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雪浪嘶吼狂涌,卷起银色的飓风。鹅绒般的大雪从深沉的夜色坠落,扑簌簌访问人间。呜咽的狂风在每条银装素裹的街道扫荡,为了闯入人家的小屋而将脆弱的窗户摔打的噼啪作响。冰冷刺骨的寒意侵扰着街上的每一位行人,迫使他们裹紧身上破旧的羊毛大衣于风雪间行色匆匆。
一盏小小的油灯驱散了黑夜的浓稠,照亮了略显空荡的一隅之地。
一位栗色头发的姑娘坐在桌子旁边绣花,轻浅的紫色鸢尾在华丽的裙摆摇曳生姿。它的垂瓣比天鹅绒还要华丽,直瓣又像宝剑直指云霄,一大片漂亮的鸢尾在裙摆处长得郁郁葱葱,众星捧月般将裙子的主人簇拥。
不敢想象,该是一位多么漂亮的女孩才有资格穿上这样华丽的裙子。
一个相貌与这位姑娘有些相似的女人满脸倦容卧榻沉眠,她的脸颊蒸腾出不自然的绯色,苍白的嘴唇微张呼出燥热的气息。
接着就是几声难捱的咳嗽,让这个满面病容的女人挣扎着从昏沉的睡意中惊醒。她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往桌边望去,看见的就是伊丽莎白伏案绣花的清瘦背影。
室内过于昏暗,仅有的一盏油灯也濒临熄灭,她睁大宝蓝色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手下的针线,仔细缝出又一朵绚丽绽放的鸢尾。只是长时间的劳作让她的眼睛疲惫不已,她情不自禁揉了揉眼睛,眉眼间泄出一丝困倦。
“伊丽莎白,我的孩子,今夜已经很晚了,你应该休息了。”母亲的劝阻温和却不容置喙,但比起母亲话语里的内容,伊丽莎白首先注意到的是母亲语气的虚弱。
她终于肯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些花上移开,抬头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病倒的母亲。
自寒风铺天盖占领了整个国家,寒酷的冷冬降临人间,她的母亲就因为偶感风寒而一病不起。
明明只是普通的风寒,可因为家境贫寒,没有足够的钱为母亲治病,以至于这场病拖到现在越来越严重,现在竟直接发起热来,再这样拖下去,母亲恐怕很难撑过这个冷酷的雪夜。
伊丽莎白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悲伤勉强压下,这才睁开眼睛,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轻声道:“缝完这件裙子我们就攒够了买药的钱,有了这些钱,我就能给母亲治病了。所以您先睡吧,我忙完就休息。”
琴摇了摇头,张嘴想要说话,却控制不住的又是几声咳嗽响起。
伊丽莎白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几步走过去轻轻拍着琴的背,同时端起一杯水喂给自己的母亲。
等撕心裂肺般的咳嗽终于平息,琴才继续说道:
“可我不希望我还没好,你就又因为寒冷而病倒。”琴那双深蓝色的好似浩瀚大海的眼眸满溢悲伤,她伸出长满厚茧的手轻轻抚摸伊丽莎白娇嫩的脸蛋,似乎在不舍她的女儿。
似乎琴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她目光悲伤又眷恋的描摹着伊丽莎白的眉眼,想要将她的面貌深深印刻在自己的脑海,再难忘却。
看那小巧的鼻子,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简直跟自己一模一样。栗色的头发像她的父亲。而那两片玫瑰花瓣的嘴唇不太像自己,也像她的父亲。想到她的父亲,琴就想起来当初就是因为她想要亲吻那犹如玫瑰花瓣的嘴唇才爱上了丹尼尔。
怎么想到了丹尼尔?
琴叹了口气,呼出的气息氤氲出一团白雾。
伊丽莎白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大颗大颗的泪珠沾湿了抚摸她脸的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她吸了吸气,声音哽咽:“所以您是在跟我告别吗?”
琴怔怔看着伊丽莎白被泪水洗濯的耀眼的眼睛,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琴默不作声的态度让伊丽莎白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是她成年以后第一次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哭得上起不接下气,她控诉着自己的不满:
“我马上就要攒够钱了,您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呢?我求您再坚持一下好不好,马上……马上我们就有钱了。”伊丽莎白语无伦次说着,似乎想强调有钱了她的母亲就能好起来,事实上一点点风寒真的算不了什么,只要吃了药确实就能够好起来。
琴抱住自己的女儿,滚烫的额头抵在她冰凉的脖颈上,此时的她很庆幸自己浑身都在发烫,这样就能温暖她的伊丽莎白。没有炉火的寒冬太难熬了,也不知道这个冬季要如何度过?
“别哭别哭,我的伊丽莎白,我一点事都没有,说不定到时候上帝感念我的坚韧,就让我免于病魔缠身呢?”琴拍着伊丽莎白的背脊,就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她。在琴眼里,伊丽莎白永远都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个需要宠爱的孩子。
可这孩子太苦了,从小父亲去世,跟着自己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小小年纪就学习了裁衣绣花只为赚钱养家。等好不容易生活好起来一点,自己竟然大病一场,花光了家里积蓄不说,还让伊丽莎白欠下治病的药钱。
药店老板帮了伊丽莎白这么久,早已经仁至义尽,这次说什么也不肯把药给伊丽莎白,只要求把钱攒齐换取药物。
琴困乏地闭上眼睛,因为她的原因导致她的女儿这么幸苦,导致她们家家徒四壁,她真的是一个累赘吧。
“母亲,您睡一会儿吧。”伊丽莎白不知道琴心里在想什么,此时的她还在挂念那没有完成的绣花,想要赶紧过去干活。
“嗯。”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伊丽莎白继续伏案绣花,那丛鸢尾的颜色不再清浅,反而在深沉的昏暗中愈显艳美。
等天空泛起鱼肚白,肆虐了一整夜的狂风暴雪暂歇,伊丽莎白才抬起脑袋,从埋首工作的繁忙中回神,望向窗外那一抹璨金的光辉。
金色的光辉撕裂灰色的乌云将自己耀眼的光芒铺展,为满地碎玉披上一层浮光跃金的金缕衣。清晨的道路上有三三两两行人走过,街道两边的摊贩早已开始自己每日枯燥的工作,还有不少天真烂漫的童稚在街上堆雪人,红色的帽子像一团炽热温暖的火焰在他们头顶燃烧,让他们看起来充满生机与活力。
伊丽莎白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赶走残留的困意。她勉强打起精神,将自己缝制一晚的裙子装在一个布包里,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准备离开。
离开前她回头望了一眼还在沉睡的母亲。
“等我回来。”如细风拂过的话语消散在寒冷的清晨,木门掩住,隔绝了床上母亲病弱的身影。
一出门,地瓜的香味就见缝插针地钻入伊丽莎白的鼻孔,她留恋的吸了一口,目光依依不舍地望向烤地瓜的摊贩。
但不行,不能如此奢侈。
伊丽莎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闯进体内,撕扯着脆弱的喉咙。
她抬脚朝前方不远处一家店铺走去,那位小姐的侍女会在那里取走自己订购的衣裙。
大街的中央有一座高大挺拔的雕像,雕像的主人是这个国家的一位王子。
这位王子生前生活在快乐中,从来没有过悲伤的时候,因此所有人都叫他快乐王子,至于为什么要在大街中央摆放快乐王子的雕像,伊丽莎白并不知道原因。
快乐王子的面容俊美无俦,全身上下都披着薄薄的金叶子,金叶子在细风中飒飒舞动,像跳跃的金色小精灵。很难想象在经过昨晚一夜的狂风肆虐,这位快乐王子身上的金叶竟然还能如此安然无恙地粘在他的身上。
真不可思议!
伊丽莎白惊叹一声,抬头一望,才发现快乐王子的眼睛竟然是跟自己一样的宝石蓝色。这座雕像太过高大,以至于伊丽莎白根本看不清快乐王子眼睛上的蓝色是颜料涂抹还是宝石镶嵌,不过她一厢情愿地认定那双眼睛绝对是漂亮的蓝宝石。
璨金的阳光照在快乐王子的身上,为他全身镀了一层金边,全身的金叶也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璀璨的金辉。
伊丽莎白被这一幕震撼到了。
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伊丽莎白!你在发什么呆!”一个清丽的女音不耐烦地响起,伊丽莎白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呆住了。
前方她要去的那家店铺门口站着一个衣群质感比她好上不少的女孩,女孩脸上点缀着浅浅的雀斑,那双深褐色的大眼睛不耐烦地瞪着迟到的伊丽莎白,口气更是不客气到了极点。
“你不赶紧把小姐的裙子送过来站在一座破雕像下干什么?”玛蒂娜等伊丽莎白走近直接扯走她手里的衣服,动作堪称粗鲁。
“不好意思,那座雕像身上的叶子太漂亮了,让我不小心着了迷。”伊丽莎白满含歉意地微微低头,诚恳道歉。
她的一举一动都不疾不徐,彬彬有礼,那股出尘的气质玛蒂娜只有在贵女身上见到过,甚至她的气质比贵女还要出众,有些贵女身上散发着一种肤浅,做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