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女士的手机这时也响了几声,是她的闺蜜群消息。她放下手机,忽然想起什么,问女儿:“诶,囡囡,之前来咱们家做过客那个女孩,她现在还在演戏伐?”
鹿书林握着汤匙的手猛地一顿,含糊应了一声:“嗯。”
“好几年没见着她了。”方女士感慨,“你们这个圈子浮浮沉沉的不容易。妈看她那姑娘,人挺沉稳的,话不多但眼神正。”她顿了顿,带着点期待,“下次啥辰光再请人家来屋里厢吃个饭?”
“妈妈怎么突然想起她了?”鹿书林胸口有些发闷,甜汤的滋味也变得寡淡。
“这次那个微博之夜的活动,”方女士没察觉女儿的异样,兴致勃勃地问,“那个姑娘她去伐?”
鹿书林握着勺子的指尖微微发白,迟疑了几秒,对上母亲期盼的眼神,只能点头。
“去。”
方女士一拍大腿,笑逐颜开,给自己又添了半碗甜汤:“之前我和侬邹姨她们聚会,有个姐妹,就是侬翁阿姨,记得伐?她老喜欢看电影的,年初阿拉几个老姐妹喝下午茶,心血来潮就组团去看了部新上映的电影,叫啥来着...哦对,《长灯孤眠》里面演龙灵那个,就是侬那个朋友,翁阿姨看完就迷上了,说这姑娘长得真灵,气质绝了,欢喜得不得了!”
“我当时就觉得眼熟,但一下子没对上号。后来翁阿姨晓得侬是大明星,就问我认识伐,我仔细一想,哎哟!这不就是来过阿拉屋里厢那姑娘嘛,我就说‘何止认识啊,她还来屋里厢做过客呢!’侬翁阿姨一听,激动坏了,说啥都要我帮她弄张签名,我当时一开心,就拍胸脯答应下来了!”
鹿书林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放下勺子揉了揉太阳穴:“妈...我和她都好几年没什么来往了。”
“哎呀~妈妈知道你们工作都忙,这不正好要见面了吗?”方女士打断她,根本没把女儿的推拒当回事,“我看那姑娘,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侬就帮妈妈要一张签名嘛!举手指劳呀!”
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是啊,要见面了。
在那个众目睽睽、镁光灯闪烁、无数镜头对准的红毯上,在那个她必须光鲜亮丽、无懈可击的战场上。
鹿书林心烦意乱地用筷子捣着碗里的米饭,发出轻微的拒绝:“我不要。”
见女儿百般推拒,方女士立刻祭出杀手锏,声音带上了哭腔,对着丈夫控诉。
“老鹿!侬看看侬女儿~连张签名都不肯帮妈妈要~我这牛都在闺蜜群里吹出去了!翁阿姨天天问我!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我就这么点小要求...”她越说越委屈,眼圈说红就红,“我真是白疼你了...养这么大,一张签名都...”
方女士的“哭戏”炉火纯青,鹿父立刻投降,朝女儿疯狂使眼色,示意她赶紧答应。
鹿书林被念得一个头两个大,重重叹了口气:“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要签名是吧?”
方女士脸上瞬间雨过天晴,笑容灿烂。
“对对对!就写‘赠翁美丽’!翁阿姨本名!”
鹿书林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在桌上,彻底没了胃口,声音都提高了:“妈!”
果然得寸进尺!
鹿书林站在别墅二楼冰冷的窗台后,看着那个决绝离去的、渐渐融入沉沉夜色的背影,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最后一次分别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将鹿书林从即将沉溺的回忆中狠狠拽出,路文文发来了微博之夜红毯和内场活动的备选礼服图片,还有赞助商提供的璀璨珠宝。
邮件里特意说明,这是陈三怡亲自挑选的,那件通体缀满晶莹羽毛的曳地长裙,梦幻而极具攻击性,显然是为了让她在这场自绯闻黑料风暴中浴火重生的首次公开亮相上,成为绝对的焦点。
刺耳的铃声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安总。
手机幽蓝的光映在她眼中,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蜷曲,直到那催命般的铃声快要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指尖才像被烫到般猛地划过屏幕。
“喂,安总。”
“回家了?”
“嗯。”鹿书林谨慎地解释,“三怡姐说...你在外地。”
所以她才回了自己家,没有去安逸的住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鹿书林将手机紧紧贴着耳朵,只听到电流细微的白噪音,像某种无声的压迫。
“过来。”
两个字,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回上海了?
鹿书林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什么?”鹿书林彻底懵了。
安逸显然没有等待她答复的耐心,电话□□脆利落地挂断。
鹿书林握着瞬间沉寂的手机,心跳如擂鼓。
她冲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向下望去,昏黄的路灯下,小区入口处的梧桐树旁,停着那辆线条流畅的白色奔驰轿跑,双跳灯正规律地闪烁着,像一双冰冷的眼睛。
方女士脸上的面膜刚敷到一半,就看到女儿换了外出的衣服,拖着那个还没来得及完全打开的行李箱从楼上下来,顿时面膜都吓掉了:“这大晚上的!还要去工作?!你们老板是周扒皮转世吗?!”
鹿父也赶紧放下手里的报纸,上前帮女儿拉行李箱,语气里满是心疼和不满,“我看你们这个安总,真不把艺人当人!什么天大的活动要深更半夜把人从家里拽出去!”
鹿书林挽住父亲的手臂,强笑着撒娇:“爸,你不是常说喜欢敬业的员工吗?”
方女士一把扯掉脸上的面膜,双手叉腰,怒气冲冲:“我不喜欢敬业的女儿!我只要我囡囡好好的!”
鹿书林松开父亲,上前用力抱住母亲,把脸埋在母亲带着熟悉馨香的肩头,声音闷闷,“妈...我这不是...去给你要签名嘛!”
一句话,精准地掐住了方女士的命门。
她满腔的怒火和不舍顿时被噎住,只能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象征性地拍了下女儿的手臂:“那...那说好了啊!覅忘记特!”
“晓得啦晓得啦!”
鹿书林松开母亲,蹲下身,摸了摸听到动静摇着尾巴跑过来的狗狗:“乖乖在家,姐姐下次回来看你。”
行李箱的轮子在寂静的楼道里发出单调的滚动声。
鹿书林走到小区门口,那辆白色的奔驰轿跑依旧停在那里,双跳灯安静闪烁。
见她出来,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安逸下了车。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身形挺拔,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没说话,径直走到鹿书林身边,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打开后备箱放了进去。
鹿书林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
皮革和车内特有的、属于安逸的冷香混合在一起,想到父亲那句“周扒皮”此刻正给自己放行李开车门,一丝荒诞的笑意差点溢出嘴角。
安逸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
引擎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车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幽蓝的光。
她侧过头,眼神轻轻柔落在鹿书林身上描摹,有段时间没见,女孩侧脸的轮廓在窗外流动的光影里似乎又清瘦了些。
褪去了几分稚气,多了些沉静的棱角。
车子平稳地驶入氤氲夜色。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模糊流淌,车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
许久,鹿书林觉得这沉默令人难熬,她应该主动说点什么。
“安总。”她轻声开口。
安逸握着方向盘,目光注视着前方。
恰好遇到一个路口,黄灯闪烁,她却没有丝毫加速的意思,稳稳地停了下来。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那件事...谢谢你。”
黄灯熄灭,漫长的红灯亮起,60多秒的倒计时开始跳动。
她们停在十字路口,周围是同样等待的车辆。
“黄灯是让你慢行,不是让你抢时间。”她的目光投向远处路口闪烁的霓虹,“即便遇到红灯,也不过就是...等等再走。”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月满则亏。
在这个浮华的名利场,谁都渴望青云直上,成为永不坠落的星辰。
但锋芒太露,事事做绝,只会招致更汹涌的嫉恨和反噬。
暂时的停顿,未必不是保全。
鹿书林听懂了安逸话里的深意和“保护”的告诫。
这是属于安逸式的良苦用心,作为识趣的回应,她应该表达感激。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把手伸进随身的包里,摸到了那个早准备好的、触感细腻的宝蓝色丝绒礼盒。
原本是想找个更合适的时机,但此刻,鬼使神差地,盒子已经被她拿了出来,递到了安逸的手边。
安逸似乎有些意外,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了,侧过脸,眼神落在那个小小的卡地亚礼盒上。
车仪表盘幽暗的光线下,精致的包装泛着低调却耀眼的光泽。
她伸手接过,在这一瞬间。
“滴!”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从后方传来,伴随着绿灯亮起的刺目远光。
安逸只能迅速将盒子随手搁在两人之间的扶手箱上,动作自然流畅,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接着淡淡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这不是鹿书林第一次给安逸送礼物,毕竟还有那条可有可无的赔偿手链。
这也不是安逸第一次收到鹿书林的礼物,毕竟还有那条以旧换新的代替手链。
对方这近乎于怠慢的平静态度,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鹿书林紧绷的心上。
那点隐秘的期待瞬间落空,化作一丝难言的失落和尴尬。
遇见的顺序,送的时机不对。
似乎永远都不对。
她转过头,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所有繁华的底色,不过都是空虚。
车窗玻璃上,模糊映出她紧抿的唇线,以及下唇上一道被自己无意识咬出的细微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