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还没完全从鼻腔里散去,祝煦坐在出租车后座,指尖捏着那张皱巴巴的“欠条”,越看越觉得荒唐。
司机师傅一个急刹,他差点撞在前排椅背上,怀里的旧笔记本电脑硌得肋骨生疼——这是他从医院出来时除了手机和钱包外唯一能带走的东西。钱包里只有三张皱巴巴的二十块,手机相册里空空荡荡,通话记录停留在半个月前,备注是“厉从谦”的号码却占了满满一页,最近的一次通话是半个月前的下午三点,通话时长是十七分钟。可他对着这个名字想了三个小时,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两天前负责照顾他的护士姐姐说一个男子帮他付清了所有医药费,那人什么信息也没留下,只是叫她帮忙转述出院当天去G大南门等人来接。祝煦心里可乐坏了,无事献殷勤,非亲即故啊!
虽说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被一个人好心惦记着,出院还有人接,祝煦这几天的郁闷简直一扫而光。
这简直就是救世主降临呀!
他心里暖烘烘的,嘴上便也开心得没边。当天就顶着那一张正太脸把新来的护士小姐从工作态度到外貌形象不厌其烦地夸了好几遍,小姑娘下班的时候那脸红得简直能滴血。
“小伙子,G大南门到了啊。”祝煦付了钱,刚推开车门就被一阵带着冷意的风裹住。九月底的开城已经有了秋凉,他身上还穿着医院的薄款病号服,袖口空荡荡地晃着。祝煦正想找个地方躲躲风,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那声音低得像大提琴的最低音,
“祝煦。”
祝煦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深黑色的眼睛里。
男人穿着黑色衬衣站在路灯下,半挽着的两袖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他手里拎着两个购物袋,手腕上戴着块没有表盘的装饰表,整个人微斜着身子倚在那,看样子在这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你是......来接我的吗?”祝煦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他被眼前这个男子的身材气质迷了一大跳,啧啧,那肩膀真宽真厚啊,练得真好啊,有机会可得好好请教请教。
男人挑了下眉,不置可否,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祝煦抓了抓脑袋,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受伤了,可能一时半会都不太能记得起你了。你能先和我说说我们之前是怎么认识的,有可能我会记起一些事情来?”
男人依旧沉默。
祝煦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也难怪,失忆确实是一件令亲朋好友都尴尬难过的事情,这意味着有一方要单独承受着两人的记忆,而自己脑袋里却空空白白的,对方心里一定不好受。
想到这,祝煦迈步上前,伸起手想拍拍肩膀着安慰一下对方,“没事兄弟,虽然我现在......”
“我是你债主。“沉默良久的男人倏然开口,一字一顿道,“厉、从、谦。你还欠着我10万元,白纸黑字欠条上写着清清楚楚。怎么,记忆没了,字也都不认识了?”
祝煦,“......”
祝煦,“?!”
祝煦原本正亮起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猛地缩回了脚,他被耳边响起的话晃得头晕,双腿差点站不稳。
不是说救世主吗?这他妈怎么来了个债主!
他伸起的手还悬在半空中,闻言微微一颤,面部肌肉僵硬地抖了抖,音量也瞬间拔高了,“多少?”
他脑门跟着眼珠子飞快旋转,自己前些天在电脑包里翻出欠条,在看到那密密麻麻的“0”的时候只觉得呼吸困难、天旋地转、世界颠倒,自己的病情似乎有了明显加重的迹象!
本着惜命的心态,他当下只花一眼瞥了出借人的名字便赶忙合上了。头大。一个头两个大。
“你半个月前录音时,把我工作室的一整套录音设备砸坏了,包含 Neumann U87、顶级声卡、监听控制器等在内。”厉从谦目光直达祝煦眼底,笑容有些玩味,“总价十五万,算你十万,不过分吧?”
祝煦心里一惊,他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因为自己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心里也很是没底。
厉从谦估计是看出对方心里隐隐的怀疑,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视频里,祝煦穿着白色的衣服,正对着麦克风发火,手里的监听耳机无声地砸向设备架上,旁边的声卡瞬间冒出了火花。
视频里的他,眼神里满是戾气,和现在茫然的祝煦判若两人。
祝煦看着视频里一件件被摔向地上的设备,心里倒吸一大口气,视频无声,心碎却震耳欲聋。
自己之前难道真是那种胡搅蛮缠、胡作非为、为所欲为、明知不可为而为的莽人。但要真是这样,那一切就说的通了。
难怪,难怪自己消失快半个多月一个朋友都没来看望自己的,难怪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关心自己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祝煦心里已经脑补出自己曾有多么败家、多么不让父母省心、多么不争气地把好友一个个气走的场景了。
良久,祝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现在的情况你既然都知道了,就应该清楚一时半会我还不上钱。”似乎是怕对方觉得自己想赖账,祝煦又补充道,“不过,等我赚钱了一定第一时间还给你,1年3年甚至5年,我总归会还清的。”
祝煦心理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欠条的额度是没怎么认真看,但却一眼锁定上面没写明时间限制,这也算是在钱财的压迫下给了自己喘一口的机会。
厉从谦避重就轻地说道:“你在我这里信用几乎为零,住院前你已经换过2个住址、3个电话。这次找到你,你觉得我还能再放你走吗?”
“......”
祝煦心里狂吼,自己凭什么拿到这么低配的重生剧情啊!欠人钱就算了,还有赖账的前科,他崩溃地抓了抓头发,“我,我是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唉,那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厉从谦轻扯嘴角一笑,不容置喙地说:“我需要每天都见到你,确保你不会再逃跑了。”
“可以的,我允许你每天来我家见我一面。”这不是什么大事,见就见呗,祝煦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因为他真的没打算逃跑。
厉从谦:“......”
厉从谦:“你之前房东因为你一个月没付房租已经把房子租给其他人了。”
祝煦无言以对。
他想破头也想不清楚为什么明明应该是“见故人”这种温馨治愈的画面,但到头来却被通知了一件又一件糟心的事情。
他是真的有点丧气无措了。
厉从谦补充道,“你过来和我一起住,房租我照收。既然你之前刚好是配音的,而我的工作室刚刚成立没多久恰好还缺人手,不如你就多干点活,我会从你每个月的工资里扣款。什么时候你还钱还清了,什么时候你才能走。”
“我要是拒绝呢?”祝煦小声地问道,他心里有些犯嘀咕,对方确实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但自己现在什么记忆都没有,很难这么轻易就决定是去是留。
厉从谦直身向前走去,几秒后冷冷地朝着身后扔了一句,“你现在一贫如洗的,还有其他什么选择吗?”随后嘴角轻微勾起一抹笑。
祝煦张了张嘴,一下怔住了。
厉从谦说的确实是实话,但.....但就没有顺耳一点的说法吗?!他压低声音,对着厉从谦的后背恶狠狠地呸了一口,心理咒骂一句“狂什么狂”。
算了,祈求眼前这个人对着一个失去记忆的老赖释放一点善意是没可能了,他能给出自己这一条生路已经不错了。
毕竟这段时间自己躺在病房里无聊看着悬挂电视,里面那些老赖被债主卸胳膊卸腿都是常有的事。但眼前这人一看就是个不会动粗的人,祝煦决定赌一把!
随后神色一转,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笑脸盈盈地贴近解释道,“我开玩笑的呢?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不抓住呢是吧。我一定好好为您效劳,报答您的不计前嫌。”
罢了,真男人从不在乎口头便宜。祝煦想,等到自己成功赎身的那天,一定要把对方狠狠踩在脚底下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