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破晓——徘徊 第9章 可疑之处

三人穿过木门，走进一间昏暗卧房。

门口地面上整齐摆放着两双一大一小的黑旧棉布鞋。屋内陈设虽不讲究别致，却胜在干净温馨，应是那对中年夫妻所居。

“挺朴实无华的，看来村长他们家没从村民手里捞过油水。”昊心环顾一圈，回头看向土地，“民风淳朴？”

“尤家村从未和外界接触过，村民靠种粮、养牲口、打猎糊口。”土地说：“他们这里没有用钱交易的概念，有事相求，基本是送粮食牲畜。”

昊心微讶，“物欲如此之低？这村子真神奇嘿。”

土地：“像世外桃源。”

我看不像。昊心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青竹未打断两人谈论。他不能草率下定论，还需再看看别的房间才能确定心中疑问。

他转身走向下一间卧房，另两人亦步亦趋。若非看他们尚有用处，依青竹脾气，早将这两个碍事家伙踹出去了。

来到桌前，青竹手指蹭过桌面。

嗯，一层灰。

床前，昊心指着床上的灰色布衣笃定道：“青竹，看这衣服大小，和小儿子身量全然不配，定是他们家大儿子房间。”

青竹未睬他。

屋内积了一层灰，不必看衣物也能确定是大儿子尤平房间。正堂与夫妻卧房皆一尘不染，唯独此处积了薄灰。他们对大儿子遭难的态度，实为反常。

和死前那场争吵有关吗？

争吵内容青竹无从得知。他带着疑虑，将村长家每间屋子细细查看一遍，连厨房杂物间也未放过。

探查完毕，转身离去时，昊心见他凝眉沉思，猜想是发现了线索，开口问：“老板，我们现在去哪儿？”

“祠堂。”

土地自荐：“路面泥泞湿滑，我带二位用遁地术去祠堂如何？”

想到衣物会沾染土灰沙石，青竹拒绝：“不必，我想散步。”

土地哑然，默默退到后方跟随，眼观鼻鼻观心，做个随叫随到的助手。

“你说想散步这话自己信么？”昊心揶揄。

青竹瞥他一眼，没料到他正拿着个红薯吃得香甜，想是在厨房探查时顺的，“你一个老妖怪哪来那么大腹欲？不问自取，可曾问过主人家意愿？”

昊心颇为不满，用力踩了脚雪地。

不过，他的不满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上前扯了扯青竹衣袖，笑问：“祖宗，我又哪里惹你不快了？”

“吃你的红薯。”

青竹拨开他的手，嫌弃地拍了拍衣袖。此举看得昊心真想直接毒倒他。

土地所言非虚。

路确实难走，坑洼遍布，结着冰凌，稍有不慎踩破薄冰，便湿透整只鞋。

土地摸不透青竹心思。他多年未曾这般散步，不知是否所有神仙都如青竹先生般爱散步。

红薯吃完，藤蔓卷蹭昊心双手，替他清洁干净。缩回前，藤蔓不知抽哪根筋，倏地窜出轻触青竹后背，待青竹回头，它已缩回昊心衣袖。

昊心咂了下嘴，“这一路风景当真是妙啊，妙不可言哪！”

显然，他语气是在打趣青竹。

“确实妙。”青竹止步，转头看向土地，“去祠堂。”

土地“啊”了一声，反应过来道：“先生稍等。”化出手杖轻敲地面，带二人消失在泥泞村路。

“我就逗逗你，你就算散到明天早上我也不会埋怨一句，真的。”昊心一脸真诚抬手发誓，向青竹保证方才所言绝对发自肺腑。

老妖怪年岁不小，心性却如小儿般幼稚，真不知如何活到如今。

青竹：“自作多情。”

昊心：“你看你，好好说话能要你命不成？别动不动开炮行不行？”

“进去看看。”青竹此刻满腹待解疑团，无暇耽搁于口舌，径直走入祠堂重新查看尸身。

未被怼，昊心松了口气。昨日呛得互不相让，他不愿再因言语误会加深矛盾。矛盾积攒如气球，早晚会爆，影响关系事小，惹毛祖宗耽误要事便不划算了。

“老板，我能帮上什么忙？”昊心殷勤问道。

“闭嘴，保持安静。”

“……哦。”

大约是时辰尚早，祠堂不似昨日人多，青竹耳根清静不少。

天寒地冻，十几具僵硬尸身暂无腐化迹象。昨日探查时，青竹便发现一个严重问题——他们的记忆被抹得一干二净。

因这问题，他不得不去了一趟地府。然而，抽取生魂、无伤失心、抹除记忆三件事凑在一起……他俯视着眼前尸身，相较于昨日，此刻尸身脸上皆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轻浅笑意。

这诡异笑容，正是无伤失心所致。此状况自死后第五日始，随时间推移，笑容会愈发渗人，直至尸身彻底腐化，方随之消散。

古往今来，会此术法者唯万年前的九尾狐一族。

狐族气息难掩，青竹昨夜以神识探查方圆上千公里，亦未捕捉到一丝狐族踪迹。

既无狐族，无伤失心如何达成？

青竹：“村长大儿子尸身是哪具？”

土地抬手指向前方：“先生，您右手边那具便是尤平。”

青竹视线移去，看清后不由蹙眉。尤平与其父母毫无相似之处，反倒是早先见过的小儿子酷似其母。

“他长得像谁？”青竹目光转向石像，“这石像多久了？”

土地：“像他去世的祖父。他父亲肖母，也就是他祖母。我们方才见过。”提及石像，土地几步上前，表情虔诚立于像前，双手合十深深一躬，如信徒祈求。

青竹看他背影，默不作声朝昊心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勿倚靠石像。

昊心会意，立时站直，显得分外乖巧配合。

装。青竹暗评。

土地转身，又对青竹歉然一躬，缓缓直起身时，视线微抬似在追忆。那一闪而过的苦笑，未能逃过青竹双眼。

土地：“先生，此石像乃是按一位仙人模样所刻。实不相瞒，尤家村九百年前遭大妖诅咒，一夕之间，村中十五岁以上者尽皆殒命。绝望之际，正是这位仙人耗尽修为，解除了大妖诅咒。”

“哦，他结局如何？”昊心转而靠着桃木圆柱，懒懒问道。

土地闭目摇头，长叹一声：“诅咒太过霸道，仙人以命相抗方解，终是烟消云散于天地之间。”

青竹略一思索，“石像是谁雕的？”

“小老儿有幸得见仙人之姿，此石像乃我亲手所刻。奈何手艺拙劣，失败多次亦未能刻出仙人一丝神韵，实为汗颜。”土地语气满是遗憾，不知是为己之手艺，还是为那位仙人。

昊心突然鼓掌，“厉害啊土地，你这手艺开直播必有大哥给你刷华子。”

土地：“……”

青竹“嘶”了一声，终是听不下去，上前欲踹昊心。昊心余光留意着青竹，见他一脸不耐走来，心下了然，及时闪开那带着力道的一脚。

“老板，我不说话了，我保证！你继续，你继续……”他向前伸手示意，倒像让出舞台请青竹表演。

“再废话一句，扣一千工资。”

再扣便买不起新衣了。昊心紧抿双唇，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青竹默念一遍“凡事冷静”，继而问土地：“祠堂未供仙人前，供的何物？”

土地瞅了瞅憋屈的昊心，谨小慎微垂眸答：“是一尊牛像。尤家村民信奉勤劳方能饱食，牛乃其眼中勤劳吃苦之象征。他们昔日供奉牛像，祈求牲畜健壮，五谷丰登。”

青竹颔首：“好，你替我去办件事。”

土地：“先生请讲。”

青竹：“窗户漏风，你想办法解决。记得给门窗内侧各加一道锁。”他一本正经叮嘱。

土地万没想到是这般小事。青竹先生果如传闻，阴晴不定，所思殊异。他愣了两秒，忙答：“好，先生，我这就去。”

“去吧，入夜我会查验。”

“……是，定不负先生所托。”

土地一走，昊心按捺不住，凑到青竹面前指着自己嘴巴唔唔作响，如苍蝇般存在感极强。

青竹心中最初的疑惑已有答案，此刻老妖怪是否废话已不影响思路：“允你说话。废话不准，否则去死。”

昊心点头保证，忙问：“为何要让土地给门窗上锁？”

“我习惯将自己锁起来。”

昊心若信了才有鬼，“老板，你骗人也讲点水平，认真敷衍我行不行？”

青竹走至石像前，“忙，没空。”

昊心跟过去，“那我说说我的发现，你能不能别把我关门外面？”

青竹抬手轻叩石像表面，倒佩服起土地这份雕琢的耐心，“说来听听。”

青竹未否认欲将昊心关在门外。身为优秀员工，昊心绝不容忍不公待遇。

是时候展现才智了。

他摸着下巴，故作高深地咳了两声，未能成功吸引青竹目光，颇感遗憾。

想得此人另眼相看，委实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