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恩收到顾京帆消息的时候就在想,周三肯定吃不上这顿饭。
果不其然,拖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周六晚上,梁明宪推开禾合饭店包厢的门。
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他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谢朝恩叫住他,声音不大。
梁明宪脚步微顿,但仅仅只是一下,他没有回头,手已经重新握上门把手。
“梁明宪!”她提高声量,有些被忽视的恼怒。
梁明宪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门已经被他拉开一条缝隙。
“明宪!”
她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绕开挡在面前的圆桌,快步冲到门口。
在梁明宪即将迈出去的刹那,她伸出手按在门板上将门再度合拢。
“不管你想不想听,有些话我是一定要说的。”
她抬眼,直直望进梁明宪深不见底的眼里。
在da大会上重逢时,她慌张、逃避、无所适从,连着做了几晚噩梦,心神不宁,她强压下这些情绪,就是想来问问他—
但梁明宪只是垂眸看过来,眼底一派冷寂,“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好啊,好啊。
她没有退让,反而更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锁着他:“你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还是怕听了之后我们再无话可说?”
半晌,只听面前的男人冷笑一声,随后蹦出四个字:
“自作多情。”
包厢里的吊灯刺的人眼睛发昏,谢朝恩眨了眨眼,试图让眼睛重新聚焦。
她依旧挡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后,她决定绕一绕,话锋一转问道,“万策是不是要换总裁了?”
梁明宪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你们集团的事我怎么知道。”
“冠冕堂皇!你不知道就是失职。”
梁明宪静静看着她,“都猜到了,何必明知故问。”
“我接下来所有决策,都建立在这个猜测上。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才安心。”
话音落下,梁明宪的目光再次落下来,暖黄色灯光倾斜而下,为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凝视良久,她心里腾起一丝期待,却听梁明宪淡淡开口。
——“做出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如同冰水兜头而下,喉咙瞬间被扼紧,干得发痛,一句话也接不上。
她知道,他说的不止万策。
都怪霍朝焕,让她养成了试探来试探去的习惯,她明明是直球选手,压根没办法跟梁明宪绕来绕去。
安静半晌后,她深吸一口气,直接抛出了她的真正来意,“听说你要订婚了?”
“与你无关。”
“我们才离婚半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控诉,“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和别人订婚?!”
在谢朝恩的印象中,梁明宪一向是沉静冷峻的个性,而此时此刻,他看向她,眼里是藏不住的讽刺。
“你不也和顾京帆纠缠不清吗?”
“我只是委托他约你出来!”谢朝恩立刻反驳,“这半年来,我从未和任何人确定关系,可你呢?这么快就要和别人订婚。”
梁明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那见严严实实遮住脖颈的高领衣服上。
他眼神幽暗,却淡淡抛出一个致命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穿高领衣服?”
她心下一滞。
都怪霍朝焕!
那晚霍朝焕出现在酒吧二楼走廊后,她一想闻菁也在,那位大小姐貌似和霍副会长关系匪浅,一群人全是二代三代,惹不起躲得起,想着在他下来前赶紧走,结果黄初妍还不乐意,说二楼好像在往这边看,最后还是被她硬拉走的。
回去后霍老板问她,她解释不能耽误领导叙旧,结果就是她连穿几天高领衣服。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听到梁明宪的问题,她下意识想抬手去摸脖子,又生生忍住,眼神飘向别处,气势弱了下来。
几秒后,她再度看向梁明宪,“性和爱是两码事。”
话音落下,她看到梁明宪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极冷的弧度,他的声音磨得她耳朵发烫。
“好胜欲和爱也是两码事。”
一听这话,谢朝恩立刻反应过来,无名火瞬间涌上来,她向前两步逼近,“梁秘书,梁主任,梁明宪!你是在玷污我们的感情。”
“是你先犯错误的。”梁明宪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压抑良久的怒火似乎被她的指责逼了出来,瞬间冲破平静的表象。
“你还是在怪我,在恨我。”
“你永远理所应当。”他说着,闭了闭眼,一声叹息过后,低沉的男声再度响起:“不管从前如何,一切都结束了。”
他顿了顿,字字砸下来,“对于你,我已仁至义尽。”
说完,他再次伸手去拉门。
“仁至义尽?”谢朝恩再次挡住门框,身体死死堵住去路,“你的仁至义尽,就是要和别的女人订婚?多高尚多清新啊!”
梁明宪动作停住了,他缓缓垂下眼眸,她能看见他眼眸中倒映着她因激动微微泛红的脸,目光沉得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凝视片刻后,他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是。”
她生气极了,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胸口剧烈起伏着,正要不顾一切地反驳——
梁明宪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只是不能容忍我放下。”
他平静得可怕,“觉得这伤害了你建立在个人魅力之上的自尊心和优越感。”
他微微向前倾身,“但是朝恩,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拉开被她挡住的门,侧身,毫不犹豫大步离去。
包厢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谢朝恩僵在原地,剧烈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包厢里响起,她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尖锐的疼痛。
再来几次,真要去心脏科挂号了。
半小时后,她穿过饭店金碧辉煌却寂静无声的走廊,通过旋转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稍微驱散了一点胸口窒闷。
她站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正准备招手拦出租车——
“谢朝恩!”
一个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
她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
顾京帆从饭店门廊的阴影处走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和质问:“人我帮你约了,我的事你别忘了。”
谢朝恩此刻心情差到极点,梁明宪冰冷的话语还在脑中回响,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扯出一个极其敷衍,甚至带点恶劣的笑。
“我的话你也信?”
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引爆了顾京帆压抑的情绪,“谢朝恩,你他妈每次都犯病,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样?”
她本就心烦意乱,被吼后更是烦躁升级,不仅不退,反而微扬起下巴,迎上他愤怒的目光。
“对啊,你多厉害。得罪你比杀人放火还严重,那找人来抓我吧,是尸沉护城河还是吊死菜市口?”
很显然,顾京帆被她这混不吝的态度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僻静侧门方向拽。
“你有病啊!”她想甩开,却压根动不了,手腕被握的生疼。
直到侧门昏暗的阴影里,顾京帆松开手,“不要跟我玩过河拆桥的把戏。”他说着,身体前倾,阴影几乎将她笼罩,“你那几个朋友发小的底线我都门清。”
被松开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听到这番威胁,谢朝恩揉着手腕,连连点头,不怒反笑。
“以前只有皇帝死了才有陪葬,现在我也有这种殊荣了?”
顾京帆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反驳。
他猛吸两口气,似乎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可听说辛觉打算高价悬赏那晚指路的人。”
他说着,又换了个筹码,“你要是乖一点,我还能保你。”
一听这话,谢朝恩笑了笑,她歪歪头道:“那你去告诉他呀,还可以抢先拿一笔奖金。”
“你…”
见顾京帆气得浑身发抖,谢朝恩冷笑一声:“你可以告诉辛觉,山上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顾京帆脸色骤变,“八百年前的破事,还他妈提,有完没完。”
“别说八百了,八千年前我都要提。”她定定地看向他,“哪天你死了,我都要把这事刻在你碑上——顾京帆之妹…”
在巴掌即将落下来的这一刻,顾京帆的手被人拦空截住。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别对女人动手。”
是霍朝焕。
她不知道霍朝焕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这都不重要。
她对着顾京帆扬起脸,“让你打。”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当年高架上你没还手,今天还给你。”
顾少爷是很要面子的,被女人打巴掌这种事是奇耻大辱,他从来避而不谈,这从不拿这事和她谈条件。
眼下老底被掀,顾少爷被气个半死,猛地甩开霍朝焕的手,指着她讥讽道,“别他妈装逼,你他妈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忽悠了多少人,真当老子不知道,老子是不想和你一般见识。”
她本就因梁明宪憋了一肚子火,眼下更是被点燃炸药桶,“啊对对对,当初是谁被骗了之后躲家里哭鼻子还让我背锅。”
吵着吵着就开始互相揭老底,一翻旧账就翻个不停。
霍朝焕站在谢小姐身侧稍后的位置,高大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将谢小姐笼罩了一部分。
谢小姐讲话很厉害,顾京帆完全不是对手。
想起几周前在港城,他不信谢小姐善良忠诚不图不谋,于是和顾京帆多喝了几杯。
几杯之后,顾京帆只说了一句——离谢朝恩远点,这个女人很可怕。
可怕?
他看向正和顾京帆争吵的谢小姐,他们的争吵充斥着过往岁月尘埃,充满了私密细节和少年不堪,带着一种外人难以介入的亲昵和怨毒交织的气息。
针尖对麦芒。
谢小姐吵起架来全然不管有谁在场,始终尖刻、强硬、冷酷。
没有弯弯绕绕,没有欲拒还迎,没有推推拉拉,她只摆出一副不肯让人,不死不休的架势。
真有意思。
就在这火药味浓的要爆炸的档口,一个娇俏清亮的声音如银铃般穿透这片混乱。
是苏玉锦,从前的隔壁小妹妹。
“朝焕哥,别躲清净了,大家都等你吃饭呢。”
谢小姐和顾京帆同时被按下暂停键。
苏玉锦步履轻快走过来,她认识顾京帆,又似乎认出那晚在酒吧里出现的谢小姐。
她说:“一起喝一杯?都是同龄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