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怡公寓解封那天,天阴得邪乎,风裹着雨星子砸在楼道窗上,“嗒嗒”响,闷得人胸口发紧。倪婕站在门口,指尖死死攥着帆布包带,布料都被汗浸软了,指节泛着青——YoYo 和 Dean 一左一右跟在她旁边,YoYo 手里拎着个空纸箱;Dean 则捏着警方交还的钥匙,指腹反复蹭着冰冷的金属,像是在琢磨什么。
“先进去吧,别站这儿挨冻了,里面东西该落灰了。”YoYo 先开的口,声音透着点刻意的轻快,却掩不住眼底的红。她率先迈进门,没注意到脚下的门槛,差点绊一跤,手忙脚乱扶住门框时,纸箱“哗啦”晃了下,里面的气泡膜掉出来两张。
Dean 弯腰捡气泡膜,顺手把林怡门口的拖鞋摆好——还是上次聚会时她穿的那双粉色棉拖,鞋尖沾了点灰尘,像还在等主人回来换。“我去整理书桌吧,里面可能有她没交接的工作文件。”他说着往卧室走,步伐比平时慢了半拍。
倪婕跟在后面,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堆会展设计图上——最上面那张是春季会展的修改稿,林怡的笔迹密密麻麻写在页边,“这里人流量要算周末高峰”“应急通道宽度再加半米”,这些字她上周还见过,现在看却觉得眼晕。她伸手想把图纸收进文件夹,指尖却在抽屉缝里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咦?”她皱着眉拉开最底层抽屉,里面堆着旧照片、没拆封的笔,还有个红得刺眼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是本皮质日记本,封面烫金的花纹磨掉大半,只剩个模糊的蝴蝶轮廓,边缘还沾着点干了的咖啡渍。
“这是……林怡的日记?”YoYo 凑过来,脑袋差点撞到倪婕的肩膀,她盯着日记本封面,咽了口唾沫,“她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Dean 也停下手里的活,走过来站在倪婕身后,目光落在日记本上,没说话,只是指尖无意识敲了敲桌沿,节奏快得有些反常。
倪婕深吸一口气,指尖捏着日记本脊,慢慢翻开第一页。林怡的字迹跳出来,娟秀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颓靡,墨水晕开了一点,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今天又在会议室见到他,穿浅灰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块黑色细表。他敲着我的方案纸说‘这里得改’,我盯着他的手走神——他指甲总剪得整整齐齐,跟我爸当年一样,连握笔的姿势都像。”
一页页往下翻,字里行间全是对一个“他”的执念。“他给 YoYo 带了芒果奶茶,三分糖少冰,是她最爱的口味,却没问我想喝什么,哪怕我昨天刚帮他改完客户资料”“他说会帮我搞定那个难缠的甲方,结果转头就把我的方案转给别人,还说‘她经验少,你多担待’”“我发烧到 39 度,躺在家里浑身疼,他只发了条‘多喝热水’,却陪别人在公司加班到半夜,朋友圈还发了张加班餐的照片”。
没有名字,没有职位,只有“他”——一个天天能碰面、能一起聊工作、甚至知道彼此口味的人。
“天天碰面……”YoYo 突然小声重复,声音发颤,指尖开始抠纸箱边缘,硬纸板被她抠出几道白印,“那不是……很可能是公司里的人?咱们客户服务部,或者隔壁企划部的?”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死水,三人瞬间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星子还在“嗒嗒”砸玻璃。倪婕的手指停在纸页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窜——林怡有 HIV 这件事,警局那天已经实锤了。如果“他”是公司同事,天天碰面,那会不会……已经被传染了?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 Dean,他正盯着日记本封面,眉头微蹙,指尖还在敲桌沿,只是节奏慢了些,眼神里藏着点她看不懂的东西;再看 YoYo,她的脸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飘向门口。
没人说话,沉默像层湿冷的雾,把三个人裹得透不过气。倪婕合起日记本,鲜红的封面在灯光下像块凝固的血,烫得她指尖发麻。她把本子塞进帆布包最底层,拉上拉链时,突然想起第一次跟林怡去酒吧的情景——那画面太清晰,像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大学毕业的夏天,林怡拉着她拐进巷尾那家“迷迭香”,那时候酒吧还没翻新,墙面贴着复古海报,迷离的暖光裹着烟味和果酒的甜香,扑面而来。林怡穿件黑色吊带裙,裙摆扫过脚踝,她从包里摸出烟盒,指尖夹起一支,打火机“咔嗒”响了两声,火苗窜起来,映着她眼底的光。
“试试?别总跟个好学生似的,毕业啦,该疯一次。”林怡把烟递过来,烟嘴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倪婕摇摇头,她就笑了,自己叼着烟,优雅地吐了个烟圈,烟圈飘在灯光里,慢慢散成雾。
没一会儿,舞池里的音乐响起来,林怡把烟摁在烟灰缸里,径直走了进去。昏暗的舞池里,彩色射灯扫过她的脸,她跟着节奏晃着身体,裙摆随着动作飘起来,像朵在黑暗里绽放的花——糜烂又美丽,带着股不管不顾的野劲。身边有男人凑过来,伸手想搭她的腰,她侧身躲开,指尖轻轻碰了下男人的肩膀,眼神勾人,却半点不沾身,转身又扎进音乐里,把那些挑逗的目光全甩在身后。
那时候倪婕坐在卡座里,看着舞池里发光的林怡,心里还想着“她以后一定会活得很尽兴”,哪想得到,十几年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婕婕?你发什么呆呢?”YoYo 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倪婕才发现眼泪已经掉在日记本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赶紧用袖子擦掉,却越擦越多——林怡就这么走了,那个在舞池里肆意张扬的姑娘,那个会帮她挡醉汉的姑娘,她这辈子唯一的朋友,没了。
心突然像被掏空了似的,空荡荡的疼,连呼吸都觉得沉。她攥着日记本,指腹蹭过封面的蝴蝶花纹,突然明白,林怡的离开或许是解脱,可对她来说,是生命里一块重要的东西被生生挖走,再也填不上了。
从林怡家出来时,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又亮,三人站在单元门口,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风裹着雨丝往脖子里灌,冷得人缩脖子。
“我……我直接回家了,地铁应该还没停运。”倪婕先打破沉默,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没等另外两人回应,就转身往路口走。帆布包里的日记本硌在腰侧,每走一步都像在提醒她那些没说破的事——地铁里人不多,冷风从通风口吹进来,她把围巾裹得更紧,脑子里全是日记里的“他”,还有舞池里那个发光的林怡。
Dean 看向 YoYo,她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看不清表情。“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不安全。”他说,语气没什么起伏,却主动接过 YoYo 手里的纸箱。
车子开了没多远,Dean 突然拐进电信局门口的停车位。“我顺便交个话费,月初总忘,你在车上等我会儿,很快就好。”他解开安全带,看了眼副驾的 YoYo——她正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反复点着通话键,却总在最后一秒按掉,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循环了好几次。
“你是不是不舒服?”Dean 突然问,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脸色难看得很,要是难受,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呗?”
YoYo 的手指顿住,屏幕彻底暗下去。她沉默了片刻,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再逛逛,你先回去吧。再说……医院这时候也没什么好查的。”
Dean 没多问,只是把车钥匙递给她:“那你逛累了就开我的车回,别瞎转悠太晚,明天我去你家取钥匙。”说完推开车门,走进了电信局。
YoYo 坐在车里,盯着方向盘上的皮质纹路发呆。过了几分钟,她摸出手机,调出一个没备注的号码——数字烂熟于心,指尖却悬在拨号键上,半天没按下去。她咬着下唇,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又掏出来,反复好几次,最后还是推开车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路边的商铺大多关了门,只有便利店的灯亮着,暖黄的光映在湿漉漉的马路上。YoYo 走几步就摸一次口袋里的手机,要么对着黑屏发呆,要么快步走几步又停下,像只没头的苍蝇。路过一个公交站时,她躲在站牌下避雨,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八点半。
她就这么站着,看着雨丝落在站牌上,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吵:“去查一下吧,万一呢?”“别瞎想了,肯定没事,林怡怎么会害你?”直到一辆救护车鸣着笛从身边开过,目的地是前面的市传染病医院,她的脚步突然定住。
医院大门就在前面一百米处,门诊楼还亮着几层灯,门口的消毒水味顺着风飘过来,刺得人鼻子发酸。YoYo 站在马路对面,手指攥得发白,来回踱步,鞋跟踩在积水里,溅起小水花。她看了眼手机,又抬头看医院的灯,犹豫了足足五分钟,最后还是咬咬牙,拉了拉外套领口,快步穿过马路,一步步走进了医院大门——背影很快被门诊楼的灯光吞没,连风都没留住。
雨还在下,把城市的灯光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倪婕回到家,把帆布包扔在沙发上,盯着空荡荡的客厅,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摸出手机,翻到林怡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那个号码,再也不会有人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