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总...推荐我?”她愕然。
“徐导,您不是因为看了我在飞机上给您的笔记才...”
徐图笑了,带着点你太天真了的意味:“书林,在电影圈,有才华又努力的演员比比皆是。”
一份笔记固然能打动她,但不足以让她力排众议,尤其是在陈庆最初并不太看好电视剧演员扛电影票房的情况下。
“是安总亲自飞到北京,说服了景歌高层,促成了珩世与景歌的联合投资。以不容置疑的态度,要求白芷必须由你饰演,甚至额外给了秦九声一部电视剧资源作为交换...”
这些,才是她能站在这里的关键原因。
鹿书林彻底愣住了,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徐图的话瞬间将她拉回那个充满愤怒和屈辱的午后,她冲到珩世大楼,将那块象征着过往她们之间还存在过一点温情的手表狠狠扔在安逸面前,叫嚣着出演。
那时的安逸,面对她的怒火,什么解释也没有,只是异常平静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江空渺》演出合同,推到了她面前。
那份合同,怎么会那么快就准备好了?
仿佛早就等着她来拿!
在她为替身真相和七夕遭遇心碎愤怒、甚至迁怒于安逸阻止她演白芷的时候,安逸就已经默默为她铺完了路。
而自己呢?
像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傻瓜,完全无视了安逸沉默背后的付出。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混杂着震惊、懊悔和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
可是...
电影合约的妥协,也可能只是对七夕她知道那个惊天秘密的补偿。
如果是补偿,那是不是说明,大一那件事切切实实都是真的。
回到休息的房车,鹿书林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反派,折辱,动机....
除了大学三年试镜不太顺利,鹿书林的人生几乎没有挫折,签约珩世之后更是一路顺风顺水,哪里知道做成一个项目需要多少迂回曲折的过程。
她只需要拿到剧本进组拍戏就好。
她似乎没有站在安逸的角度去思考过问题,努力回忆起来,那件事,那天从酒店上路在车里的时候,安逸是不是想解释来着?
是不是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蜷缩在沙发里,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与安逸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甜蜜的、依赖的、甚至争吵的片段,交织在一起。
她们有过针锋相对,有过误解伤害,甚至因为一些阴影而决裂。
但抛开那些尖锐的时刻呢?
是谁在她第一次试镜紧张到发抖时,用冷静的话语安抚她?
是谁在她拍戏受伤时,第一时间安排好最好的医疗团队?
是谁在她被流言蜚语攻击时,不动声色地让那些声音消失?
是谁在她无意识流露脆弱时,给予她从未有过的温柔?
路文文递来一杯热茶,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还在想徐导的话?”
她当时也坐在旁边。
鹿书林抬起头,眼神迷茫:“文文,你说...安总真的有必要为了一个角色,去北京参加鸿门宴,跟陈庆那种人周旋,甚至押上公司的资源?”
她一路走来的毫不费力,安逸有多少逢场作戏和拼尽全力呢?
路文文在她身边坐下,和这几年每一次一样;“书林姐,我只知道安总的酒席从来不喝酒,她最讨厌应酬,最不屑向人低头。”
字字句句都在说,她能为你做到这一步,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感情这种事,别光听她说了什么,或者别人说了什么。
重要的是,她为你做了什么。
她顿了顿,看着鹿书林的眼睛:“还有,如果是因为别人捕风捉影的闲话,你就在心里给这段感情,给安总对你的心意,直接判了死刑,这对她……好像不公平。”
这两年,路文文对她们之间的感情早已心知肚明,也磕生磕死,殚心竭虑。
鹿书林冷静下来,她们之间的误会就那两点,横在她心里的wendy替身的传言是其一。
说到替身,就算是替身,那也是过去的感情,鹿书林扪心自问,自己不也有过懵懂的校园恋情吗?难道有旧情就能否定现在投入的感情?
谁没有点过去?
她把自己问得哑口无言。
路文文的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她心中那扇被愤怒和自卑锁住的门。
是啊,她凭什么因为一个似是而非的像,就否定了安逸这些年所有的付出和陪伴?
那些深夜的等待,那些不动声色的维护,那些纵容她偶尔任性的眼神...
难道都是假的吗?
她享受着对方的付出却一次次的怀疑着真心,难道不恶劣?
矛盾极了……
她想快速得到答案,打开手机看着被拉黑的对话框,还是加回了好友,安逸的消息停在最后那一条。
“在家等我,有个秘密要和你分享。”
秘密...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她想告诉自己什么?
鹿书林陷入拉扯,开始输入...
不行!
手指停在键盘,如果那一切就是真的,她又该如何面对,情何以堪。
删除...
深海里的庞然大物,靠的越近,反而越看不清。
就像夏天越过了秋天,和冬天终成眷属,这中间一定省略了什么。
但她之前很幸福,幸福到不想花时间去讨论她们之间会存在的龃龉。
命运才会以另外的形式,让她们不得不去解决。
徐图的话动摇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她想问一问安逸,大一那件事,不管对方说出什么离谱的理由,她都会相信。
如果解约之前,安逸愿意和她解释,她一定会认真冷静的听安逸说,哪怕最后结果还之前一样。
至少,也算是给自己这段付出过真心的感情画上句号吧。
哪怕...不那么圆满。
一个念头悄然滋生,带着隐秘的期待和忐忑,鹿书林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郑重地设置了一个倒计时。
终点日期,正是她与珩世合约到期的那一天。
标题是:解约倒计时,重新开始。
要么就和安逸重新开始,要么就让自己的演艺人生重新开始!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不得不签约,不再是胁迫和无奈之举,是她想不想,要不要!
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憧憬。
这个倒计时结束,不是关系的终结,而是一个崭新的、可以放下所有包袱、重新整理彼此心意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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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店迎来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将片场的仿古建筑装点得如同水墨画。
徐图不幸中招,患了重感冒,看着这位女导演带病坚持工作,一个大胆且幼稚的念头在鹿书林心中升起。
她故意在徐图咳嗽时凑得很近,各种请教,盘算着如果自己也病倒了,路文文肯定会告诉安逸的吧?
安逸...会担心吗?
会像以前那样,放下工作赶过来吗?
这或许能成为她们关系破冰的一个契机?
然而,事与愿违。
几天过去了,鹿书林除了嗓子有点干,并无大碍。
路文文那边也毫无动静,显然没有向安逸汇报,鹿书林有点急了。
之前每次进组,她都会来,时间久了鹿书林也发现了规律,如果她在剧组遇到了麻烦,最长不会超过一个月,她一定会“偶然”的“顺便”的和她见面,再偶然顺便地解决问题。
可现在算下来,已经一个月了。
是因为拿合同时候,自己那句解约之前离自己远一点,所以不来看自己了么?!
鹿书林恼怒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以示惩罚。
最终,只能自己动手,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仅安逸可见的状态。
【横店的雪很美,但病毒更凶[捂脸],头重脚轻,嗓子吞刀片,这波流感太猛了...希望别耽误明天的戏。】
配图:一支显示38.5℃的体温计和窗外大雪。
发完,她抱着手机,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待着。
对手戏拍的很顺利,剧组也十分融洽,除了秦九声,之前因为打工周末综艺节目有一些交集,那时候鹿书林就对这个男演员印象很不好。
嚣张跋扈,没有教养。
面对对方刻意接近和讨好,鹿书林说不出来的厌恶,但为了工作不得不忍,只要对方不越界,她也可以大度的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横店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打在摄影棚的帆布上沙沙作响。
片场热火朝天,几个工作人员正扛着道具穿梭,其中一个兴奋搓手:“正好明天要拍三人雪景煮茶,还真是天公作美啊!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暴雪呢!”
旁边扛着一把沉重仿古圈椅的道具大哥喘着气,咧嘴一笑:“嘿,你没听过么?横店只要下暴雪,就会出爆剧!这都成了不成文的玄学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抱着装满瓷器的箱子、小心翼翼挪步的大哥也笑着附和,“先不说玄学,就咱们徐导这精益求精的劲儿,加上三位主演这演技都在线,我看啊,不爆都难!”
鹿书林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捧着保温杯,站在监视器旁看回放,画面里,她饰演的白芷正与杭澈饰演的言子清进行一场诀别前的深情对望。
杭澈的眼神深邃克制,带着言子清特有的隐忍与决绝,表演无可挑剔。
然而,当杭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说出那句饱含千钧之重的台词时,只有鹿书林自己清楚,她的感动和眼泪,是实打实演出来的。
曾经让她心跳失序、患得患失的感觉,早已被时间或真相冲刷干净,只剩下纯粹的职业专注。
她完美地接住了戏,眼神里是白芷应有的痛楚与不舍,内心却一片澄明。
“非常好!情绪非常到位!”徐图的声音带着赞许。
她摘下耳机,看着鹿书林指着监视器上的特写:“书林,刚才这个眼神的转变,从震惊到绝望再到最后的坚定,层次感特别好。白芷知道言子清此去凶多吉少,但她选择了理解和支持,这份力量你演出来了。”
“谢谢徐导,是您指导得好。”鹿书林由衷地说。
进组以来,徐图对她几乎是倾囊相授,从台词的气口到肢体语言的细微表达,甚至一个背影的弧度所承载的情绪,都抠得极其精准。
徐图对《江空渺》的热爱和对角色的深刻理解,像灯塔照亮着鹿书林的电影之路。
“是你自己悟性高,肯下苦功。”徐图拍了拍她的手臂,眼神真诚,“我见过不少努力的演员,但像你这样,把白芷的人物小传做得像一本学术专著,把每一场戏的潜台词、心理动机都剖析得如此透彻的,真不多见。不过...”
她话锋一转:“有时候,准备得太‘充分’,反而会成为一种无形的枷锁。”
鹿书林微怔:“枷锁?”
“嗯。”徐图看着鹿书林,“准备的充分和充分准备是不同的。你准备了无数种表演方案,试图用‘穷举法’去确保万无一失,看似追求极致,其实根源是害怕失败。”
这种紧绷感,会不自觉地传递到表演里,让角色少了些自然流淌的生命力。
技巧是工具,不是镣铐。
白芷的坚韧里,有医者的冷静自持,也有面对爱人时的柔软脆弱,更有乱世中那份本真的赤诚。
徐图总觉得,鹿书林给的东西,演的成分居多:“放松点,相信你的直觉和情感。”
鹿书林想起了第一部戏《蝶》,同样是准备太多而遭到导演的“指点”,所以她实在害怕失败?
她在害怕什么失败?
害怕自己第一次自主选择的失败?
还是……和安逸的较量中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