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 第174章 171

广宁城。

骄阳如火。

正午的太阳晒得地面发白，除了知了还在树上此起彼伏的狂叫着，四下里一片安静，一大早出来找活干的苦工此刻都缩在了树荫下，用帽子挡着脸席地午睡，就连狗都懒洋洋的吐着舌头，趴在阴凉能够笼罩的石坎上一动不动。

长街的医馆虽然还开着门，这时候压根没有人。掌柜的回后院午睡去了，留下了几个小伙计在前堂照看着。几个伙计手脚还算麻利也没偷懒，清理着前堂药柜里药材的库存，打扫着卫生。

突然外面传来了喧闹，一行人抬着一个男人急匆匆的闯了进来，跟着的女人哭得呼天抢地。

坐堂的大夫上前，只见地面的男人浑身不正常的发白，嘴唇却乌紫，眼眶发黑凹陷，口吐白沫，时不时的抽搐几下。他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还有脖子上，有着大片大片浓黄色的水泡，看着十分吓人。

坐堂大夫伸手搭脉，只觉脉息十分紊乱：“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晚我男人回来还好好的，回来吃了几口饭洗了澡就睡觉了。谁知道一早醒来就变成了这样。”女人哭得泣不成声，“他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大夫，你一要救救他，他要是没了，可让我们娘两怎么活啊！”

大夫示意学徒拿来工具，自己取了张干净的布帕垫了，用火烧过的针挑破了男人身上的水泡。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围观的人受不了这股气息，纷纷捂着鼻子退了出去。大夫也被这股恶臭熏得流下泪来，掩面道：“抬出去抬出去，这个我们治不了！”

女人不肯，拉扯着求大夫救她男人，还没掰扯清楚，外面又陆续来了好几波人，抬来的人都和那男人的症状一模一样。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医馆的地上已经躺了十几个病患，有的病患水泡已经溃破了，恶臭扑鼻。

大夫此刻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叫来了小徒弟：“快去报官，这怕是没见过的瘟疫！”

一夕之间，京城尸瘟爆发了。

文朝殿上，萧诚帝脸色铁青，大殿上一片死寂，只有正在汇报京城尸瘟状况的纪善的声音在大殿里干涩的回响：“……京城内城和东西南北四城，一千一百八十六坊，如今除了内城尚且安稳外，四城八百余坊如今都发现了感染尸瘟的人。尤以城西为甚。只要接触了患有尸瘟的人就会被感染，此外尸瘟也传染牲畜和猫狗耗子，王上，眼下这势头，如果不用雷霆之势，尸瘟怕是遏止不住了啊！”

萧诚帝的声音冰冷的响起：“天裕关发现尸瘟伊始便已戒严，海野原的尸体尽数焚烧，余下人等均被隔离，尸瘟是如何传入京城的？”

众人低头不敢言。

“王上。”冯诸出列，“眼下当务之急，是要遏止尸瘟在京城的扩散势头。当封闭内城，封锁外城东南西北四城门，在城里划出专门的路线戒严，用以将已经感染尸瘟死亡的人送去北城的化人所。城西感染最甚，应将城西整个隔离。余下以坊划分，挨户清查，凡有感染者，举家送往城西。城东目前最安全，当将健康的百姓集中到城东。此事牵连甚广且事不宜迟，王上需发兵符，速速为之。”

“冯大人心善了。”李长吏出列道，“王上，非常时期，行非常之策。眼下已是非常之时，不可用此等温婉之法。愚臣之见，不仅要发兵符，还要调遣天机殿的傀儡卫，凡查明感染尸瘟者速杀之，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不能再让其扩散。”

殿上顿时议论纷纷。

冯诸怒斥道：“李长吏！你可知若是如此京城多少人会死在屠刀之下？”

“冯大人。”李长吏回礼，“此时不可悲天悯人。若完全按照微臣所想，除了没有感染的内城之外，东南西北四城当封闭内城门放出傀儡卫屠城，方能彻底遏止尸瘟扩散。”

这话一出，大殿更如一个惊雷，众人议论的声音已经压制不住。

冯诸指着李长吏，手指颤抖面色通红：“……荒唐，荒唐！”

萧诚帝面沉如水。

李长吏回身行礼：“王上，京城常驻人口一百三十八万左右。内城人口四十万左右。东南西北四城各有二十万左右。尸瘟爆发时，东城应对得当，医馆第一时间隔离了发现的病患，上报朝廷和天机殿，封锁了东城内外城门。眼下只有城东瘟疫得到了控制。

余下西南北三内城，人员复杂，流动性太强，尸瘟传染太快，谁人感染，谁人未曾，压根是未知之数。如冯大人所言，调遣兵符去探查感染了尸瘟的病患，却也增加了再感染的风险。毕竟尸瘟是只要接触了病患就会感染。唯有傀儡卫，他们非人，能断了这个传染途径。

东城的人尚且值得一救，余下三内城的人，王上，风险太大啊！能保下将近一半的人，已经是最稳妥的法子了！”

昭阳殿。

尸瘟爆发的事情，也传到了王皇后的耳中。她第一时间斋戒沐浴，去了佛堂闭门祈福。

萧嫣然跟着王皇后念了会儿经，给菩萨上了香，便寻了个借口退出了佛堂。

屋檐上，七彩琉璃的小望天兽在欢快的打着滚儿，撒着欢你追我赶。

皇宫又起了浓雾，整个宫里的人不知所踪，只有她。

浓雾中，那金色的巨大眼睛若隐若现，宏大的声音响在她的脑海：“做得好！”

萧嫣然对着虚空里的巨眼福身行礼：“主上，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接下来？”望天冷笑了两声，“便再加一把火罢！”

看不见的金色妖气，逸散出去了丝丝缕缕，在空气中化为比头发丝还要细的柳絮一般的物事，随风飘飘扬扬。

城中那些感染了尸瘟原本已经死亡的人，肉眼看不见的金色妖气落到了他的皮肤上。他苍白的皮肤由白转黑，原本肿胀的身体上水泡干瘪消失，皮肤和肌肉萎缩，露出了骨骼的轮廓，睁开的双眼里一片黑紫色——尸变了。

城内各处停放尸首的地方，尸体一个个蠕动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看见外面的活人，这些尸体张大了嘴，猛地扑了上去。

城内到处敲起了示警的铜锣。

哭喊声，怒骂声，惊慌的呼救声不绝于耳。

京城的街道上，骚乱从一小处迅速扩散，转眼间就波及了大半个京城。

内城城墙上，值守的士兵听见了远处的骚乱，没过多久，就涌来了大量的人群，惊慌的拍打着内城门求救：“开门，开门，放我们进去，求求你们了，救命！”

值守的士兵借着城门口火把的光看过去，宽阔的大道上远处还有不少人惊慌失措的奔向这里，有人不小心跌倒，瞬间就淹没在后面人潮的脚下没了声息。

在这些逃生的人群中，掺杂着一些皮肤黑紫，形容恐怖的活尸，抓住了活人便恶狠狠的咬住脖子，鲜血四溅中撕扯下了他的头颅和四肢，其余的活尸便一拥而上争食，场面宛若地狱。

值守的小兵哪里见过这般恐怖的场景，吓得腿都软了，颤声开口：“快……快！燃放烟火示警！”

砰的一声巨响，一朵白色的烟花在夜空盛开，又化作万千微尘消失无踪。

城里暴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片刻后，浑身涂成朱红色，身上雕刻着莲花花纹的傀儡卫一一亮起了光芒被唤醒，迈着整齐的步子从尘封已久的内殿中走出，迅速赶往内城城门处。

皇宫里传来巨大的震动声。傀儡卫似人非人，人脸人身，高约一丈，四条蜘蛛似的腿，螳螂状的双臂，浑身盘旋着特殊的金色符文脉络，充斥着森冷的杀气。这般庞大沉重的怪物一个便已十分恐怖，眼下数万傀儡同时出动，在皇宫内的甬道里整齐前进时，宫殿似乎都在颤抖。

萧诚帝站在高台上看着远方。此刻京城已乱，到处都是浓烟和火光。

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了宫变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因为安平书院机物殿傀儡出现了异常，为了安全先帝将整个皇宫的傀儡卫全部调走，改为九城兵马司和御林军驻防，若非如此，他也断然不敢轻易反叛。

这种强大的，不属于人类的力量。

萧诚帝暗暗握紧了双拳，若是能够为他所掌握该多好！可惜先祖流传下来的，也只有宫内这些残存的傀儡卫了，而且即便如此，他也担忧着这些傀儡卫会被天机殿暗中控制。

拥有这样的力量。

萧诚帝想起了返老还童的先帝。先帝的想法他能明了。只是不知道先帝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后来又到底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如果有方法能够让他个人的实力变强，也能够如同齐司殿一般具有玄妙的力量，便如先祖时期一般，他又何必事事退让隐忍不发？

内城的城门开了。

炼狱一般的城门口，活尸还在人群中肆虐着。城门一开，以为看见了生的希望，幸存的人们忙不迭的往里跑，然而漆黑的城门里，先跑进去的人迅猛的倒飞了出来，跌落到了远处。

沉重整齐的步伐声传来，城门的火光中，高大的怪物出现了。它转动着面无表情的脸看向面前惊恐的人群，双臂一挥，亮出了尖锐如刀刃的前臂。

萧诚帝给傀儡卫下了指令：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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