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新入白塔
江舟走在白塔的回廊上。
江舟的精神力评级仅有D级。对于向导来说,这种等级的精神力有点过于低了。
向导重精神力,哨兵重五感体能。而这些会被划分为S,A,B,C,D,E,F七个等级。S最高,F最低。如果评级为E或F的话,这种哨兵会被称为护卫,向导则会被称为伴侣,他们会在塔和白塔完成时长一年的基础生理进修后离开,最后作为普通人度过一生。
不过,D级的精神力也足够江舟办理向导入学手续了。
江舟抱着发下来的课本走在白塔的回廊上。
大家都对于这位姗姗来迟的新同学感到好奇。不过,大部分人都不好意思直接上前,只好偷偷瞄几眼。
少见的灰发金眼,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看上去亲和力十足。
几个人扎堆叽叽喳喳,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出来个少年,火红色的短发,鼻梁上还贴着个创口贴。
少年刚稳住自己踉跄的步子,抬眼就看见江舟正往自己的方向看,心里知道刚刚的样子绝对被新同学收入眼中,不由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头,然后举起手轻轻晃了晃权当招手,迟疑地说,“呃,嘿!”
江舟颔首,“嗯,我是江舟。”
那少年得了回应,就不拘束了,整个人都神彩飞扬起来,“嗨!我是安琅。”他手往后一拍,拍在了身后把他推出来的损友上,颇有几分泄愤的感觉,拽着人衣服把人扯出来。
“跟新同学见见面!”安琅阴恻恻地在损友耳边说。
损友是个头发乱蓬蓬,炸毛朝天飞的大男孩,脸上坠着些许雀斑。他抿着嘴巴,看上去很不好意思,倒还是正儿八经地介绍了自己,“你好,我是陈一同。”
江舟停在原地,带着一成不变的笑意看着他们打闹,仍然是那副温和的样子。
他们绕着新同学笑闹了一阵,又寻着新的乐子走了。
塔和白塔的一年级生大都刚刚经历生理觉醒,正是无比新奇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想戳一戳,什么都想碰一碰,很是手欠,也静不下来。
江舟寻了个单独的位置坐下。
他之前偷偷往楚其清身上放了自己的精神触手。小小一条。
一般而言,精神力等级与精神力容量成正相关,精神力的评级往往通过测定精神力容量而反推精神力高低。现在他因为精神图景受损导致了精神容量暂时萎缩,尽管评级看上去不高,但他的精神力等级仍然是原先的强度。
哨兵对于精神力没有向导那么敏锐,只要楚其清身边不出现比自己精神力强的向导,那么他就不可能露馅。
而他早就知道楚其清身边没什么向导,更别说比自己更强的向导了。
默默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江舟感觉自己两颊简直要烧起来了。轻轻呼了几口气,他装着淡定的样子慢慢打开了自己的课本。
这些内容他早就已经会了,学不学也无所谓,只是想让自己看上去在忙而已。
而且……而且他确实有事要忙。
江舟低下头,看起来更加专心了。
————
开学一个月,按传统,学校打算举办一场一年级专门的比赛,杀一杀新生的躁气。楚其清遇到他时正作为学生会的一员对考核点进行检查。
比赛么……
江舟慢慢想着这件事。
只有期末这样的大型赛事会年级合并,普通的比赛大都在年级内举办。而且,由于哨兵和向导的特殊性,学校往往会在赛前举办联谊活动,增加大家的接触机会。
联谊活动前半场主要是一年级们的场合,后半场才有高年级学生入场。对于新入学的同学们来说,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自带神秘感,十分能够引起他们的好奇与憧憬,当然,还有斗志。
不过,江舟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在塔和白塔的交界处,比邻着一座大型操场和体育馆,供所有学生平时训练使用。因为和哨兵常用作对战训练的体育馆有着占地面积上的显著对比,这里也被学生们称为‘那个大操场’。
“学长,好巧啊……”江舟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在他面前,正倚着栏杆发呆的楚其清惊讶地转头看着他,“欸,江舟学弟?你怎么在这里?”
“嗯,我不太会和别人打交道,所以就出来透透气。”
“来这透气?认真的?跑这么远?”楚其清饶有兴趣地打趣着,他现在完全转过身来了,仍然斜靠着栏杆。
天完全黑了,灯还亮着,一束一束地打下来,明明暗暗。
楚其清语气含笑,但脸庞笼罩在错落的光影里,神情看不真切。
“学长不也跑这么远吗?所以,遇到了同样出来透气的我,很合理不是吗?”江舟越说越轻松,最后抬头直视着楚其清的眼睛,“学长,高年级已经要入场了哦。”
楚其清定定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什么也没说。
没有人再开口。
江舟慢慢地往前走。一步,两步……
“你是来邀请我的吗?”楚其清挑破了这片沉默。
江舟停下了脚步。
“当然。”他又扬起了经常挂在他脸上的那种笑容,无辜,单纯而又无害。灯光下,他的眼瞳熠熠生辉,璀璨如星——他没有移开目光。
“学长,我们走吧。”
————
他俩偷偷地溜了进来。
尽管楚其清说会和他一起度过这个夜晚,但显然,他自己并没有把这话当真。他只是随口一说!江舟闷闷地想。
在他们进入会场之后,楚其清冲他眨了眨眼睛,接着自然而然地回到了他的朋友当中。
江舟看着他们。
那里爆发了一阵小小的欢呼。那些陌生的哨兵们——也就是楚其清的朋友们,热切地围着他,欢迎着他的归来。他们低声而又亲密地交谈起来。
他们在谈什么?
有什么事那么有意思!
江舟愤愤地咬牙。
现在他是一个人,没有人来打扰他,他可以……他完全可以凭借先前安置的精神触手去听楚其清他们在聊什么。
只是……只是……楚其清离他太近了,他该怎样专心!
在过去,在那些不为人知的日子里,在孤身一人时,无数次又无数次,他摩梭着陈旧而泛黄的纸张,想象着楚其清的样子,想象着他熟稔地同自己说话。与此刻不同的是,楚其清的身边没有这么多的讨厌的、不相干的人,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他随手拿起一个小而精巧的蛋糕,有一搭没一搭的吃起来。
这样的感觉很陌生,很新奇。他想。
幼年时,那些培育他的人们几乎愿意满足他的所有要求。有一次,他要了很多人形的玩偶。那些玩偶制作精良,甚至过于精良,无比地接近真人。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学会怎样露出自然的表情。本来他是想要通过操纵这些玩偶去练习这些的,但一直没有做到完美。最后,他感到疲劳和厌倦。他躺在静音室里——那本是为哨兵设计的。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敢进入这个房间。因为崇敬,也因为畏惧。一点声音也没有。被抛掷一旁的玩偶都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被精神力操控着,慢慢地走向他,脸上带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表情——也就是没有表情。他们互相对视着。那是江舟第一次意识到他拥有怎样的权柄。
楚其清不是我的玩偶。尽管有时候……有时候我是想要这样做的。
叉子直直地戳进了蛋糕里。
我最近太闲了。他武断地判断。我需要分散一下注意力了。
他放空自己,把一小块蛋糕往嘴边送去。
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成功地让他一个哆嗦。蛋糕划过脸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来人又惊讶又好笑,而他也确实笑了出来。
“嗯?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楚其清笑着问。他看着江舟这样子就像是遇到了意外之喜,而且眼神中透露着下次也要这样干的跃跃欲试。
“学长——”江舟无奈地喊着他,试图通过自己拉长的语调打消楚其清的坏念头。
楚其清打量了一下缤纷满目的长桌,拿了一张纸来。
“——学长,我没有手了!”江舟一手餐盘,一手餐叉,忍不住讨饶。
“我的错,我的错!”楚其清投降道。他又笑了,随意但轻柔地替他揩去那点奶油。
一触即分。
就像被羽毛轻轻地刮过一样。
江舟的目光追随着楚其清的指尖,一路描摹着,最后落回他的脸上。
“学长……”他看着楚其清,如梦似幻,语气飘忽不定,“……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楚其清微微地僵硬起来,名为危险的雷达在他脑海中嗡嗡示警。他不由得正色起来,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江舟来。江舟好像什么都没想,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仍然那样看着他,朦胧的,天真的。但是,要楚其清来形容,江舟的注视每每落在他的身上都轻飘飘的,像是穿过层层浓雾,遮掩住了大部分感情。
楚其清想,江舟真实的感情应该是浓烈的,厚重的。但是,这样浓厚的感情是对着谁的呢?楚其清不知道。或许,他猜想着,是江舟过去很重要的人吧!是他的亲人吗?是他的好友吗?还是说,是他的爱人呢?
你已经失去他了吗?不然,你为什么总是压抑着呢?
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楚其清琢磨着,恐怕飞船失事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不然,一个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会天天闷闷不乐的。
他斟酌着开口,“你为什么不去交朋友呢?”
江舟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一样,陡然清醒过来,“啊……学长,我不是遇到了你吗?”
但是,能自然而然地说这种话,就好像他的世界里有楚其清就够了,可见也没有多么清醒。楚其清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不知想了什么,最后还是泄气地说,“好吧。”他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来找我。”
楚其清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很是担心他,可又不好对别人的生活态度做些指摘,又忧又愁的。狠狠反思了自己日趋老妈子的心态后,楚其清还是默默地坐在了江舟身边,两人靠在一起百无聊赖地看起了表演。
当然,这个百无聊赖的人主要是楚其清。他早就对这些流程烂熟于心,现下也没什么新奇感。
江舟倒是专注地看着,脸上神情看不出好坏。
他的坐姿也板正,楚其清一晃眼看见就忍不住想起他同样一板一眼的睡姿,顿时觉得自己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都起了幻觉一样的酸了起来。江舟愈是正,楚其清就愈是歪,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斜斜地压着江舟,浑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可能是因为心情放松的原因,楚其清刚见面展现的那点肃然样子现在是半点都看不出来了。
他舒展着身子,像只吃饱喝足后懒洋洋地放松着自己的大猫。
长发落了下来,冰冰凉凉的,很有他主人的风范——自顾自地划过江舟的手。
江舟尽心尽力地充当着人形靠枕,时不时地用没被靠着的右手往楚其清的面前堆食物。
人群熙熙攘攘,大家笑闹着,四周是嘈杂的,声音却传不进这一方小天地。两人没有再交谈什么,只是静静地陪伴着。
夜色渐深,慢慢有人打起了哈欠。
——这一晚就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