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晗和于韦理离婚一年后,忘记是怎样的冬夜,于初言记得那时候快过年了。
杨思晗带了一位她从没见过的男人回到家,跟她说:“阿言,今年多了一位叔叔陪我们过年哦。”
“……”
年后,那位叔叔成了于初言的新父亲。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也拥有了一个重组家庭。
她对于这个新家庭算不上排斥,只是充满了戒备。
林祎的性格很随和,不要求她改口叫“爸爸”,经常给她买零食和玩具,给她和妈妈做晚餐,每月按时给她零用钱。
最重要的是,不会再有人对她说“最讨厌小孩了,特别是这种整天拉着脸,跟个哑巴一样的”、“阿言你在家要好好听话,不然你爸妈就要离婚喽”诸如此类的话了。
她也不会再被杨思晗以保护的名义送往各种亲戚家当客人,被舅舅家的小孩欺负,骂那些难听的话,让她不要赖在他们家。
她的家不再支离破碎,而是重新组成了让她有处可去的避风所。
而在此之前,长期生长在争吵声、摔碗摔酒瓶的环境里的她,早已陷入自卑的漩涡,还因此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她贪恋着现在的温馨,却也患得患失。
毕竟在她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杨思晗曾在一堆酒瓶子里抱着她喃喃低语,重复那句“结婚前他对我很好的”。
也是在那时候起她形成了固有的认知,任何人的“好”都不是永远的,也许现在的好在未来某个瞬间就会转移。
也许有一天,林叔叔也会像于韦理一样对待她和妈妈。
那几年,自卑和敏感真的在她心里扎了根,哪怕如今她拥有了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都充足家境,也不能立刻将这些东西清除。
再后来,家里又多了一个弟弟。
林初鸣刚出生的那几年身体不好,医院可以说是他的第二个家了,全家人为了他从z城搬到医疗条件更好的c城。
杨思晗想给她办转学,带她一起走。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没什么朋友,只有堂哥于初行愿意带她玩,因此她很依赖这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不愿意走。
杨思晗其实是不愿意跟于家的人再有过多的联系的,可是于初行家不一样。
叔叔婶婶对杨思晗和于初言都很好,杨思晗和于韦理离婚前天天吵架,她被送往各个亲戚家借住,只有他们真心照顾她。
他们把她当亲闺女,于初行受他爸妈的影响,也把她当亲妹妹,她在他们家借住期间,他愿意把喜欢的玩具借给她,会借平板给她看动漫,在外面会护着她,不让她受欺负。
大家都是明辨是非的人,即使后来杨思晗再婚,两家人还是关系很好,经常往来。
杨思晗最后没办法,只好让她在于初行家暂住。
那段时光,是她“话最多”的时光。
于初行是学画画的,在她过来住下的第二天拉着她到房间看他珍藏的各种画材。
他给她介绍每一种画材的用途,并给她展示效果。
“怎么样?好玩吧?”于初行一脸期待地问她。
她点点头。那时候的她已经不会开口说话了。
他将一筒彩铅塞到她手中。
“要是不想说话那咱就不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可以画出来。”
“……”
从那以后,画画成了于初言和于初行最主要的交流方式。
很多时候,两人安静并排坐在书桌前,场景看似和谐共处,实则正以笔为武器,在画纸上大战三百回合。
在于初行家住的那段时间,她的失语症从不能发出声音到能说出一些简单的单音节词。
于初行发现她能发出声音后,特意亲手画了一套类似启蒙的卡牌,用来跟她玩看图识物的游戏。
例如他拿着一张上面画着一只狸花猫的卡牌问:“这是什么?说就行,说错没关系。”
于初言在脑海里找了半天都找不到这个“猫”这个词,只是安静盯着他。
“隔壁陶阿姨家的那只经常叼着老鼠满街逛的,是什么小动物?”于初行特意咬中了“小动物”这个范围。
这时婶婶何友妗端着果盘进来,也听见了于初行说的话,有些无奈:“阿行,你一句话里面不要有太多词了,妹妹现在还听不懂结构太复杂的句子,要慢慢来。”
“哦。”于初行想了一下,歪头牵起于初言的手往自己脑袋上放,做了一个摸头的动作,“你经常去隔壁——”
“摸。”
“摸……猫。”
“哎~对嘞!”他松了口气,朝自家老妈挑了挑眉,“怎么样,还不错吧?”
何友妗比了个“赞”的手势:“厉害,我们阿言真棒!”
“……”
于初行除了给她做康复训练,还经常会带她去电玩城打游戏。能感觉到她的依赖,他跟朋友一起去玩的时候也会带上她。
那时候大家年纪小,于初行那些不知情的朋友偶尔也会好奇她的情况:“妹妹是不是……声带有问题不能说话啊?”
这时候就会遭受于初行的白眼。
“谁说的?她只是不想,而且说话的方式这么多种,为什么一定开口,我妹画画可厉害了,还会手语。”
“嘿嘿,那确实很厉害。”
“……”
半年后,林初鸣的病情好转,他们家搬回z城,一家子才重新团聚。
杨思晗跟于初言说在林初鸣在c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时很多医生护士都夸他很坚强勇敢,很配合治疗,所以恢复得很好。
她感慨心里一道坎终于熬过去了,希望另一道也能尽快过去,也就是于初言的失语症也能快点好起来。
林初鸣大病初愈,蹦蹦跳跳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时,她暗暗下定决心要重新开口说话。
在自己主动尝试开口和医院康复训练、药物治疗下,她已经能开口和家人进行一些简单的口语沟通了。
虽然会经常出现语速缓慢、不连贯的情况,但也在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家人,她在跟别人沟通时还是有心理上的抵制,所以在其他人眼里她还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她是最好欺负的,因为她是“哑巴”,没有脾气,也不会跟老师告状。
就算告老师又怎样呢,班里没人帮她作证,老师也不会相信她的。
毕竟她只是一个性格孤僻,人缘又差的女生。
有人命令她买水、带早餐、考试帮忙作弊,她都照做。
一开始不是没反抗过,只是迎接她的是更过分的欺凌。
所有人都默认她这种性格,与生俱来就是被人欺负的命,对她的欺凌,无底线的恶作剧都是她应该承受的。
如此,理所当然。
那段痛苦的日子里,她的世界破破烂烂,任何一束闯进来的光,都刻骨。
哪怕是无意间,哪怕不专属于对她一个人。
—
体育课解散后,同学们三三两两自由活动,唯独于初言孤零零一个人。
她已经习惯了,时间长了反而没什么窘迫感。室外太热,她决定去小卖部买冰激凌。
于初言在小卖部门口留意一阵,见小卖部里面没有班里经常叫她买零食不给钱的人,才放心进去。
买了一个桑葚口味的雪糕,从小卖部出来拆开包装,正在找垃圾桶扔包装纸时,突然被不知道哪里抛来的实心球砸到了手。
力道似裂骨般的剧痛,她吃痛松手,雪糕掉在了地上。
而后杂乱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
“呦,这不是那哑巴吗,不好意思啊。”
“冰激凌掉啦?快捡起来吃呀。”
“……”
于初言平时习惯低头走路,本想抬头看是谁,但听到这恶心的声音用不着看就知道了。
是班里的几个男生。
以前他们也没这么刻意找她麻烦,估计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情。
起因是班上的一个男组长发作业时不小心跟她的手指接触了一下,尽管她迅速收回手,还是被有心之人传到了组长的女朋友那里。
组长女朋友很生气,跟组长吵架后找人去厕所堵她,还跟别人造谣她心机,平时看着老实本分,实际上是个绿茶婊。
组长女朋友的人缘好,班上的同学纷纷孤立她,以前还能说上几句话的几个女生也不敢跟她说话了。
后来因为这件事情,组长和组长女朋友谈恋爱的事情都传到了班主任那里,这对情侣被迫分手叫家长。
她什么也没做,可所有人都默认是她告的状。
班主任处理完那两个人的事情后找到她,跟她谈了一节课的话。
从办公室出来,她已经不记得班主任跟她说了什么,唯独记得后面那一小段:“你们女生的小心思我都理解,你跟我举报他们也行,但是你做的那些不自爱的行为,就不对了。”
“于初言,他们是早恋问题,你是人品问题。”
她这段时间的失语症已经恢复到在情绪稳定的时候可以将想说的话完整表达出来。
杨思晗和林祎也发现了这一点,平时在交流过程中都会耐心引导和倾听她把话完整地说完,从来不会催促她。
可现在所有人都对她持怀疑和冷嘲热讽的态度,班主任也只是当她好面子不承认,对她没有一点信任,更别说会耐心听她说话。
她想说她什么都没做。可无论如何努力开口,喉咙却只能发出“嗯唔”的声音。
只能迫切打着手语。
“什么?”班主任看不懂,转头跟另一位老师吐槽,“真的,最受不了这种问话一声不吭的学生了,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教的。”
【又要回到以前了吗?】
想到这段时间的努力可能前功尽弃了,于初言的躯体忍不住发颤,眼泪夺眶而出。
【原来,怎么样都没有用的……哥哥骗我……】
她只能受人欺负,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办法说出来。
“你没事吧?先让你家长接你回去反省。”班主任也意识到情况不太对,怕她在这里出事,便赶紧打电话让杨思晗来学校接她回家。
杨思晗接到人时担心坏了,立即询问班主任发生了什么,后者也只是含糊其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