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组第一天,栗夏能感受到大家对她的态度都很微妙。
巴结有之,蔑视有之,试探有之,不过栗夏都以平常心看待。
业内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名不见传的小演员。之前也没有什么代表作,能进组肯定是个惹不起的资源咖。
导演更是愁得头痛,先别管演技如何,但希望至少这张脸还是要漂亮的。
最怕就是又丑演技又差的资源咖,真是一锅好汤掺颗老鼠屎啊。
演技还是能学的,能教的。脸是能给你一帧一帧P,但是电影镜头你套个厚滤镜和磨皮,和别人不是一个图层质感,这能行吗!
好在今天在开机仪式上一看,心里不由舒了口气,好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正式定妆的那天,林导更是狂喜,电影这下不怕被拖后腿了。
栗夏穿着一袭月白流云广袖裙从化妆间走出来,现场都静了几息。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广袖垂落,眼波流转间,剧本里那个贵气且带着倔强破碎感的亡国公主好像就在眼前。
即使如此,也不是谁都能将栗夏看顺眼的。
影后冬红叶是第一个将这种不屑和不喜摆在面上的人。
作为圈内的老前辈,冬红叶靠自己从一名默默无名的小演员一步一脚印地熬到今天的地位,一路走来,她最讨厌的就是剧组里的资源咖。
这种资源咖把真正有实力有演技的人顶下来,然后自己演技还一塌糊涂,剧里所有人都得迁就着她,甚至要给她陪衬,实在恶心。
开机仪式上,冬红叶穿着一身利落西装,正和众人谈笑风生,栗夏走过来向前辈们问好,她也只是一副疏离礼貌的姿态,淡淡点了个头。
等栗夏走后,身后的谈笑声又重新开始。
这种无声的被隔离和孤立在接下来几天里愈发明显。
休息时,以冬红叶为核心的演员们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栗夏一靠近,话题就会戛然而止。
幸好,和她搭戏更多的影帝林之时是个儒雅谦虚,愿意照顾后辈的人。
他温暖地微笑,总是会主动和栗夏打招呼破解她的尴尬处境。
即使已经勤加练习,但有时演技也会略显青涩,特别有时候和影帝对戏接不住。
有一次拍摄的时候,他和栗夏对角色的理解出现分歧,栗夏据理力争自己的想法,她带入公主的心境就是会做出这样的表情:”公主此刻应该是倔强的,她不会轻易落泪。”
林之时还是同往常一样对她安抚一笑,并没有直接反驳栗夏那略微青涩的想法,而是直接转向导演:“李导,我觉得这个地方,她的情绪表演还不够激烈,没有感染力。”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她的见解隔绝在讨论之外。
是啊,新人能有什么深刻见解?能担得起这女二号的戏份吗?
美貌只是一张入场券,不是青云梯。她非科班出身,也是剧组里表演经验最少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栗夏成了剧组里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一个。她的台词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每一场戏都反复揣摩,对着休息室的镜子练习无数遍。
一场需要她在大雨中长跪不起的戏,李导不轻易用替身,她在人工雨幕里硬生生跪了半个小时,直到导演喊卡。
她被人搀扶起来时,膝盖已经淤青一片,嘴唇冻得发紫,但连导演都说她进步明显。
某天深夜,冬红叶因一场重头戏心绪难平,回片场想找找感觉,却见空旷的摄影棚内,竟然也亮着灯。
女孩穿着单薄的戏服,一遍遍练习明日即将拍摄的孤身对敌那场戏。
她跪坐在冰冷的地面,手中握着长剑道具,一遍遍地练习挥剑动作,对着镜子调整神态。
冬红叶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指点:“你的眼神得收着点,你此刻的痛,是内敛的,是万念俱灰。你得想象自己很难过但不能哭,哭了——就会有灭顶之灾。”
栗夏很惊讶冬红叶居然愿意指导她:“我明白了,谢谢红叶姐。”
也不知道是不是栗夏的错觉,拍着拍着冬红叶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有时甚至会在休息时主动指点她几句。
拍到最后,冬红叶反而因为栗夏的灵气和努力对她刮目相看:“这小姑娘蛮灵的咧,假以时日,定能一路走花路。”
不出所料,如此结实的班底,《千古》播出后狂揽亿万票房,成为夏季的电影档的杠把子,反响很不错。
作为有高光情节的女二号,栗夏从曾经那个需要自我介绍“我是虹熙新人栗夏”,到如今已经是在圈里可以叫得出名字的女星了,资源肉眼可见的在变好,韩玥更是给她拿下了一个国际高奢支线代言。
庆功宴上,有些人还是会替她不禁惋惜:“第一部戏就如此成绩,不敢想早四年进圈……如今是怎样年少成名,大红大紫啊。”
栗夏只是微笑举杯,没有说话。
是啊,几乎每个人都会可惜她失去的四年,但栗夏其实很感谢那独属于自己的四年,那些所谓的弯路,恰恰是通向自己的最短路径。
时间拿走的,终将以另一种形式归还。任何一段经历都不是白费的,它都成就了现在的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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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各部门的老大似乎都在匆匆忙忙地准备着什么。大会议室的门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像是在演练非常重要的事情。
连和栗夏同期进来的新人橙田都感受到了公司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紧张和躁动。
「嘿,栗夏,你知道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栗夏听晓灵提过一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消息:「听说是新的大股东要来视察董事会的工作。」
「哦哦哦,那也和咱们没啥关系。」
下午,橙田给她转发了一个公司内网的报道:“妈呀,大股东长这么帅的吗?出道都绰绰有余了。年少有为啊。公司里不知道又会有多少狂蜂浪蝶贴上去了。”
《集团完成战略融资,新任董事今日视察指导》的文章配图:人群簇拥了一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男人高俊挺拔的身姿在一众中年高管中显得格外醒目。
栗夏手指不可置信地放大图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个新的大股东竟然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这时手机的信息弹窗出来:“栗夏,准备一下,大股东想见一下你。。”
栗夏心中骇然,脑中思绪不由纷飞乱杂:“玥姐,是有什么事情吗?”
韩玥很快回复:“我还想问你呢,你和越董啥关系?他点名要见你。”
推开厚重的总裁办的门,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得这最顶层的豪华办公室如镀了层金光。那个男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身姿如松,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款款转身,对她说了句:“栗夏。好久不见。”
栗夏感觉她的名字在那人的唇齿间辗转,像一首尘封多年的旧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和重量,瞬间击穿了岁月,将她拉回那个樱花纷飞的教室。
栗夏的脑子有些发蒙,她努力地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刻意带上了下属对上级的礼貌:“越总,您…还记得我?”
那为什么,为什么去年在宴会上没有认出她来。
越柏舟深邃的目光落她脸上:“当然记得,我昔日的前同桌。”
“前同桌”这三个字击溃了栗夏面上沉稳平静的伪装:“没想到越总还记得许多年前的往事,能成为你的同学,是我的荣幸。”
“晚上一起吃个饭吗,老同学叙旧一下。”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盛情难却,故人相邀,拒绝反而显得刻意。
栗夏跟着越柏舟来到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专属车位上,越柏舟替她拉开副驾的车门。
傍晚,申港市的华灯初上,流光溢彩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车内十分安静,只有那首德彪西《月光》在静静流淌着。
幸好目的地很快就到了,餐厅隐在一座庭园深处,独立的和室,纸门隔开外界的喧嚣。这样的餐厅一看就是私人预约会员制的,不对外开放。
服务员安静地布完菜,就躬身退了下去,将空间完全留给他们。
越柏舟拿起公筷给她夹了一片和牛:“这里的和牛品质还不错。”
“谢谢。”
这顿饭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进行着。
他们聊着不痛不痒的话题——申港的变化,共同认识几位老师的近况,仿佛真的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在叙旧。
栗夏看着对面这个成熟多金的男人,他的谈吐一如既往的从容,逻辑清晰。只是曾经那个永远稳坐第一的天才少年,如今已是执掌资本的游戏规则制定者。
“怎么?”越柏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深邃。
栗夏心头一跳,连忙垂下眼睫,用银勺轻轻拨弄着碗里的汤羹:“只是有点感慨,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越柏舟放下筷子,拿起一旁温热的白毛巾擦了擦手,动作不疾不徐:“世界有时候很小。”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听说你签了虹熙,是打算在娱乐圈发展?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音乐,以为你会在音乐领域深耕。”这么久谈话下来,这是唯一涉及到她自身的问题。
“嗯,世事难料。有些路走了才知道可能并不是很适合自己吧。”
“那你会后悔吗?放弃这么多年的努力与汗水走另外一条未知的道路?”
栗夏略微惊讶,看向男人探究的眼神,越柏舟似乎比她更在意她放弃音乐之路这件事,执着于她需给出一个答案。
“那一路上的风景我已看过即无悔无憾,只是现在我想试试另外的方向看别处的风景。”
“娱乐圈这条路并不好走,但我相信你。”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栗夏觉得自己的脸可能是因为喝了清酒的原因有些烧烧的。
“谢谢越,越总。”曾经那名字似乎很难叫出口。
“工作之余,叫我柏舟就好。”
越柏舟始终保持着一种风度翩翩的边界感。
然而,正是这种无可指摘的礼貌与疏离,让栗夏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横亘在两人之间那看不见的、由时间和地位构筑的鸿沟。
饭后,他送她回家,栗夏已经从甜甜的住所里面搬了出来,一是因为她那里离栗夏公司太远,二是因为甜甜那里的空间住两个人还是有限。
下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栗夏还是说出口了:“柏舟,其实我们去年有见过。在奥希尔孙女的生日宴上,你还有映象吗,当时你还替我解围了,我很感激。”
越柏舟略显惊讶:“原来你认出我了,你当时很疏离像看一个陌生人。我以为,你并不希望被打扰。”
栗夏哑然,十分纠结于心的问题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栗夏回到家,从窗户往外看,那辆宾利已经不见了,她的内心还是有些难以平静,带着她自己也道不明的情绪,实在是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