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就是此处了。”杨道士顶着副鼻青脸肿的样貌,指了指那段空无一人的街道。
莎伊瓦和祝渝神情各异地看去,这条街道很窄,位于城中最犄角旮旯的地方。
不难想象,往常应当只有零星几个人会从这路过。
而雇竹青父亲算账的那家药铺,正开在此处。
正值晚间,却没有光线。
祝渝探头看去,药铺的门紧闭着,陈旧的匾额只剩下一角还固定在其上,风一吹,就小幅度地晃。
字迹已模糊得看不清原样。
“应当是知道闹出了人命,搬走了。”莎伊瓦在暗自细细探查着其他魔族的气息。
但此处死气沉沉,一丝波动也无。
祝渝眯起眼,轻叩被关紧的药铺木门。
“事发不过几天,她跑不远。”祝渝收回视线。
莎伊瓦回头看向杨道士,后者惊恐地想退后,浑身却被魔气束缚动弹不得。
“我、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
莎伊瓦面无表情地走向他。
“求求您,别别、别杀我……”他瞪大双眼,抖如筛糠。
“咔崩——”
莎伊瓦伸出纤细的手,轻而易举地扭断脖子。
一抹鲜血从嘴角留下,他“咚”得倒在地上,面目狰狞地抽搐几下,彻底没了动静。
祝渝默默无言地作壁上观,瞧了瞧死透的尸体,看向莎伊瓦。
“砰!”
远处,一道巨响轰然爆发!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城关处,蘑菇云缓缓升起,骤然惊醒了整座城。
莎伊瓦的目光穿透寻常火焰,于一同被炸上天空的烟尘齑粉中,窥见一缕魔气。
“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出手了。”祝渝笑着耸肩,与莎伊瓦对视。
“走。”莎伊瓦皱眉,先行跃上屋顶,朝着爆炸中心奔去。
祝渝抬头,只见明朗月色被乌云掩盖,透出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
女子瘦小的身影穿过窄道,飞快地绕开阻碍,恍若一阵疾风。
干练的黑色衣袍刮擦过石墙,偶经光下,依稀可见几块被血晕染的深色。
阴姽婳咬牙窜逃,而身后的魔气仍穷追不舍。
“你我本自同根,何必相逼?!”咬牙切齿的话音散落在风中,她足下步子一刻都不敢停滞。
对方的回音仿佛笼罩她周身,如影随形。
“小美人儿,有些事情还是要敢作敢当,跟错了主,也得承担代价。”
得到回应,阴姽婳更加毛骨悚然,随之而来的是内心深处积蓄已久的愤恨。
“我不过是为了生计!凭什么魔族生来就该被束缚!?这些无能废物的凡人尚能锦衣玉食,那魔族凭什么不行!?”
“他们死是因为弱!而这世上只有弱肉强食!”
“我没有错!!”
那道男声嗤笑,对此不置可否。
“这话,你不妨对她们说。”
阴姽婳一愣。
——对谁说?她们又是谁?
此时,被惊动的凡人纷纷涌出,城关处登时热闹起来,巡逻兵将被炸毁的城郭围起,高喊着让人群远离。
阴姽婳似乎觉察到什么,猛地顿住脚步,她回过头。
方才追她的那道黑影和铺天盖地的黑雾全然消失不见!
而此刻,她环顾四周,自己已然被对方有目的性地逐入城中深处,此时动静被闹大,她再想往外逃,必然会被发现行踪。
可恶!
阴姽婳左顾右盼,忍着污秽,钻进一处废弃柴房。
“咻!”
她前脚方才踏入,一支箭矢猝然向她袭来!
染着魔气的黑箭与之擦肩,女子负伤的身形被迫踉跄几下,险些跪倒在地。
阴姽婳回头看去,瞳孔骤缩。
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再次猛地向前扑去。
一步之遥,她原先处在的地方轰然炸起,爆破之声震耳欲聋!
流火交织着魔气缠绕至衣角,烟尘中,阴姽婳呛咳不止,少许生理性眼泪溢出眼眶。
一道身形曲线极其优美的轮廓走近。
“阴姽婳……”莎伊瓦眯着红眸,神色晦暗地咀嚼字眼。
犹如死神召唤,阴姽婳狼狈无力地向后挪去,双腿泛软。
她认得眼前人的身份,也对其实力感到畏惧。
或许欺软怕硬是魔族的通病。
“是你?!”
阴姽婳盯着她双眼,无形的压迫感幽幽升起。
刚才那个男声所说的,就是她!可他说的是“她们”,除了莎伊瓦,还有谁也在?
“嘉木人呢?不打算来救你么?”祝渝嘴唇一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
阴姽婳又是一惊。
她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两人。
——难道说,她们已经全都知道了?!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阴姽婳面色惨白。
“阴娘,你能落到我们手里,就应该知道,他们已经舍弃你了。”祝渝玩转指尖木碎,一股灵流如刀锋般停在她额前。
“你若老实些配合我们,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话音落下,却闻阴姽婳一阵狂笑。
她匍匐于地,和满地狼藉融为一体,绝望的神情逐渐扭曲。
嘶哑的笑声令人发憷。
“哈哈……哈哈哈……”血与泪一并落下,交织在污秽脏物中,蔓延开去。
“我只想活下去,”阴姽婳的嘴角咧到不可思议的弧度,完全丧失了这具皮囊的美貌,“我只是想活下去!!”
“啪!”
一道凌厉魔气瞬间抽在她侧脸,后者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去。
阴姽婳哇得吐出一大口血,一手撑着地面,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可笑。”莎伊瓦自上而下地讥讽,“当年魔族败于天道,的确受尽折辱,但无关凡人半点是非,以滥杀弱小来续的这条卑贱命,你也配提活下去?”
祝渝有些诧异地看向莎伊瓦。
她还真没想过,莎伊瓦这么个脾性暴躁的女魔头会有这样的觉悟,善恶分明,坚守原则,倒有当年江佑的风格。
或许一个好的爱人,真的可以改变许多。
“那又如何?凡人懦弱无能,却占着大好疆土肆意挥霍,凭何魔族千百年来只能忍气吞声?!”阴姽婳穷途末路,竟开始口无遮拦,“若不是你们王族无能!魔尊懦弱!魔族又怎会沦落至此!?”
“无可救药!”莎伊瓦抬手欲杀,却被祝渝及时拦下。
“文渊就是拿这一点说服你合作的么?”祝渝挑眉。
阴姽婳微微一愣,旋即再次笑了起来:“看来你都知道了,哈哈!我们互惠互利,各取所需,又有什么错?!”
祝渝蹙眉,她随口一诈,谁料还真就歪打正着。
“他们给我提供条件混迹凡间,我凝练魔气供给他们,这样我能衣食无忧荣华富贵,还能高枕无忧地提高修为,换做是你,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阴姽婳狞笑着看向祝渝。
——文渊要她杀凡人来提炼魔气?
一个神仙,却要收集魔气……
祝渝脑海中忽然闪过画面,如意坊中不纯粹的特殊魔气,刺杀过卜舟子,后又在上天出现的黑衣女子……
被抢走的恶灵珠,先前死去的诸多神明……幕后之人自始至终都在掩藏着某些真相,而涉猎这个真相的人和物,都会被销毁和灭口。
这一切都出自她手。
祝渝看了一眼旁边的莎伊瓦,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她杀江佑的时候,你就不怕自己会是下一个吗?”
莎伊瓦顿时神情骤变,她默默拧紧双手,强忍愤恨听着她往下说。
“江佑?哈哈哈,她杀天道神明,我喜闻乐见!”
“再说了,是他自己不愿继续替她做事,要怪就怪他自命清高。”
“他是背叛者,他罪有应得!”
“住口!”莎伊瓦手心攥出血迹,咬牙怒喝。
这回没等祝渝反应,一柄冒着强烈魔气的箭矢猛地没入阴姽婳喉间!
“咳咳……咳!”女子的皮肉仿佛要炸裂开,这副人模狗样的皮囊终于土崩瓦解。
她化作一滩烂肉,汩汩脓水流出,松弛的肠道里滚出一颗残缺的眼珠。
莎伊瓦神情凝滞地转身,一点一点放下手臂。
她终于找到杀害江佑的仇人。
此时的内心涌上一股强烈的激动,如同锐利刀锋再藏不住嗜血的冲动。
莎伊瓦回想着记忆中笑容温婉的江佑,渐渐勾起一抹孤注一掷的笑。
风拂起绯红裙角,依稀飘入她的视线。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了,”祝渝轻笑一声,“这下,大少主愿意合作了么?”
……
妘不见霍然转醒。
纠缠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睁眼时,却是靠在门边昏昏欲睡的卜舟子。
外头一片漆黑,唯有这一方简陋的屋中残存光晕。
妘不见伸手一掐,意识到这里不再是幻境。
——她醒了。
尚且没搞清楚状况的她并未轻举妄动,只是蓦然看着对方矮小又不加防备的身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按理来说,他盗走了恶灵珠,又与神秘的黑衣女子沆瀣一气,此时再出现在她面前,无疑是自寻死路。
卜舟子不可能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站在这里。
后者听见她的声音,昏昏沉沉地恢复意识。哑声回应:“霜衍上仙,您醒了。”
“发生了什么,祝渝呢?她在哪?”妘不见警惕地盯着他。
卜舟子淡淡道:“您中了幻术,良缘上仙找到您之后,就带您来此处先安置,现在她与我家少主正在处理其他事务。”
——所以,祝渝她没事!
妘不见明显松了口气。
忽然,卜舟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匣,他皱着眉,郑重地递到妘不见面前。
“霜衍上仙,恕我冒昧,您在昏厥时,我试了些术法,从您身上……取出了这个东西。”卜舟子咔哒一声打开盖子。
里头赫然是一条虫状的物体,没首没尾,甚至没有任何关节,它蠕动着,扭曲着,仿佛活物,白得几乎透明的表层下,隐隐透出她熟悉的光泽。
妘不见心中咯噔,她认得着股灵力,甚至不需要太仔细地辨别。
是文渊……
在她身上种下的蛊。
妘不见不禁脊背发凉,她根本没有觉察文渊是何时下的手,也没有在此期间发现任何异样,如果她一直发现不了,那后果难以想象。
难道,这就是文渊在幻境中对她说那些话的底气?
“多谢。”她低下头,砰得合上木匣。
“现在,带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