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风中,山林里趴了一天一夜。
终于在傍晚十分,传来了动静。
起初只觉得树枝摇晃得厉害,慢慢能感到山地震动,不久就见北方一片烟尘席卷而来,北戎铁骑。
茂阳守军将领与傅严率领的青城派子弟正面迎敌。
起初,当真打得北戎骑兵一个措手不及。
待其反应过来,茂阳守军且战且退,诱敌入包围圈。
只听七队主将大喊一声“冲!”
身边的士兵一跃而起,飞身冲下山。
林安手脚酸麻,手持佩剑,紧紧跟着纪舟。
“师姑,你跟紧我!”
这还用你说,我当然是保命要紧。
士兵的嘶喊声,战马的哀嚎声,枪剑的碰击声,振聋发聩。
一名大梁士兵一剑砍伤北戎战马前腿,下一刻长剑已刺入马上骑兵的咽喉。
林安不知被谁撞倒,只觉得眼前一阵温热,被喷涌而出的热血溅了一脸。
不知是人血,还是马血,腥热的味道,几欲作呕。
她胡乱拿袖子擦了一把,勉强能看清楚,四周却已找不到纪舟的身影。
举目一片混战,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林安弟子,哪个是茂阳守军。
林安只得硬着头皮,双手持剑,能躲就躲,躲不了再扛。
崔策初见大梁士兵拦阻,且少战即退,他便猜到前方或许有埋伏。
只是茂阳的家底他早已摸清,区区一万守军,不成气候。自己领的可是骑兵精锐。
即便埋伏又怎样,正好一锅端了!
因此,他并未下令撤退,而是号令骑兵全力出击。
骑兵对阵步兵,双方实力悬殊,当有扫平之势。只是先有将领被斩于马上,随后北戎骑兵竟丝毫不见优势。
这些都是他手里的名将,北戎的精锐,区区茂阳守军何时有此般能耐了?!
崔策心道不好,自己轻敌了,怕是茂阳已有援军支援。
好在伤亡不大,他立刻命令全军回撤。
却已是来不及。
韩瑾率兵从后方厮杀过来,一时间,四面围攻,北戎骑兵方寸大乱。
崔策咬牙,下令全军后撤!哪怕是刀山拦阻,也要从刀尖上迈过去!
他知道大梁既布此局,自然会把主力放在断后的队伍。
硬闯,定然会有伤亡。
反其道而行之,从前方突围,或许更为明智。
但他不敢再冒险,他不知大梁有多少士兵囤积在茂阳,更不知前方是否还有士兵埋伏。
明知此战这个亏自己是吃定了,但他没有办法,只得硬冲突围。北戎大军就在后方,回去才能确保安全。
北戎骑兵杀出一条血路,这一路惨不忍睹。
都是北戎热血好儿郎,精心挑选训练的战马,尚未出战,就如此倒在了血泊中。
崔策怒火中烧,撤退途中,他命手下擒拿大梁士兵,要活口。
“我倒要看看,茂阳到底屯了多少人!”
此战,八千北戎精锐骑兵,损失两千。
一万名茂阳守军,伤亡不足一千。
暂且算是守住了!
韩瑾立刻与手下部署下一步防守策略。
傅渊等人亦在帐**同商议。
就听见外面纪舟高声求见傅严。
傅渊心里咯噔一下,随儿子一同出了营帐。
纪舟焦急不安,道:
“掌门,师傅,都是我的错,我没看好师姑,她被敌人掳去了!”
傅严脸色登时变得铁青,细细追问到底看清了没有。
傅渊已是转身回营帐。
帐内,韩瑾听到外面的动静,也停下议事。
师姑,就是那名替自己缝针的姑娘,林安。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当既是云阁主的亲传弟子,同时也是傅掌门的关门弟子。
看她给自己缝针的医术不错,想来武功定然也不差。虽为女子,体力弱一些,但以青平派的武功,也不至于被掳啊。
见傅渊进帐,韩瑾赶紧迎上去,道:
“掌门,是您的关门弟子被北戎掳去了?”
傅渊一改平日里沉着冷静,声音里带着急切,道:
“不错,此人正是傅某爱徒。眼下正在敌军手里,生死不明。傅某不敢叨扰,但请将军建议,傅某当如何搭救。”
不等韩瑾答话,傅严也进帐,劝阻道:
“爹,您且听纪舟看他怎么说,那掳去的万一不是安儿呢?”
他正在外面询问纪舟,便听到父亲已经着急要去救人。
纪舟紧跟着进来,急急回话道:
“一上战场,我就和师姑走散了。是青平弟子看到的,亲眼看到北戎骑兵撤退之时,将师姑掳走了。”
傅严追问:
“看真切了?真是安儿?”
纪舟脱口而出说:
“看真切了,就是师姑。师姑身量小,不敢对峙,全程躲闪,再不济就是虚晃两刀。周围弟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她。只是那北戎骑兵来得突然,待反应过来,人已经掳走了。”
他只顾着师姑的安危,全然没有看到一旁韩瑾面色露出一丝古怪。
是了,怂成这样,定然是林安没错了。
傅严虽然平日里对待林安十分严厉,但毕竟是从小看她长大的。此翻命她前来,是想让她明白何为青平弟子的担当。
却无论如何不想她丧命于此。
女子落入敌军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傅严正要开口,就听韩瑾道:
“傅掌门,您放心,在下与傅兄同去,定将令徒救出。”
傅渊闻言,立刻推辞道:
“不可!韩将军以军事为重!到底是我青平派的人,绝不可因此耽误了军情。不可,绝对不可!”
韩瑾道:
“傅掌门您放心,在下保证平安带令徒归来,绝无差池。”
说罢,他不再多话,令手下拦住了傅渊,自己与傅严立刻骑马北上。
茂阳守军被掳,韩瑾并不担心。
因为即便有人屈打成招,他们知道的有限,吐露不出什么有效情报。
但林安不同。
林安身份特殊,他若不救,便是得罪了傅掌门,这是一说。
再者,刚刚纪舟的话,韩瑾越听越是心惊。
什么叫上阵只顾躲闪,畏首畏脑。若真是如此,那她进了敌营,得吐露多少家底。
况且,青平派是大梁武林四大门派之一,武学渊源颇深。单看这一战,便知其弟子水平不俗。
此番建立了联系,日后危难当头,青平派亦是一股有生力量。
不可令北戎知晓。
绝不可令北戎现在便知晓此事!
围堵骑兵,本就是惑敌之计。
倘若北戎知道大军尚未驰援,茂阳只有万名守军与青平派子弟,那茂阳危矣!
多年沙场征战的经验,以最少的代价赢取最大的胜利,分析清利害得失,就要果决。
韩瑾驾马疾驰,目光中透出冷意。
此番救人,能救自然要救,救不了就找机会背着傅严灭口。
无论如何,一定要快!赶在林安开口前!
林安被掳后,被倒挂在马上,一路颠簸得呕吐不止。
另外几名被掳的茂阳守军,途中自行服毒。
因此,待回到北戎大营,带回来的大梁士兵,只剩林安一人。
林安被拖到一个营帐内,紧紧捆在正中间的立柱。
她头疼欲裂,却也分得清眼下的形式。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一万名大梁士兵!为何就绑了她一人!
“该死!”
北戎主将穆嵩看着垂头立在帐中的崔策,火冒三丈。
这崔策有才干,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放着那么多青年将领不用,单单将副将之位给了他!
就是看在他白衣出身,凭借那股不怕死的闯劲和拼劲,力压将门贵胄子弟,成为青年将领中的翘楚。
想给他一个机会!想给无数士兵树立一个表率!
可年轻人怎么,怎么就那么冒进呢?!
穆嵩恨铁不成钢,怒骂:
“明知是诱敌深入之计,你为何还要进圈套?!军情有变,你不知当谨慎行事?可曾想过请示?可有把我这个主帅放在眼里!”
崔策被训得说不出话来。
“这都是我北戎的精锐!尚未踏足茂阳半步,就如此白白送命!你让我怎么跟朝廷交代!怎么跟遗孀家眷交代!”
崔策低头,讷讷道:
“都是属下失职,罪该万死,不敢推辞,还请将军定罪。”
说着便双膝跪了下来。
穆嵩气不打一处来,摆摆手说:
“战后朝廷自会定你的罪。大战在即,眼下你只有将功补过!单单茂阳守军不当有如此谋略,更不可能洞悉我们的计划,你先去把这事搞清楚!到底你是中了谁的埋伏?茂阳守卫到底有多少人!”
崔策咽下本欲说出口的劝阻。
事后他回过神来,明白此计当为大梁故意威吓,更加表明茂阳城内空虚,等待援兵。北戎应当迅速攻城,一举拿下。
但初战失利,他心知此时怕是谏言主将也不会听了,只得低头应是。
出了营帐,崔策愤而解下铠甲,一腔怒火无处宣泄,咬牙问:
“那个大梁士兵呢?”
随即大步冲进林安所在的营帐。
一盆凉水劈头盖脸浇下。
林安本昏昏沉沉,一个激灵,尖叫一声,惊醒过来。
夜间寒气重,凉水浇透了棉衣,头发尽湿。那叫一个透心寒啊。
也就是这一声尖叫,崔策手中扬起的马鞭没有落下。
他仔细一看,这士兵虽然脸上身上都是污秽,看眉眼倒真是一个女子。
崔策气急冷笑,
所以说,此战自己不仅败了,还败在女子身上了?
“既然是姑娘,就不用刑了。”
崔策放下手中的马鞭,搬了凳子过来,举起水囊往嘴里灌。一边轻飘飘地说:
“你自己交代吧。不想说也行,反正你衣服湿了,正好扒光了给我手下弟兄送去。”
崔策神情冷漠,说话口气甚为随意,似是随意提及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