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 第171章 168

萧安皱起了眉头：“愚弟不懂崔兄的意思。”

崔司监看了眼随伺的童侍，后者行了礼退下，待那童侍关了门，崔司监才微微探身，看着萧安的眼睛开口：“安弟，舅舅为何送你进书院？”

萧安一怔，想起了萧诚帝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唯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崔司监笑着捏了捏自己的袖口，踌躇满志：“舅舅属意我做下一任司殿。齐司殿德高望重，若是不犯下大错，司殿的位置如何能易主？”崔司监笑看着萧安，“安弟，日后你可要对愚兄多多扶持。”

萧安后背的冷汗和热汗同时浸了出来：“若是我办不好这件差事，父皇……”

崔司监摇了摇头：“你糊涂了。天裕关尸首的善后和天机殿的控制权易主，对王上而言，到底哪件更重要？”崔司监指着窗外，“一夕之间，天气剧变，天裕关数十万尸体，必然会爆发瘟疫和尸潮，眼下便是你想救，也非你所能。这个罪名，齐司殿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

萧安没说话，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桌上蜡烛的火苗。

天裕关位于广宁城和海野原之间。瘟疫和尸潮一旦扩散，无论是京城还是海野原，对大辽都是极重的打击。

萧安没有多说起了身，拱手告辞：“愚弟先走一步，告辞了。”

天蒙蒙亮了。

萧安调来了大量的石灰，在海野原边上挖了一个大坑，尸体成车成车的推进去之后，便撒上一层生石灰，再往里推入新的尸体。

在这个尸坑旁边，还有几个新的尸坑正在加紧挖掘当中。

散落在城里的尸体经过了由冷到热的剧烈变化，很多尸首表面出现了一层淡黄色的霉斑，士兵们在运送过程中，难免接触到这些，没过多久，就有人出现了咳嗽，高热，呕吐和昏厥的现象。第一个士兵倒下之后，这种状况一下就爆发了出来，大半到天裕关的士兵们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天裕关驻兵所，从书院医殿请来的白先生仔细看了士兵的状况，起身对萧安道：“是尸瘟。”

萧安紧皱眉头，诚如崔司监所言，事情已经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如今如何是好？”

“我这便修书，向京里送去急报。眼下首要是封锁京城，禁止出入防止尸瘟扩散。天裕关也得封闭，不能再往海野原送尸体，所有城里的活人，全部集中到驻兵所，统一防疫。尸瘟不仅传染人，也传染动物，一旦在海野原上扩展开，后果不堪设想。”白先生顿了顿，“如今已经埋入尸坑的尸体，洒生石灰不够，浇上火油，烧了吧。”

萧安心里有些不安：“封闭天裕关？”

白先生转头看了萧安一眼：“若是应对得当，这次的危机或许还能化解。若是应对不当，尸瘟一旦流出，眼下又热的厉害，尸瘟传播速度极快，怕是整个大辽都会被卷入其中。”

萧安心中一寒。

热。

先前反常的寒冷了一些时日，眼下就像是报复一般，突然进入了盛夏。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尽情释放自己的光和热，地面被炙烤得仿佛在冒火。路边柳树的叶子没精打采得卷了起来，知了却不知疲倦的在酷热的阳光里震天价响。

七月流火。

撒合辇从天裕关闯出穿过海野原一路向西北，很快就进入西荒的荒漠地带，这里更热，金黄色的沙子被高温烧成了泛着橘色光芒的琉璃，人根本无从下脚行走。无数小动物倒在沙地上早已死去多时。天气太热了，荒漠上连最常见的苍蝇都不见一只，只能看见腐烂得见了白骨的动物尸体。

烈度和红藏一路追着撒合辇进了荒漠，再往前就是死亡之海的范围。

烈度嘴里含着铜制兽笛，人耳听不见的笛声驱使着巨大的沙虫载着他们在荒漠里前行。兽笛引来了很多的沙虫，在沙海里沉沉浮浮，拱得表面泛着琉璃光泽的沙地海浪一般的分开，跟在他们身后行动。

他们已经追了撒合辇三天了。

红藏突然一跃而起，火红色的双翼在身后展开，她化作原形飞上天空盘旋，她的身影经过的地方，在天空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火影。居高临下看下来，整个沙海无穷无尽的展开，天空没有一丝云，地上也没有一点遮蔽物，没有撒合辇的踪影。

红藏发出一声清吟，以她为中心，猛然间铺展开无穷无尽的天火。天火散去后她落了下来恢复人形，摇了摇头。

烈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撒合辇何其狡猾，又岂是如此轻易就能被他们逼出来的？

不过没关系，雁过留影。沙海里所有的生物都向着他们反馈了他的方向，虽然模糊，但是他也无法摆脱掉他们。

撒合辇心里明白，这么被追下去，他逃不掉。

他进入沙海之后一直在寻找，终于让他在沙海的地底深处，发现了沙虫的巢穴。

巨大的沙虫王具有很强的领地意识，这方圆几里的沙海都是它的王国。它的巢穴在地下就像迷宫一般，地面只在一片风化的岩石脚下有几个拳头大小的洞。若是能够顺着这些洞进入，越往下越宽敞，到了最下面一层，已经是个巨型的地下洞穴。

巢穴里并非暗无天日，除了长着能发出磷光的苔藓外，还有很多附着在岩壁上，半透明的琥珀虫卵，这些虫卵里流动着橘色的血液，里面的火属性也让它们能发出淡淡的橘红色光芒。

他维持着魂雾的形态奔逃了几天，如今必须停下来休养，魂魄受了重创，让他正在逐渐陷入混乱之中，再这么持续下去，他会失去意识，变成一团庞杂的意识杂乱魂体。

地底深处，黑雾包裹住了正在沉睡的沙虫王，顺着它的口器，耳朵和已经退化的眼睛侵入了它的身体。

沙虫王痛苦的挣扎了几个时辰，它巨大的身体扭曲着，无数的虫卵和幼虫被它碾压，原本干燥的巢穴里满是橘红色的血液和刺鼻的味道。

沙虫王动了动，将身体盘了起来，地底世界又恢复了平静。

地面之上，烈度和红藏也停了下来，烈度举目四顾：“就是这里了。”

西陵城。

原本已经一片焦土的西陵城在经过了几个月的重建后，已经有了一点初步的模样。

眼下城里虽然还没有居民居住，城郊却自发形成了一个市集，这里居住的都是在工地上施工的工人和家属，还有来这里做些小生意讨生活的小贩，高矮不一的棚屋搭在一起，自发形成了几条街道，天气炎热，用过了晚饭男人们也不愿意在屋子里呆着，都打着赤膊坐在门口，三三两两的抽着旱烟聊天，女人们则聚在一起，在西凉河边一边洗衣服一边唠家常，有小孩光着屁股淘气的你追我赶，一派平和热闹的景象。

几个孩子打闹着到了河边，互相泼着水，笑声在河面传出去很远。旁边的妇人们笑看着，时不时叮嘱或者笑骂几句。

夕阳在河面上洒下粼粼的波光，水波荡漾。

突然那柔顺的水波上起了一道竖直的涟漪，像是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划过了水面，将波纹一分为二。那涟漪缓缓而坚定的向前，前方还在玩水的几个孩子毫无所觉。

就在那涟漪快要靠近其中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大狗扑了过来，撞开了自家的小主人。

下一刻，那涟漪从大狗身上划了过去，大狗发出一声哀鸣，一分为二摔进河水中，瞬间染红了一大片河面。

涟漪到了岸边，那道看不见的锋利气墙轻易的切割开了堤岸，岸边的大树，街道，搭建的房屋，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中，河水被剖出了一道不能愈合的口子，地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黑色缝隙，大树和房屋倒塌，虚空中出现了一道不规则的锋利黑墙，一直延伸了数十丈方才停止。

有男人大着胆子拿起木棍去捅了捅那黑墙，木棍的前端毫无阻碍的伸进了黑墙之中被吞噬，等他收回木棍一看，木棍的前端已经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有经验的老者见此情形立刻吩咐身边年轻的后生：“快，去告诉工头，上报天机殿！”

绥州城。

小满离开此地之后，绥州变得一片死寂。原本的城镇荒废，白日渺无人烟，夜里没有人再点白灯笼给死人指路，清冷的月光下，只有几只野狗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绥州城所在的群山深处荒弃的采石场已经掩埋在了疯长的植物之下。半成品的长条石料，雕刻的人畜鬼怪的石像都被藤蔓爬满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晚风吹过，藤蔓上的叶子簌簌作响。

一个石人的身上发出了噼啪一声轻响，它的胳膊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紧接着，黑色蛛网般的裂纹遍布了它的全身，以它的身体为起点，向着半空中蔓延，一些蛛网中的空间碎片脱落消失，露出了里面不详的黝黑虚空。

大树下，小满脑海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满。”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宇文墨一身淡灰色的长衫在看着远方。

逆着光，她躺在草地上仰望着他，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为背景，将他整个人勾勒得如同画卷一般。

她伸出手，调皮的去碰他的指尖，引得他回了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温暖，亲近，让人感到安全安心，她不由得坐起身想去握他的手。

天机殿里，被白光束缚的小满手动了动。

她睁开了眼，从因为虚弱导致的沉睡中醒来。

是个很久都没有过的美梦，很干净，只有他和她。

可惜，在握住他的手之前，她便自梦中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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