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回到家,发现琴早已醒来,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她的脸颊滚烫通红,嘴唇干燥起皮,整个人仿佛被火烧火燎了一样,连皮肤似乎都蒸腾出滚烫的热气。
她担心街上的冷气钻进室内把自己的母亲吹得更加病重,连忙关上门。
寒冷的空气被隔绝在外,伊丽莎白还没有靠近琴,她身上沾染的寒气就已经将她惊醒。
琴疲倦睁眼,看见自己的女儿放下腰间佩戴的布包,给她倒水。
她闭了闭眼,空气中氤氲着伊丽莎白身上清寒的味道,这股味道没有香水那么浓厚,平淡到恰到好处,闻了就能让人心旷神怡。
琴张了张嘴,问了一句:“老板没有为难你吧?”
干涩沙哑的嗓音像乌鸦的嚎叫,总归不算好听。她忽略喉咙传来的刺痛感,咽了口口水润喉,还想要问些什么。
这时伊丽莎白端来了水,顺手把买来的药递给琴,帮她服下药物。
“没有,老板人很好。”她有些懊恼自己出去一趟竟花费了这么长时间,让自己的母亲独自一人卧床受苦,实在不该。
伊丽莎白瞧着母亲喝完药,又给琴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琴伸手可及的地方,提醒她:“渴了就喝水,不要忍。”
说完她就忙活做饭,把两条黑面包塞进烤炉,还煮了一大锅肉汤用来驱寒。
说是肉汤,其实里面根本没有肉片,只有被剃干净的大骨头。伊丽莎白又在里面放入一大堆风干后的蔬菜,比如芜菁,甜菜,豌豆等等,让这锅肉汤不至显得太过寒酸。
等熬煮完成,伊丽莎白终于有机会和琴饱餐一顿,在如此寒冷的天气,能和自己的亲人喝一碗热滚滚的肉汤真是舒心惬意。
她收拾好后,目光如炬盯着母亲的一举一动,直把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琴低头打量自己,很普通,很寻常,没有任何与以往稍显不同的地方。
她有些疑惑:“伊丽莎白,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伊丽莎白眨了眨眼,收回方才诡异的目光,有些羞涩:“我想看看您好了没有?”
这话引起琴的一声轻笑,她伸手点了点女儿的鼻尖,语气含笑:“你个傻孩子,我刚喝进去,哪有这么快就能好的?”
伊丽莎白不好意思移开目光,面颊泛红。
“对了,上午有人过来想要你做一件排扣大衣,材料都已经送来,就堆在桌子那里,你留心时间,记得把那件衣服做好。”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稍微好了一点,没有之前那么烫了,于是继续道,
“我跟你一起缝,这样能快一点。”
伊丽莎白不太乐意,她不赞成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面色严肃:“可你的病还没有好。”
琴看她小脸上满是严肃,有些好笑,但她做出的决定可不会因为一句两句劝告就轻易改变。
“我已经好多了,我现在充满了力量。”琴直视伊丽莎白的目光,海蓝色的眼眸深沉似海,潜藏在内心的情感和想法此时随着巨浪的颠簸涌上海面,
“我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做,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废物,一个累赘。我需要做些什么,证明自己还有价值。”
琴的一番话让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看着母亲眼中近乎恳切的请求,她叹了口气,把那些东西放在床边。
“那您在床上做吧,桌子前面的窗户总是有冷风从缝隙钻进钻出,太冷了,会冻坏您的。”
琴答应下来。
炉火烧得噼啪作响,母女两人埋头工作,室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窗外的阳光逐渐暗淡,直至落山,灰色的乌云再次遮蔽整片天空,临近傍晚狂风又呼啸而至,一豆灯火从油灯亮起,照亮两人眼前。
伊丽莎白揉了揉泛酸的眼睛,下意识抬头看向琴。
琴还在设计初稿,地上已经扔了一大堆废弃的图样,这些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废弃,成为一无是处的废纸一张。
想要莎草纸上画出衣服图样实在困难,因为它纸质清脆,易碎,还怕潮湿。
而她们冬天的房屋里总是被一股湿气所笼罩,这股湿气仿佛绵柔细密的银针顺着每一个毛孔扎进骨缝,连绵的痛感也会伴随人整个冬天。
因此伊丽莎白总是会在白天温和的阳光下将每一张纸铺平,晒干,再拿回来封存。
这些纸最大的用处不是擦拭污垢,而是让她们的灵感具现在实物上,以便之后的缝制更加轻松,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琴眼神都没有转一下,就知道女儿在看她,她轻声询问:“困了吗?”
伊丽莎白下意识摇摇头,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抬头,只能把原因归结于想要看一看她。
“我有点担心你的身体,你该休息了。”伊丽莎白想起自己的母亲身体依然病弱,不希望她太劳苦。
琴听了她的话后终于舍得从专注中回神,她对上伊丽莎白略显担忧的眼神,声音平静:“你应该相信老板的实力,他配出的药绝对已经治好我了。”
“好吧。”伊丽莎白低头,不再多说。
焰火跳跃,天色渐黑。
过了一会儿,琴抬头说道:“这件衣服做完,我们赶紧把欠老板的药钱给还了,这拖来拖去的,会影响你的声誉,万一以后没人喜欢你觉得你是个坏女孩怎么办?”
伊丽莎白顿了顿:“可我已经还完了。”
她抬头对上琴诧异的目光,不得不解释道:“我今天在广场那座雕像旁边捡到了一片他身上的金叶子,我拿来抵债了。”
琴闻言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活,看了一眼窗外。
狂风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偃旗息鼓,一弯银月挂在梢头,将地面照得亮堂堂。
她突然跟伊丽莎白说:“可那座雕像是整个国家,所有人民的共有财产,任何人都不可以随意拿取他身上的东西。即便是你捡到,恐怕也会被认为盗取。”
伊丽莎白怔了怔,抿唇低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去给那座雕像道个谢吧,这样上帝知我们知恩图报,会保佑我们的。”琴递给她一盏灯,轻轻推了一把。
伊丽莎白站起来,打开门朝门外的广场走去。
天空暗淡,明月皎皎,月光下的街道宛如荡漾着水流一般波光粼粼,手里的那盏灯没资格与月光争辉,因此倒显得没用起来。
街道人烟稀少,伊丽莎白匆匆走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走到白天见过的高大挺拔的雕像脚下,虔诚地感谢:“谢谢你今天把金叶子送给我,这帮了我大忙。”
她翻来覆去念叨了几遍感激之词,保证自己的感谢传达给了这座存世几百年的雕像,之后准备转身离去。
“没关系。”
“什么?”伊丽莎白一惊,转回身侧耳细听,然而周围寂静无声,一只蚊子都没有,更别说一个陌生人的说话声。
“听错了?”她纳闷转身,刚抬起脚。
“你可以听到我说话吗?”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语气惊讶又忐忑,似乎在小心翼翼试探什么。
“我能听见。”伊丽莎白感觉浑身毛毛的,一个人影都没看到,怎么会有声音呢,不会是幻听……或者见鬼了吧?
然而她的话说完,四周又陷入到死寂中。
……
伊丽莎白有些无奈,她轻声询问:“所以……你是谁?”
她其实想问你是什么东西,但感觉有些不礼貌便换了说辞。
只是那个搭话的家伙是不是太胆小了,这么长时间总共就说了两句话,她一回话就消匿起来,不知道躲在了哪里。
“我是你眼前那座雕像,你刚刚还在跟我道谢。”那个声音终于不再胆怯,气息平稳的将自己的身份说出。
伊丽莎白抬头,但黯淡的月光让她看不清这座雕像的脸,她只能低头,语气惊诧:“原来你会说话的吗?”
“我本来就会说话。”
“没想到你一个雕像竟然可以和人说话!”
伊丽莎白觉得今晚绝对是这一辈子最神奇的际遇了,她碰到了一座会说话的雕像,而且这个雕像看起来脾气很好,不会一怒之下将她的灵魂拽入地狱。
“只有你有能力和我说话,你是唯一。”声音的语气含着一丝笑意,似乎心情很好。
“我是唯一吗?”伊丽莎白站得有些累了,她拍去底座的雪花,一屁股坐上去,“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我叫伊丽莎白。”
或许因为这座雕像帮助了她,也或许她从小就对奇妙的故事充满奇思幻想,这让她根本无法对这座雕像产生警惕,反而充满了好奇和探知欲。
他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在快乐王子的雕像里,他平时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
“我叫莫尔斯。”莫尔斯目光轻轻掠过伊丽莎白的头顶,很快又转移视线,因为他还记得今天自己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吓到了她。
他不能吓到她,敢跟他这个不明身份没有人体的诡异家伙交谈就已经足够勇敢,他不需要她为了克服恐怖的视线而更加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