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爷昨晚不在申城,但今天在。
崭新的周一,黄浦江边的梨花阁楼里,顾京帆将合同扔到她面前,看起来对开出的条件很自信。
“打开看看吧。”
谢朝恩靠在椅子上,放下筷子,拿起合同,大致扫过几眼,又放回桌上。
“确实大手笔。”
顾京帆颇有些得意:“当然。别装清高了,我还不知道你。快签。”
梨花木窗外的江水滔滔,她看向面前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无奈。
这人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她叹了口气,“金钱名利谁都喜欢,但于我而言,不过是现在拥有,还是未来拥有的区别。”
话已够清楚,顾京帆却颇为不屑,“谢朝恩,你太自以为是了。”
她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并未理会。
但顾京帆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空气内再次响起他的声音。
“你不要以为拿下和众诚的合作就万事大吉了。林钱争位,你当过钱助理,现在又在林麾下。像你这样的人,绝对第一个被祭旗。”
“林肯定还会不停给你出难题,谢朝恩,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签了合同,这些股份够你舒服一辈子。”
她安静听完,轻笑一声,笃定地判断,“这话有人教你吧。”
顾京帆别过头,“就说有没有道理。”
她笑着点点头,阳光透过窗棂纹路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见仁见智吧。”
说着,又轻笑一声,她语调平静,但带点挑衅的意味。
“但我这个人,就喜欢迎难而上,就喜欢把嵌进去的钉子一颗颗挖出来,就喜欢结硬寨打呆仗。”
当然,拿下和众诚的合作不是呆仗。
是巧仗。
她们集团的林钱争位,钱与众诚祝董合作是为借势内斗,因此首轮合作只务虚不务实。
林故意派她去抢合作,时间紧任务重,她只能采取非常规手段。
她知道众诚祝董和杨总有矛盾,也知道杨总心腹贺女士长期受压制。
于是她利用这种矛盾,与贺女士闲聊时无意透露,钱和祝董的合作可能由虚转实。
消息真假无所谓,关键是贺女士迫切需要激将杨总的由头。
万策作为第二大财团,利益够大。祝董疑似隐瞒杨总推进合作,加之贺女士添油加醋,足够让众诚内部刺刀见红。
她确实赢的不光彩,但结果就是赢的够漂亮。
这不是她一贯的做事风格,所以总有些忐忑,早上和贺女士做了最后的确认,打算下午就回京市,明早详细汇报。
是真没精力和顾少爷掰扯这些有的没的。
谢朝恩将话题扯回来,她也学学霍朝焕把握核心问题的能力。
“搞不懂你在逃避什么,直接告诉阮从斐,你和她不可能不就行了。”
弄这么麻烦,还拿她当挡箭牌,神经。
听到阮从斐三个字,顾京帆神色一惊,四下环视,见周围没人后松了口气,又警告:“谢朝恩,你不要胡说八道!”
她是真无语,别过脸,不想看他。
霍朝焕认为,她看不上顾京帆,是因为顾是个纨绔子弟。
其实不完全。
她一直都知道顾京帆软弱无能不堪大用,但爱情莫名其妙不讲道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眼瞎了,或者是当时还小没见过世面。
反正当年就是爱上了。
软弱无能无所谓,她可以保护他。
但她最无法容忍的就是他犹疑不定,不敢承担责任,没有面对困难的勇气。
像阮从斐的事,四年前他就犹疑不定。
行,她来做选择,他们分手。
四年后,他竟然还是不敢做选择。
拒绝吧,舍不得和阮从斐从小到大的情意,不拒绝吧,又不敢和阮从斐在一起。
懒得说,真的懒得说。
“你和她的事,不要扯上我。”谢朝恩再次道:“我没有在粪坑里游蝶泳的癖好。”
“你···谢朝恩,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没你做事难看。再来找我,我就把某些事公之于众,你爸肯定打死你。”
“你!”
她知道,顾京帆之所以执着找她,只因她是唯一一个看出来,他和阮从斐关系暧昧的人。
他自己也知道丢脸,不想事情扩大化,所以只能找她。
但她真要被烦死了。
一个好前任,就该在分手那刻原地去世。
现在诈尸算什么回事?
她不想再和顾少爷纠缠,丢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便打车离开前往机场。
每次到机场,总有种开启人生新篇章的快乐,勉强压过适才那点烦躁。
不由想起和霍朝焕的第二次见面就是在申城机场,上周一她来申城见贺女士,恰好和霍朝焕同一航班。
下机时,她注意到霍朝焕座位上有航司蛋糕盒,于是一路飞奔到贵宾楼,在他即将离开的前一秒叫住了他。
那时她踩着高跟鞋就快速奔下台阶,将常备着送客户的礼品,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霍朝焕。
确如传言,霍朝焕很随和,并未推拒,接过礼物时凝神片刻,随即又朗声大笑。
她也笑,解释事急从权,领导别嫌弃,礼轻情意重嘛。
霍朝焕让秘书取来纸笔,手写联系方式递给她。
他也开玩笑,说今天什么都带了,就是没带名片,别嫌弃,纸轻情意重。
然后又问她叫什么,她说谢朝恩,谢天谢地的谢,朝阳的朝,恩情的恩。
霍朝焕点点头,说那我们是一个字,就是读音不一样。
她是个有枣没枣打两杆的人,善缘嘛,不嫌多。
没空去的演唱会门票送给人事部泉姐,出去旅游给战发部谦哥带点小礼物,机场偶遇明星要张to签送给合规部令姝总,帮贺女士鹿大妹妹找离学校近又有分量的实习,深夜带部门小妹妹挂急诊···
所以她虽然脾气不算好,但人缘还不错。
可凡事总有例外——
次日清晨,谢朝恩刚回公司,在工位坐了不到五分钟,就见直属领导猫哥满脸怒容的走过来。
会议室内,一张照片被甩到桌子上,她瞥过一眼,直接愣住了——
“谁拍的?是不是Mike吴!”
只可能是他了。
上周二晚,她刚汇报完众诚合作进展,Mike吴就飞申城逼她让出主导权,她当然不同意,Mike吴就威胁要把信息烟雾弹捅到众诚祝董那里去。
他们有旧怨,他是真恨她,想让她无法收场。
原本已经要结束的事,硬生生被他搞出极大风险来。
她没办法,只能先下手为强,思考了一晚,还是冒险给霍朝焕打电话道歉,用太想合作的柔和话术掩盖信息烟雾弹的事实。
霍朝焕是众诚创始人,虽已退出管理层十余年,但依旧地位超然。
他或许知道全情,又或许不知道也不关心,他抽出七分钟听完了她的长篇大论,只回应了七个字——世界属于勇敢者。
她还以为事情就此平息了,没想到Mike吴还在这留了一手。
谢朝恩简直不可置信。
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吧!
猫哥却不管这么多,他怒气冲冲指着照片,“这重要吗?你还没搞清楚状况!现在这种关头,你跑去见钱总?你在想什么啊你!”
“恰巧碰见而已,钱总好歹是我前领导,我总不能给他甩脸子吧。一张照片而已,至于吗?小题大做。不就是抓不到我其他把柄吗?”
她是真生气了,说完后,气冲冲靠在椅子上,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猫哥显然比她更生气,“不至于?你说不至于就不至于?你算老几?”
她别过头,不想回答。她知道林钱争位,她身份敏感,但她不都抢了钱总项目了吗?林主任还要她怎样证明忠诚?
交钱总把柄?那抱歉,她做不到。
她可以光明正大和老领导打擂台,但背后捅刀子她干不出来。
猫哥起身,将会议室的门反锁,然后走到她面前,颇有些老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你明知道Mike吴去申城另有目的,为什么不谨慎点?你明知道Mike吴小心眼又是老林以前的秘书,为什么不克制情绪非要刺他两句?这种问题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冲动别冲动,你在这上面吃多少亏心里没数吗?为什么还要犯这种低级错误?部门会因此承受多大损失,你想过后果吗?”
“谁都能和钱总私下见面,就你不行!”猫哥叹了口气,“老林看到照片后非常生气,让你立刻把手上所有项目交接出去,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我已经同意了。”
“什么?”谢朝恩一听就炸了,她突地站起身就往外走,“我现在去找林主任。”
“回来。”猫哥快步上前拦住她,按住她开门的手,“火上浇油!回去。”
猫哥叹了口气,“这事怪不了别人,你自己得负主责。我老早就提醒你,遇问题要抓主要矛盾,你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是老林不信任你,跟什么众诚啊,七啊八啊都没关系。你要想办法获得他的信任,头疼医脚顶个屁用。”
见她不说话,猫哥又道:“你之前装听不见啊,捂着耳朵向前冲啊,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出问题了吧。千辛万苦谈下合作又能怎样?给谁去做,就是老林一句话的事。不过也好,现在还来得及,认清现实,重装上阵。”
谢朝恩知道这都是猫哥的肺腑之言,但她还是忍不住冷笑一声。
“老林是火烧冬茅心不死。”
还是想借她做钱总的文章。
“姑奶奶,你心里有气,我今天就当没听见,千万别再说了。”
谢朝恩深吸几口气,又想起些要紧事,“除众诚合作项目外,其他项目交接给谁,交接完后什么安排?”
猫哥坐在会议桌上揉脸,很显然,他也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半晌,猫哥说,“老林铁了心要把你发配,被我劝下来了。”
“谢谢领导。”她还沉浸在被人背后摆了一道的愤怒里,整个人都放空了,全凭下意识反应表衷心,“领导不管怎样,我还是想留在您手下,什么安排都接受。”
“你放心,你这是被人定向狙击了。如果被人针对就放手不保,那就谁都不用保了,我这个总监也不用干了。”猫哥接收到她的信号。
会议室里沉默半晌,猫哥思考着,再度开口,“你去接DA项目,对,DA项目。”
“ DA爆雷处理不是归在Mike吴他们部门了吗?我再去算什么回事。”她问
到时候又要扯一堆皮。
猫哥接着道,“这个事牵扯到钱总那边,他们挂了名但不敢推进,处理态度很消极,可DA项目涉及到千亿资产,霍副会长都亲自过问了,迫在眉睫,之前老林还问我谁来干合适。”
霍朝焕?
他不是说不插手万策的事吗?
正想着,又听猫哥笃定道:“你去,用处理重大危机的理由留在我这,先拖着,后面的事后续再想办法。”
谢朝恩点点头,知道这是无奈之举,但她今天真有点累了,她道:“猫哥,下午我想请个假。”
猫哥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事已至此。
她决定打车去温柔乡躺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