“他哥不是做金融的?”
“他要是被公司起诉的话,他哥就别在金融圈混了。那个行业很看重从业者背景是否清白。林烨做事儿,从不考虑后果……”
“事情可能……”江浚下意识出声打断了江屿,但又没说下去。直觉这次交通事故不会小,如果这人真成了重大事故肇事人,搞不好还要负刑事责任。他便把到嘴边的安慰又咽了回去。只希望车祸别再扯出其他跟他姐有瓜葛的人或者事儿。
江屿长叹口气,捏着手机站起身,“今晚我不回了,”说着拎起背包指了下朝南的那间卧室:
“我睡那屋,明天你们陪我去交警队吧。今晚你俩凑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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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江屿仍常想起八年前中秋夜的那通交警电话。它真像是命运递来的钥匙——
旋开一片等她清理的废墟,然后就是一条通往新生的路。
本故事纯属虚构,车牌、工牌、电话、地址等等一应为剧情服务,切勿当真。
歌曲是The Beatles的《In My Life》
一折=辛翊喆,此人自小爱签名一折,因为嫌自己名字笔画太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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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