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是场双向观察 第3章 盛夏的追随

盛夏的脉搏在操场上剧烈地搏动，空气被正午的骄阳烘焙得近乎粘稠，吸进肺里都带着灼人的铁锈味，那是塑胶跑道在高温下蒸腾出的独特气息。蝉鸣是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一声叠着一声，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网，网罗着整个喧嚣的校运会。

一年一度的盛事，是沉闷课业间难得的狂欢，更是高三学子们高中生涯即将落幕前最后的集体盛宴。压轴的，自然是万众瞩目、气氛早已被烘托至沸点的高三年级男子篮球决赛。

陈年没有挤在看台上那片由呐喊、尖叫和挥舞的手臂组成的汹涌人潮里。只是悄悄退到了球场边缘，寻得一棵枝繁叶茂的老香樟树，浓密的树冠慷慨地投下一片深邃的荫凉，将她与外面那个被阳光炙烤得发白、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的世界隔离开来。树影婆娑，光斑在她脚边跳跃，带来一丝虚假的宁静。她手里紧紧攥着一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矿泉水，瓶身凝结着冰冷的水珠，迅速濡湿了她汗湿的掌心，那点凉意短暂地刺激着神经，却丝毫无法平息胸腔里那颗如同擂鼓般、失控地撞击着肋骨的心脏——它正为场上那个耀眼的存在而疯狂悸动。

她的目光，早已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附，穿过攒动的人头、越过明亮的阳光，精准地锁定在球场中央那个如火焰般跃动的红色7号身影上——陆离。

他仿佛生来就属于这片喧嚣的中心，是聚光灯唯一追逐的焦点。每一次迅捷如猎豹的跑动都带起一阵风，每一次充满力量的纵身跃起都像彻底挣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在空中划出令人屏息的弧线。橙色的篮球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灵魂，灵巧地穿梭于对手的围追堵截之间，每一次精准的传递都像是精密的计算，而最终，球总会以最刁钻的角度或最雷霆万钧的方式，干脆利落地坠入篮网，发出令人心颤的“唰”声。

防守队员在他面前显得笨拙而徒劳，他只需一个轻盈写意的变向，一次凌厉果决的突破，动作干净利落，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近乎冷酷的优雅与掌控力。每一次进球，都像点燃了引信，瞬间引爆看台上积蓄已久的能量，海啸般的尖叫与欢呼几乎要将球场的顶棚掀翻，“陆离！陆离！”的名字被无数兴奋到嘶哑的喉咙反复呼喊、膜拜，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洪流。

陈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看着他如鬼魅般再次从人缝中切入，时机把握得分毫不差，队友的传球恰到好处地落入他等待的手中。接球，屈膝，蹬地，起跳——整个身体在空中不可思议地舒展开来，形成一个充满力量与美感的完美弧度。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他手臂高举，手腕在最高点极其稳定地、轻轻一抖。

“唰——！”

空心入网！又是一个干净利落、价值千金的三分！

“啊啊啊——！！！”巨大的欢呼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席卷了整个空间，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随之震颤。空气被这极致的狂热点燃，沸腾。

汗水早已将他红色的7号球衣浸透得颜色更深，紧紧地贴在贲张起伏的背肌和宽阔的肩膀上，勾勒出年轻躯体充满力量感的轮廓。他轻盈落地，微微弓着腰，胸膛起伏，急促地喘息着。额前乌黑的碎发被汗水彻底打湿，一绺绺凌乱地贴在饱满的额角和英挺的眉骨上。或许是汗水流进了眼睛带来刺痛，也或许仅仅是胜利在望时片刻的松弛，他带着点不耐烦和习以为常的随意，猛地一把撩起了球衣湿漉漉的下摆！

那一瞬间的动作快得只有零点几秒，却在陈年的视野中被无限放大、拉长，像一帧被慢放的、冲击力极强的电影画面，带着灼人的热度，狠狠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和大脑皮层上。

紧实而壁垒分明的腹肌在炽烈的阳光下袒露无遗，汗水沿着清晰的沟壑蜿蜒流淌，在蜜色的皮肤上折射出晶亮的光泽，散发出蓬勃的、属于顶级掠食者般的、原始而极具侵略性的生命力。

那两道深刻而充满力量感的人鱼线，如同最完美的雕刻线条，向下利落地隐没在低腰运动裤的边缘，惊鸿一瞥，带着难以言喻的、野性的性感，冲击着所有人的视觉神经。

“哇哦——！！！”

“啊啊啊陆离！！！”

看台上瞬间爆发出比刚才进球时更加疯狂、更加尖利、几乎要撕裂空气的尖叫！无数女生激动地捂着脸跳脚，或是紧紧抓住同伴的手臂摇晃，兴奋的口哨声此起彼伏，跺脚声汇成一片混乱的鼓点。空气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炸弹，瞬间被点燃、引爆，弥漫开一种混合着崇拜、迷恋和青春期荷尔蒙的、近乎失控的狂热气息。

陈年感觉一股滚烫的洪流毫无预兆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脸颊、耳朵、脖颈，甚至裸露在短袖校服外的胳膊，都瞬间烧得通红，像是被沸水浇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快得让她几乎窒息，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她猛地低下头，像被那道刺目的光灼伤了眼，不敢再看第二眼。手里的矿泉水瓶被她无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紧、再攥紧！坚硬的塑料瓶身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响声，严重地扭曲变形。冰凉的水珠顺着她同样滚烫颤抖的手指簌簌滑落，滴在脚下干燥滚烫的泥土里，发出轻微的“滋”声，瞬间就被贪婪的高温蒸发殆尽，只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深色印记，如同她此刻汹涌却无处安放的心绪。

她像个偷窥了禁忌而被抓包的孩子，慌乱地将目光投向别处，试图寻找一个安全的锚点——高三的观众席。那里同样是热情的海洋，旗帜挥舞，手机高举，呐喊声震天。然而，在这片喧嚣沸腾的表象之下，陈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她看到几个穿着高三校服的女生，眼眶微微泛红，正指着球场上的陆离，激动地互相说着什么，那笑容灿烂依旧，却莫名地掺杂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不舍。有男生勾肩搭背，吼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将最后的热血都倾注在这场告别之战中。

毕业季的空气，如同一种无形的、带着微咸湿气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渗透进每一寸阳光和每一缕喧嚣里。这时，校园广播里恰好响起了一首旋律舒缓而略带伤感的流行歌曲，是当下正流行的毕业季主题曲。那悠扬又带着离愁的旋律，顽强地穿透了鼎沸的人声和激昂的解说，丝丝缕缕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如同无声的宣告。那是属于高三的、离歌的前奏，是时光流逝无可挽回的叹息。

它在提醒着场上场下的每一个人，这场扣人心弦的精彩比赛，这些令人血脉贲张的闪耀瞬间，连同球场上那个如同太阳神般光芒万丈、主宰一切的7号身影——陆离，都即将成为这个炽热夏天、这座熟悉校园里，再也无法复制、再也无法触及的、终将逝去的风景。

这个认知，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带着刺骨的寒意，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扎进了陈年那颗刚刚因陆离那惊鸿一瞥而滚烫翻腾、悸动不已的心脏深处。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高三下学期？**

**为什么偏偏在他即将转身离开、奔赴遥远前程的时候？**

这几个字带着尖锐的痛楚和巨大的困惑，如同失控的弹幕，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地撞进她的脑海，撞得她头晕目眩，心口一阵阵发紧。仿佛命运开了一个最残酷的玩笑。在她高一懵懂、高二前半段还浑浑噩噩的岁月里，他只是一个存在于别人口中、成绩榜单顶端的、模糊而遥远的“怪物”传奇符号。

而当她终于在高二这个夏天的尾巴，在毕业季的倒计时里，真真切切地看清了他，感受到他带来的那种前所未有的、让她灵魂都在震颤的心跳加速时，他却已经站到了高中生涯的终点线，站到了告别的站台前。那道原本只是隔着年级的、或许努努力还能望其项背的鸿沟，在此刻被“毕业”这个巨大的、不可逆转的现实，瞬间拉宽、加深，变成了一道令人绝望的，无法跨越的天堑。

她重新抬起头，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执着，再次不由自主地、死死地追寻着那个在人群中永远鹤立鸡群的红色身影。他在奔跑，步伐依旧充满力量；他在跳跃，高度依旧令人惊叹；他在掌控全场，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依旧是所有人目光交汇的焦点，是这片球场上当之无愧的王者。可此刻，在陈年的眼中，他身上那层耀眼的光环之外，似乎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即将远行的疏离感。那是一种即将告别熟悉的战场、熟悉的伙伴、熟悉的青春印记。

阳光依旧毫无保留地倾泻，将球场照得一片刺目的白亮。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嘶鸣，试图压过一切声音。球场的欢呼和尖叫依旧如同永动机般持续轰鸣，为最后的胜利做着铺垫。终场哨声似乎随时会响起。

那瓶扭曲的塑料，和她心底那份同样被现实扭曲的、在毕业季才姗姗来迟的心动一样，沉重地坠在她的掌心，提醒着她一个残酷的事实：**有些距离，不是靠奔跑就能缩短；有些心动，从一开始就写满了“错过”的注脚。** 这份迟来的、不合时宜的悸动，终究只能成为这个毕业季夏天里，一道无声的、滚烫的烙印，深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