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丝故事录 第301章 一枚棋子

昏暗的室内，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倒在地上，身体已经失去温度。

从他身下蔓延开的鲜血逐渐凝固，令空气中弥漫着腥味，然而始作俑者却只是随意地甩甩匕首上的血迹，眼中带着快意和愉悦。

厄斯莫德瞥了眼角落，那里还缩着两个伤痕累累的奴仆，他们宛如无助的小兽般颤抖，眼中满是惊恐。

“这两个不是委托目标，而且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杀起来没劲，”厄斯莫德收起匕首，朝旁边招呼一声，“走了。”

穿着斗篷遮挡面容的艾克丝一言不发，跟随他离开贵族的府邸。

厄斯莫德是恶魔族中的梦魔种，能够以欲念为引自由来往于人魔两界，也能凭借种族天赋轻松穿梭空间。

他出现在在户外的房顶上，查看手中的名单：“下一个目标是——”

“唉。”艾克丝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

厄斯莫德一顿，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怎么了？”

艾克丝摘掉兜帽，露出兴致缺缺的脸：“无聊——我还期待你能有什么本事，结果你比安戈洛斯还无聊。”

“什么？！我怎么可能比不上那头蠢龙？”厄斯莫德不敢置信，随即气急败坏地跳脚，“我就是在带你做有意思的事啊！……我知道了，下次让你动手就好了吧？”

艾克丝的五官更加皱巴在一起，不敢苟同道：“你是说接委托杀人是件有意思的事吗？”

厄斯莫德直面她的质疑，努力反驳：“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啊！”

亲手断绝猎物生机的刹那，某种难以言喻的爽快和满足会从指尖蔓延至全身，猎物瞳孔的收缩幅度、肌肉的紧绷状态、甚至于思想情感，全都掌握在他手中，果然比起其他恶魔玩弄人心的爱好，还是这种鲜明直接的刺激更合他胃口。

听完他的描述，艾克丝轻嗤：“你这么喜欢杀人，怎么不去找伊泽尔，怎么没去找兰斯洛？你挑选的猎物全都比你弱，再怎么挣扎也翻不出花来，最后都是一个结局。”

她强势地凑到他面前，深邃幽暗的眼中隐约燃起病态的亢奋：“这样毫无悬念的绝望有什么意思，在绝望之中不懈挣扎的希望才是精彩！”

人生奉行的观念受到了冲击，厄斯莫德略显呆滞，他近在咫尺地与那双幽深的眼眸对视，被震撼得心脏跳如擂鼓，呼吸也变得急促。

艾克丝快速收敛情绪，退后一步：“不过我倒无所谓结局是悲惨还是美满，不只有绝望才值得欣赏，由人性分化出的其他走向也很有趣。”

“所以……”厄斯莫德咽了下口水，眼睛微亮，“到底是什么意思，应该怎么做？”

艾克丝直白地表达嫌弃：“唉，你真笨呐。”

厄斯莫德又一次睁大眼睛，但没多少底气地问：“……我吗？我很笨？”

从来没人这么说他，第一是不敢，第二他应该确实跟这个字搭不上边吧？

“我还以为你已经开窍了呢，”艾克丝勉为其难地详细说明，“你不是窥视我的生活，看得津津有味吗？”

她站在高高的房顶，向下俯瞰人来人往的街道：“这无数个不可捉摸的人生，非常适合观测，因为就算是我也不知道它究竟会走向何处，充满了未知的惊喜。”

厄斯莫德跟着一起看过去，还有点不服气地嘀咕：“这些人鸡毛蒜皮的生活有什么好看的……”

艾克丝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摇头：“普通人的命运当然很平淡，所以要挑选合适的对象啊，你怎么这么不开窍，笨死了。”

又被骂了一句，厄斯莫德臭着脸，却无可反驳地陷入沉默。

不过相比于窥视，艾克丝更喜欢以身入局，就像现在这样，但这对笨蛋恶魔来说太高级太复杂了，他还是适合当旁观者。

艾克丝抱起胳膊指导：“你的天赋正好可以感应到拥有强烈欲念的存在，这样的人很可能拥有更复杂的经历，说不定就是个好对象。”

“……那我就试试，要是我觉得没意思，我就杀了你。”厄斯莫德发动自己的天赋能力，因为不太常用而有些生疏。

艾克丝不愿意平白无故担责：“我可没那么自大，敢保证自己的兴趣符合所有人的口味。”

厄斯莫德不讲理道：“谁让你说我无聊了，我倒要看看你哪来的底气。”

仿佛有一根只有他才能看见的丝线延伸至远方，他再次打开空间通道：“走吧，找到一个。”

对他这份能力，艾克丝有点好奇：“你感应到了什么？”

厄斯莫德：“非常强烈的愤怒和怨恨。”

……

郊外一座荒废的殿堂里，阳光透过斑驳的彩窗在地上投下影子，大厅中央的石雕神像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身上长满青苔，缠绕着一圈圈藤蔓，石刻的面容也看不清神态，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信徒。

在神像脚下，跪伏着一个红发女人，她紧咬牙关致使面容扭曲，崩溃的泪水抑制不住地落在地板上，渗入缝隙中。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你为何对我的苦难视而不见？”女人紧紧揪住地板缝里长出的野草，额头早就磕得血肉模糊，“我受够了……没人相信我……”

都是父亲带回来的私生女杀害了她，霸占了她公爵之女的名头，抢走了她的未婚夫，替代了她的人生！

可谁又能相信，已死的公爵长女借尸还魂，以平民之身复活了呢？

她当然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但只要一想到杀害自己的仇人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她就头痛欲裂，想要发疯毁掉一切，凭什么……那个恶毒的女人凭什么能装得洁白无瑕，成为人人赞颂的太子妃？！

“我不甘心……”女人怨毒地喃喃，“不管是谁都好……我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永堕地狱，我也要报仇雪恨！！”

［真的吗？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空旷的教堂里，飘渺的女声悠悠回荡。

“……什么？谁？！”女人吓了一跳，可她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看到。

［我能给你东山再起的资本，这是你所求的，没错吧？］

难道是……她的祈求应验了？

女人一瞬间感到狂喜，但还是努力保持冷静：“你是谁？你能让我得到我想要的？”

［我不喜欢提供坐享其成的服务，只是给你个机会，能否把握住则要看你自己，至于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也可以不信我，选择权永远在你手中。］

女人心跳飞快，仿佛在进行一场豪赌，可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不可能复现。

她碧绿色的眼睛里燃起两簇火光，沉声道：“那么，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那道女声有些犹豫：［嗯……什么代价好呢？］

空气中又出现了另外一个男声，像是十分嫌弃：［她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女人生怕他们放弃自己，连忙道：“只要我能成功复仇，财富、地位、权势……甚至是灵魂，我都可以双手奉上！”

［我对那些无聊的东西不感兴趣啦，］女人苦恼地否决，想了一会儿才开口，［算了，就当便宜你了，你只要完成一场精彩的复仇就好，但假如你失败了——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你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后半句话中的冷意渗入皮肤，女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握紧拳头下定决心：“我知道了……你要怎么帮我获得机会？”

［你等待几天，我们布置一下。］

说完，神殿内就彻底恢复了寂静。

卡莉娜这才松懈下来坐在地上，她不知道这两个声音是怎样的存在，但不管是神明还是魔鬼，她都要牢牢抓住机会，将那个叫做莱格丝的女人拖入深渊。

接下来一连过去几天，卡莉娜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只是做了场梦。

不过还好，那神秘的声音再度出现，对她详细说明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让她立刻行动。

［列安塔侯爵夫妇在出游途中被人劫持囚禁，你出面救下他们，用苦肉计装得可怜点，他们出于感谢会把你收做养女。］

［这下你就能重回贵族圈了，而我的帮助也到此为止，剩下的要靠你自己努力。］

卡莉娜吃惊道：“你是说掌管着帝国东部经济的商团长——列安塔侯爵吗？”

听说侯爵夫妇伉俪情深，就算一直没有子嗣也是贵族中的模范夫妻，是极为出名的人物。

年轻的男声一出现就很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去，真是磨叽。］

卡莉娜抿抿嘴，利落地行动起来：“谢谢你们。”

在她为命运与未来奔波之时，某两人一直在暗中跟踪观察，这正是梦魔所擅长的手段。

艾克丝老神在在道：“这下准备完毕，好戏开场了。”

反正目前为止厄斯莫德都还没体会到乐趣，他抱着胳膊问：“你好像之前就认识这个女人？”

艾克丝轻笑：“只是一面之缘。”

她还记得卡莉娜在大街上嘲讽别人是发芽土豆的场景，真是缘分啊。

她嘴边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忽然抛出一个十分跳跃的话题：“厄斯莫德，你之前也是魔王干部，一直给奥森办事，你知道他为了入侵人界具体有什么计划吗？”

她问得毫无铺垫，厄斯莫德慢了一拍回答：“我只负责暗杀方面的任务，对别的事不感兴趣，没了解过。”

“你可真是……”艾克丝无奈，相处那么久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听不到，很明显奥森一直在防备他这个外聘人员。

不知道就算了，艾克丝只是有些感慨，她如此不按套路放飞自我，主线剧情也依旧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稳步推进呢。

而她现在，又再度巧合般地回归到了主线当中。

艾克丝笑眯眯地拍他肩膀：“该说是眼光好还是运气好呢？你挑了枚好棋啊。”

厄斯莫德发现自己跟她在一起就是会被衬托得很傻，只能莫名其妙地发问：“什么意思？”

都怪她故弄玄虚，才不是他笨呢！

“剧透就没意思咯，你慢慢看吧。”艾克丝狡黠地眨眨眼，将注意力转回到她推波助澜的复仇剧当中。

厄斯莫德不满地甩甩尾巴，只好耐心地跟她一起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