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两人互相沉默着不说话,乌楼手肘撑着桌子,慢条斯理地吃着菜,林暖则是抽空拿出了工作电脑处理着文件。
等乌嗳再看完小金鱼回来,就敏锐地嗅到了无声战场上残留的硝烟味。
原主乌嗳的家庭并不是那么幸福圆满,准确来说,乌嗳的出生是个意外。
林暖发现自己怀孕时,痛哭流涕了很久,这个小生命来的并不是时候,她家公司运转出现问题,岌岌可危。林暖本打算瞒着家人狠心打掉,但是在看到b超图里那个模糊的小小的未曾成形的小孩。
林暖不可避免地心软了,深处亲情的缺失感、公司发展现状的焦虑像席卷的海啸朝她汹涌而来,乌嗳的出现像一个锚点,推动着她藏在深处的韧劲儿狠劲儿涌了上来。
下定决心留下乌嗳后,林暖坦荡地找了自己的父母,原本关系僵硬的两人难得地统一战线,商量后,她们决定去父留子。
但这个圈子太小,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尽管想出对策撇清跟乌楼的联系。最后那个男人还是知道了,意外地,他竟然并不反对林暖的决定,但这反而让她更加担心了。
生下乌嗳没过多久,她的不安应验了,公司面临着更大的危机,她一边照顾小孩,一边工作得火烧眉毛,乌楼出现提出帮助她解决问题,但要带走乌嗳。
林暖起初是不同意的,和原本计划的不同,外部压力像泰山压顶般往下压,不论里面有没有乌楼的手笔,看到自己四处奔走处处碰壁的父母,她最终向现实低了头。
俩人的梁子就这样结下,却默契地在面对乌嗳时一片和谐,她们好像都在保护着小时候的那个自己。
———几天后
乌楼抱着乌嗳去看望他即将收养的小孩。
打开病房门,乌嗳看到了那个闭着眼沉沉睡去躺在病床上瘦弱的未来哥哥。
八岁的小男孩,本该是活蹦乱跳、调皮捣蛋的时候。
但病床上的江捩平躺着,瘦削的小脸被雾化器罩完了大半,整个人薄的像张悄无声息的纸,只有雾化器偶尔的发出抽吸声附在他身上一点活人气息。
尽管乌嗳拥有远不止她表面的年龄,但她面对眼前这个小孩周围萦绕的活人微死的氛围,还是有种莫名的扭曲感。
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
没注意到乌楼什么时候把她放下,她轻点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默默地伸出手,不敢触碰,但轻轻放在他身边。
乌嗳讨厌他周围散发的这种气息,不论是对方是任务对象,还是一个八岁小孩。
她都不想做视不管。
智智也仅仅是用着乌嗳的视角看着这一切,它感受到了来自主人的情绪波动,但也只是默默观察着。
一旁的乌楼也只是静静地站立着,眉眼微沉,细微的让人看不出他此时的想法。
病房门口,礼貌地敲门声打断了病房里的沉静,护士拿着医疗器械进来准备给江捩打营养液。
早在一周前,江捩的病房就被换成了私密性极强的特护病房。
大火过后,他的气道和喉管,甚至肺部都有损伤。他现在只能靠输一些必要的营养液来维持日常营养摄入。
乌楼前几日经手的资料上显示,他是从福利院偷跑出来,回到了曾经居住地无人的出租屋,借着屋内唯一合外界连通地窗户翻进屋内,引起一场大火。
不论怎么看他现在的精神状况都很堪忧。
他不得不提前介入。
几天后,乌家住宅。
第三次乌楼试图带走乌嗳跟他办公无果后,站在玄关的男人头一次有了自家小棉袄胳膊肘往外拐的无奈。
自从上回看完江捩那小子,嗳嗳就吵嚷着要去陪江捩,跟乌楼推掉了日常陪伴办公的工作。
看着对面撅着嘴,因为皱着脸看起来像只气鼓鼓河豚的乌嗳,他还是妥协了,虽然有点不放心,但也只是嘱咐陈姨多看着点小孩,不要让她俩单独相处。
于是这几天,都是乌嗳拉着陈姨在病房里陪着江捩,陈姨偶尔坐在旁边的茶几边看看书。
乌嗳则叽叽喳喳地围着江捩说着话,虽然也从未被回应。
江捩清醒的时候也只呆呆地望着窗外,只在第一次陈姨牵着乌嗳来探望时,看到她那张脸,眼里有微微波动。
乌嗳难得停下来不说话,安静的摆弄着手里的毛绒娃娃,续航时间太长,她有点累了。
虽然成功拉近了跟任务对象的物理距离,但对于这种精神状态的小孩,乌嗳头一次,有点犯难怎么把握分寸。
之前智智提交给上级的异常情况报告,有了回应,只是似乎结果不太妙。
由于人物故事线与以往偏差过大,上级给出的初步结论是乌嗳传送时间点提前引起的世界线偏差。
想到这儿,乌嗳抬起头看着对面病床的江捩,他似乎从她来到现在都一直安静的望着窗外,一动不动,只有他那双眼睛黑漆漆的低沉着,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不太像是一个八岁小孩。
她心中涌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又轻轻皱了皱眉,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种概率太小了。
她爸似乎急切着想把江捩从私人医院转到自家庄园里照顾,她妈那边态度似乎也有点松动,虽然知道江捩父亲跟自己亲爸的联系,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就算拥有原主的记忆,她们这些晚辈到底是不太了解的。
现在暂时没有突破口,不过乌嗳也不着急,任性地当着被宠坏的低脂小孩,等待着时机到来。
半个月后,乌嗳在江捩卧室里边杵着,瞪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拿了两根毛线针,静静低头织着娃娃的眉眼淡淡的男孩。
开始庆幸她现在也是个小屁孩,不然天天这么杵着缠着对面小男孩,她真怕哪天被当变态带走。
这半个月她先后扮演了:可爱俏皮暖心小天使;古灵精怪粘人包;“不跟我玩我就傲娇”臭屁小破孩;玩耍被拒蹲角落抽泣小哭包;破大防死皮赖脸跟屁虫。
似乎都引起不了对方的一点波动,天才都这么冷漠无情的吗?
江捩不爱出自己房门,只在吃饭的时候愿意动动下楼,也只象征性吃一点就继续回房织他自己的毛绒玩具。
刚开始乌嗳天真的以为自己的行动终于有了成效,他肯定是织给自己的!
毕竟自己叽叽喳喳地陪了他那么久到出院,甚至臭屁地在想要不要把自己藏零食的秘密基地分享给他。
小屁孩肯定感动的不得了吧。
美滋滋地这么想着,直到江捩手里大大小小织了四五个摆放在卧室不为所动。
一个也不给她?她看着他手里那团毛线的光越来越黯淡,她多少有点破防。
前前后后两个月,一点进度也没有。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开始摆烂,她决定保留体力,默默刷存在感。
这会儿江捩在织娃娃,她躺在床边抱着去抱枕百无聊赖躺在毯子上看着电脑里边的动画片。
身边围绕着她跟陈姨要来的小零食,四仰八叉躺着的芭比娃娃,另一边的积木拼图,还有几本打开的儿童画册。
进度太慢,乌嗳像是提前进入了儿童版的退休生活。
不过当小孩的感觉还不错。
江捩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旁边的小女孩像小海豹似的趴在抱枕上,眼睛迷迷瞪瞪的看着电子屏幕,脑袋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小鸡啄米似的点着。
手上织毛衣的动作渐渐放缓,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幅度越来越小,最终轻轻地落在柔软的抱枕上。
他织毛衣的动作顿了顿,手缓缓收到膝盖上,盯着抱枕上的小孩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太阳逐渐偏移了照射的弧度,夏日烈阳被窗帘滤过透出微微暖阳。室内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
乌嗳难受地从身下的抱枕里挣扎着起身,原本披在她身上的小熊毛毯滑落下来,睡意催促着她爬上了旁边柔软的小床,迷糊间好像找到了喜欢的小熊抱枕,睡意催促着她找了个暖烘烘的位置沉沉睡去。
床上的江捩只感觉被子一角里蛄蛹着什么,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和乌嗳迎了个满怀,被八爪鱼似地抱着,不熟悉这种感觉的江捩身体不自主的僵硬。
觉得脑子里闷闷的,两个念头在打架,僵硬身体直板板地挺着好一会,最终抵不住睡意,下意识蹭了蹭脖子上趴着的毛绒绒进入梦乡。
再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江捩看了看身边,被单上只留下一点点凹陷的痕迹。
难得睡得很沉,他坐起身缓了缓,看眼时间,跻着拖鞋下了楼。
转眼就看到客厅里原本吃着小蛋糕的小豆丁唰一下投过来灼热的视线。
江捩像是毫无察觉似的,绷着小脸走到另一边的餐桌,吃着陈姨帮他热过的医护餐。
和平常一样的餐食。
桌子一角,一碟小蛋糕被磨磨蹭蹭地推过来。
碟子里的蛋糕切件被它的主人不舍地残缺了一角,桌子底下蹲着的一小团轻轻扯了扯他衣服,肉乎乎的手指了指桌面,另一只手着急的抓着江捩衣角催促着。
圆圆的脑袋还蹲在桌子底下紧张地往在厨房切水果的陈姨看去。
江捩蹙眉看着衣服被小胖手揪起残留的奶油和蛋糕切件残缺的衣角,心下了然。
犹豫了好一会儿,裤脚又传来那双小胖手的轻轻拉扯催促,他象征性吃了一口。
可能是吃了很久没味的健康餐,嘴里蔓延开的奶油的味道意外的不错。
桌子底下的笨小孩好像也反应过来了,爬出桌底下,笨手笨脚地坐上椅子,张望着陈姨的方向,试图拿自己小小的身子挡住他手边那块小蛋糕。
自从他出院来到乌家之后,因为营养不良,饮食一直被控制着,吃的都是些好消化味道都非常寡淡的食物,至于乌嗳爱吃的小蛋糕小零食因为担心他消化不了更是没有。
看着对面毫无所知,面露急色无声催促他赶快吃的小孩,江捩莫名感觉有点怪怪的。
但手上却犹犹豫豫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那块蛋糕,很奇怪陌生的感觉,对面小孩偶尔会跟他分享零食,为表跟他一起玩耍的衷心,甚至苦恼地分享给了他自己的秘密基地,尽管他其实在她愿意分享给他之前就知道她的秘密零食基地了。
他还知道,她在这段赖在自己房间的时间里陆陆续续搬的很多她的玩具和小破烂过来里夹带私货。
甚至在他房间的书架她拿过来遮掩的绘本后也藏着她的小零食。
她把“秘密”零食基地安置在他房间里。
这笨小孩大概率是觉得,他一直在自己房间里安静地织毛衣,瘦瘦弱弱看着也不像是个大馋小子就算被发现大概率也不会吃她零食。
这跟他之前认识的乌嗳不一样。
他意志里的乌嗳永远臭着一张脸,骄傲的,不屑的……
不过,她现在也只是个小孩,眉目舒展开。
再回过神,面前没有吃完的蛋糕放回乌嗳身前,陈姨笑眯眯地端着切好的两碟水果放在她俩面前,嘱咐了乌嗳几句,恰到好处地给俩小孩留了空间,去了客厅看电视了。
乌嗳又默默推着那叠蛋糕到他跟前,胖乎乎的手拿着盘子里的水果,戴着陈姨提前围好的围兜对他对面慢悠悠地吃着,两个眼珠子滴滴溜溜地看着江捩,像是在鼓励他继续吃完这块儿小蛋糕。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默契的吃着盘子里的食物。
收尾的时候,江捩看到桌子上又多了几个小零食,看了乌嗳一眼,小人又一个劲儿使着眼色,让他赶快吃。
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但他还是没说什么,默默把它们都吃了。
————————晚上
乌楼下完班在玄关换鞋,喷完了陈姨准备的消毒喷雾,少了原本该扑上来身影,莫名空落落的。
跟陈姨打完招呼,熟练的敲了敲江捩的房门,自从这小子来了之后,嗳嗳跟屁虫似的跟在这小子尾巴后边,原本经常被他带去一起办公,父女俩美美享受午餐的亲子时间也没了。
果不其然,开门的乌嗳探头探脑地伸出头,看见没来得及换下西装的乌楼,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两个大眼睛眯成笑眼,张开手吵着跟对面脸色不太好的乌楼要抱抱。
看着自家女儿傻气的样子,乌楼面色缓和不少,象征性敲了敲门,打算进门看看江捩。
这时,江捩再也忍不住了,涨红着脸,匆忙跑到洗手间。
呕吐声从洗手间未来得及合上的门缝传过来,被抱起的乌嗳茫然地看着抱着自己走向卫生间的乌楼。
卫生间里的小男孩无力地趴在洗手池旁边呕吐着,细小的胳膊弱弱搭在洗手台前,手里紧抓着旁边的毛巾,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看的乌楼轻轻皱眉,把乌嗳放下让她去叫陈姨,看到眼前的男孩缓过来不再呕吐,自己抽了纸巾,递过刚刚接的水,擦拭着男孩脸上的污秽。
见男孩眉目低沉没说话,拿起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陈姨叫了家里其他的清洁工过来打扫,不一会儿家里的医生也过来了。
“balabala…”
“他有点营养不良…balabala…”
“小孩吃的太多了……”
一直默默跟在医生屁股后面听到,乌嗳突然觉得头皮一紧。
医生看过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苍白的男孩坐在床上吃过陈姨递过来的药和刚刚医生叮嘱的蜂蜜水,看着床角沮丧的脸皱成一团,低着头偷偷看自己的乌嗳。
女孩的小手因为纠结愧疚拧成了麻花,眼眶里还含着泪,难过但又不敢落下,整个人看着像颗奄奄的黄花菜。
而乌楼在卧室边角的儿童沙袋上坐着,身子占据了大半个沙袋,整个人看起来格格不入。
看到自己女儿难过可怜的小模样,忍着上去安慰的念头,觉得小孩之间的事该让小孩自己解决,站起身,走出卧室,轻轻替她们关上了门。
看到乌楼走了,乌嗳压抑不住地抽泣着磨磨蹭蹭地从床角挪到了江捩旁边,递上她积食经常会用的温暖的毛绒热水袋,眼泪汪汪地看着江捩跟他道歉,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一抽一抽的抽泣声掩盖住。
江捩只看她小嘴阿巴阿巴地呜噜呜噜含糊不清里边掺杂的一句对不起。
……
看到旁边扭捏的小孩,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自己身体里某部分颤栗着。
只想让她别再哭了,看着她微微张口,又顿了顿,把他桌子旁她的玩具娃娃递给她。
沉浸在抱歉的情绪里哇啦哇啦地道歉的乌嗳手里突然被塞进了毛绒玩具,脸上突然空白了一下,愣愣地看了眼,又看了看江捩,终于反应过来。
拿着毛绒娃娃擦了眼泪,一抽一抽的坐在旁边平稳了情绪,愣愣地坐着发着呆。
过了一会儿,江捩看着小傻子开始嘿嘿傻笑。
又看她轻快地走到自己藏在江捩房间的零食基地,把自己藏了三两个小零食都拿出来,堆在他身上,笑眯眯着骄傲地看着他,“这些都是你的啦!”
……江捩看了眼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被堆成小山的零食,汪汪小馒头,奶酪棒,小面包,还有几个黏糊糊看起来曾经是软糖的什么玩意儿,没来得及反应。
又看到原本还在嘿嘿傻笑的小面包又变了脸,似乎意识到不对劲光速把自己的小破烂收下来,又抱歉的朝他傻气地笑笑。
之后他又看到她,拿着平板、芭比娃娃、毛绒兔子、毛绒狐狸、毛绒植物、毛绒小熊,还拖着有她三个大的毛绒熊……没拖进来,被门卡住了,在门口费劲地扒拉熊腿。
又憋着劲儿使劲拖拽,大熊晃了晃屁股,纹丝不动。
然后他看到她亮晶晶的看向了他。
……
毛绒大熊被她搬到床上,两只熊腿围着江捩,除了熊腿,他现在身边还有考拉,熊猫兔子,还有小鳄鱼…嗯…不过被她盯了会儿,好像不太好看扔到一边了。
剩下拿过来但很不幸床上没有多余位置的其他小动物也没有被冷落,放在床下整齐地被摆放好放了一圈。
像是在开动物大会,只差个吉吉国王的菠萝王冠,他就是动物酋长。
她在自己床周围忙活着给小动物排座次,排来排去看起来很忙,但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江捩只觉得自己眼皮很重,眼睛缓慢地眨巴着,他莫名地从变为小孩来到乌嗳家后就很容易变困,模糊间看到忙忙碌碌的小背影往他这个方向看了眼,缩手缩脚地摸索着爬上了床,身旁的床浅浅地陷下去,一只温暖的小手被塞到他的手里。
太困了,他没有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