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抬起他的下巴,让韩志允看自己:“现在是现在。你不是在跟去年比,不是跟十年前比,也不是跟任何人比。就是现在,和我在一起的你,是我喜欢的样子。”
韩志允看着林溪,就像是终于找到一颗钉把自己挂上去,他的心也跟着变得更稳妥一些。
“那也听我说一句。”韩志允吸气,“我想要你喜欢我久一点。”
“可以。”她答,“当然可以。”
灯灭以后,他们在黑暗里吻。黑暗把夸张收走,只剩呼吸声,还有几声轻笑,林溪感受着韩志允逐渐靠近的呼吸,他的鼻尖轻轻碰着林溪的鼻子,他注意到林溪完全没有躲避,反而变本加厉的用鼻子触碰着她的肌肤,他的呼吸缓缓拥抱着她,林溪也用鼻间去蹭他,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
韩志允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韩语。
“多亏有你。”
“客气什么。”
韩志允笑起来,听着他低沉的笑声,林溪忍不住沉入回忆。
她闭上眼,一个人静静地往回忆里走,走廊尽头是他们第一次见的那一天。
那时候,本来就不是时时刻刻在意人情世故,她的韩语在韩志允听起来直接像命令,韩志允的眼神冷却克制。那不是冷,是不敢靠近。
风掀起窗帘,像一页正要被翻的新纸,还没完全沉入过去,她先静静沉睡下去。
清晨过后,阳光在窗台上爬行。韩志允拍完早间伸展,坐在厨房的高脚椅上,看着林溪刷牙。
她刷得很快,一边看时间,一边用手比着节奏。
镜子里两个人的倒影都被挤在狭小的画面里,她戴着眼镜头发乱,T恤是他的。
“你今天几点出门?”他问。
“十点半。”
“我送你。”
“不用,我打车快。”
“我反正也要出去。”
“你不用刻意配合我。” 他嗯了一声,抬头看她,眼神柔和,林溪把牙刷放进杯子里,转身去厨房,替他调咖啡。
咖啡的香气被阳光切成一层层的味道。韩志允喜欢她泡咖啡的方式,动作一点都不急躁,动作也不会搅拌太多,奶沫浮着一点点小气泡,韩志允从林溪背后抱住她,头靠在她的肩上。
“你最近头发掉多吗?”他问。
“你才掉多。”
“真的吗?”
“地上都是你的。”
他笑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喜欢她这种带刺的回答,里面总有一点软。
林溪把咖啡推给他:“喝的时候小心,烫。”
韩志允点头,捧在手里。热气晕在眼睫上,他低声说:“谢谢。”
这个词他练了几年,语气仍旧不自然。他偶尔还会在梦里念错,把谢谢变成些些,林溪每次笑,他就皱眉:“不要笑。”
“那我不笑。”
“你还是在笑。”
她放下杯子,眼睛弯成细线。
……
中午的行程是韩志允自己的,他先到片场。灯光组在调光,导演在讲戏。志允穿着灰色衬衫,神情冷静,他的专业像一堵墙,隔开外界的喧哗。
休息时,他拿起手机,看见林溪发来一句:“中午吃饭了吗?”
他拍了桌上盒饭回去,写:“还行。”
还行两个字之后,他删掉了本来想写的想你,他怕看起来情绪太软了,当年因为工作注册的微信,他到现在也在使用,偶尔会看看她的朋友圈,他点进她的朋友圈,看见一张会议室的照片,桌上摆满了文件,玻璃窗外是首尔的天。
他忽然有点陌生感,她好像越来越忙,甚至比他还忙。
“志允前辈,下午那场戏导演要调整一下。”助理走过来提醒。
“知道了。”他把手机反扣。屏幕在桌面上暗下去,倒映出他自己皱着的眉。
晚上回家,林溪正在沙发上写东西,电视没开,灯光低。她穿着毛衣,腿上盖着毯子。韩志允推门进来,换鞋的声音很轻。
“你回来了?”
“嗯。”
“今天拍得顺利吗?”
“还好。导演夸我松弛。”
“那不是好事吗?”
“是。”他坐在她对面,低头解表带。表带松了几格,他却还是习惯戴紧。
林溪注意他的动作,抬头看了眼他的手腕:“你这几天又瘦了。”
“可能是灯光问题。”
“你骗谁?”
“我真没刻意。”
“你这句没刻意,都快成口头禅了。”
韩志允笑了下,靠在沙发上。
“今天有一幕哭戏,”他说,“导演让我不用控制表情,想哭就哭。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以前很容易的。”
“那就说明你过得平静。”
“也可能是我变钝了。”
林溪关上电脑,坐到他身边,“钝一点没关系。”她说,“生活里谁都不该一直拔尖的,缓和的生活也是很好的。”他点头,又看了她一眼。
“你最近写的剧本,有我们的影子。”
“哪个部分?”
“那对夫妻。”他笑了一下,“男人总在问:你还喜欢我吗?”
“是你教会我的。”
他愣了一下,笑:“我还教你写焦虑?”
“你活得太认真了,不焦虑都难。”
林溪和韩志允就这样对望了一会,很快空气静下来,像一层薄膜包住了他们。
“我去洗澡。”他站起来。
“去吧。”她说,“热水刚烧好。”
厨房的水声响起。林溪靠在沙发上,目光随着时钟的秒针转动,电视机黑着,反射出她模糊的影子。她打开手机,滑到一个未读的采访推送,【韩志允45岁后才明白,身体是一场信仰】。
她点开。
记者问他:“您保持自律,是怕老,还是怕输?”
他答:“我怕辜负别人对我的期待。”
林溪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他总是在镜头前给出正确答案。可她知道,正确答案往往最远离真心。
浴室门开,他出来,水汽跟着散出来。他擦头发,毛巾搭在肩上。
“看什么?”
“你的采访。”
“嗯?”
“你说你怕辜负别人。”
“这是实话。”
“可你最怕的,不是这个。”
“那我怕什么?”
“怕自己不得不还在用努力证明自己。”
韩志允没说话,林溪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帮他拿下毛巾。
“你不用再证明。”
“那我该做什么?”
“活得随意一点。”他笑了笑,“随意不是我会的事。”
“那就学。”
两人进卧室。志允靠在床头,手机在手里翻着信息,林溪靠在他身边看书。
“下周要去釜山拍广告。”他说。
“几天?”
“三天。”
“我也正好那周要出差。”
“哪?”
“北京。”
“又是采访?”
“新作?????签售的会议。”韩志允嗯了一声,继续看手机,注意到她的语气,“你不喜欢我去北京?林溪问。
“没有。”
“你语气有。”
“可能是累。”
“你连解释都太温柔了。”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
“希望你也能偶尔凶一点。”
他放下手机,轻轻笑出声:“凶你?我怕你哭,你不记得刚合作的时候,你一直在边上中文说我太凶了?”
“那我也不会哭,顶多忍着无奈继续合作。”
“那我更不能凶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只想让你笑。”
林溪盯着他,忽然有点想拥抱,林溪伸手扯过他,靠在他胸前,韩志允的手臂环过她背,温度稳定得像一面墙,肌肉结实的不的了。
“我们是不是太客气了?有的时候?”她问。
“客气?”
“就算吵架也很有礼貌。”
“可能我们都知道,太多情绪会毁东西。”
“可有时候,不发火也会毁东西。” 听着林溪的回答,韩志允轻轻嗯了一声,没继续答。
……
第二天。志允起得比她早,煮了粥,他在厨房煎蛋,油花溅出,林溪闻到香气醒来,披了件外套走出去。
“今天要拍外景。”他说,“我怕赶不上午餐,就先煎了。”
“还好你没放盐。”她笑。
“怕你吃不了。”她拿勺子舀了一口粥,放进嘴里,烫得皱眉。
“烫吗?”
“嗯。”
“那我吹给你?”他半是玩笑。
“行啊。”林溪把勺子递过去,他真的轻轻吹了两下,再喂回来。
“好点吗?”
“差不多。”她笑。
厨房的光从百叶窗缝隙里斜进来,切在他们身上,像一张旧照片。
……
午后,韩志允外出拍摄,林溪没有出门,一直留在在家改着新一个作品的初稿。
傍晚他回来时,脚步沉了一些,她抬头问:“怎么了?”
“没事。”
“脸色不好。”
“太阳太毒。”
“骗谁。”
韩志允笑了一下,脱外套挂好,走进客厅,林溪看他伸手去揉额头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酸。
“我去给你拿冰毛巾敷敷吧。”
“不用。”
“你坐着。”韩志允只得听话地坐下。她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他闭上眼,像一个听话的病人。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人设。”她轻声说。
“什么?”
“完美,理性,自控,太像角色。”
“我不是在演。”
“那你演我。”
“演你?”韩志允睁眼,“演一个不怕老的样子。”
他笑,笑意像一滴水打在玻璃上:“那我演不好,你比我年轻太多了。”
“我帮你。”
“怎么帮?”
“每天夸你。”
“这办法不错。”
“但你得信。”
“我尽量。”
林溪忽然凑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冰毛巾滑落,掉在地上。
“别怕。”林溪说。
“怕什么?”
“怕老,怕不够好,怕被替代。”
韩志允没回应,眼神有一点闪烁,林溪抬手捏了捏他的下巴。
“明天我去片场陪你。”
“为什么?”
“看看你工作。”
“那得提前报备。”
“我报备你。”
林溪说了陪他,就真的回去,当日林溪穿了浅色衬衫,带着咖啡走过去。助理看见她,惊讶了一下,连忙打招呼。志允正对着镜头,听到动静回头,表情僵了两秒才放松。
“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
韩志允笑,眼神有点慌乱,导演喊开机。她在远处看他从平淡的站姿变成角色,声音、眼神、手势都像被点燃。那种控制力让人害怕,他把情绪握得太紧了,一条结束,他朝她走来,额头微汗。
“演得好吗?”
“非常完美。”
“可是,完美太危险。”
“那还行?”
“还行。”林溪笑。
韩志允忽然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头发,摄影助理在旁边看了都愣了一下。
就这样拍摄就是先拍着,休息,再继续拍摄,时间就是这样一直走了过去。
“走吧,”韩志允说,“回家。”
那晚他们没开灯。只有窗外的霓虹透进来,她靠在他肩上,问:“你小时候想过结婚吗?”
“想过。”
“想和谁?”
“那时候不认识你。”
“那后来认识我呢?”
“那就只想和你。” 林溪听到这,忍不住笑出来,伸手碰了碰他下巴:“油嘴滑舌。”
“真心话。”
“再说一遍。”
“我只想和你。”林溪听完这句,忽然心里一酸,想了想,她蔡继续道,“那你以后就别再怕了。”
“我尽量。”
……
夜里,韩志允梦见年轻的自己。舞台灯亮,掌声在耳边炸开,他站在人群中,突然找不到出口,醒来时,林溪正抱着他。林溪的手指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哄小孩。
“做梦了?”
“嗯。”
“梦什么?”
“旧的事,过去的事情。”
“你在梦里也很累吧。”
“梦里都要演。”韩志允忍不住笑笑。
“那醒着呢?”
“醒着更难。”
“那就睡吧。”林溪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韩志允再次闭眼。她盯着天花板,脑海里一句话在转,“有时候爱一个人,就是学会让他不再证明自己。”
窗外风起。窗帘鼓起又落下,夜气里有海的味道,林溪轻声说了一句:“我们挺好的。”
韩志允似乎在梦里听见,嘴角动了动,像在回答她一般。
“嗯,我们挺好。”
凌晨两点,风从窗缝挤进卧室,窗帘在空气里缓慢摆动,志允翻了个身,林溪以为他睡了。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你还醒着吗?”
“醒着。”她的声音软,像一团在黑暗里发光的气。
“我刚梦到第一次见你的那天。”
她愣了一下,没接话。
“我那天好像不太礼貌,你说我整个人看起来都不笑的。”他继续说。
“你那天特别冷淡,非常的冷淡,我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因为我听不懂你的韩语语气,我也没特别理解,为什么突然给我那么多的脚本。”
“我的韩语挺标准的,而且第一次会议,我听说要分享系列内容,而不是给你确定的脚本。”
“嗯。标准,但太直,不适合商务工作,”他笑了一下,“我以为你在命令我。”
“我那时候也以为你讨厌我,其实我只是怕说错话。你那天一句韩语没多说,还一直皱眉。”
“嗯,我那天太紧张。你坐我对面,一直看我。”
“因为你不看我,而且我没有一直看着你,好不好。”
听到这,韩志允笑出声,低低的,“好,那我们算误会开始的。”
韩志允侧过身,看着她的轮廓。夜色把她的脸削得很薄,眼神亮在黑暗里。
“我后来收到你们拍的视频,”他轻声说,“镜头感很好,我的表情也比想象的松。”
“难得,你第一次夸我。”
“我那时候就想说,但怕显得不专业。”
“你现在还怕吗?”
“现在怕别的。”
“怕什么?”
“怕我再也演不出那种松弛的自己。”
“可那时候你根本没在演。”
“可能那时候我年轻。”
“年轻的你,也一样焦虑。”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只是你那时候掩饰得更拙劣。”
“那你现在还喜欢那种拙劣吗?”韩志允看着她笑起来。
“喜欢。因为那时候的你不假装。”韩志允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记得那天拍完,我们去楼下便利店。”林溪继续说,“你买了一瓶水,给我结账。那时候我觉得你挺傲慢的。”
“我那天不懂怎么和你讲话。”
“嗯哼,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林溪翻个身面对他,手指在被子下轻轻戳着他手臂:“后来你什么时候开始想接近我的?”
“第二次见面。”
“就是那次第二次拍摄内容的会议吗?”
“嗯。”
“你那天说我提的拍摄方向太大胆。”
“其实我觉得很有意思。”
“那你为什么还说太大胆?”
“因为我怕别人听见会发现我喜欢你的想法。”
“那你当时就喜欢了?”
“可能是。”他顿了顿,“你讲话的样子很自信,我觉得那样的你像一盏灯。”
“结果被你拍成素材。”
“我那时候拍得不好,你不高兴。”
“因为你没拍出我想要的感觉。”
“我后来才明白,你想拍的不是画面,或许是一种人物关系。”
“你那时候真不懂。”
“所以后来花了两年去懂。”
他靠近她,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两人之间的空气像被灯泡加热,温度缓慢上升。
“那你第一次觉得我也喜欢你,是什么时候?”韩志允问,“有天你发信息问我,人会不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就不孤单?”
“我记得。”
“我没回。”
“我那天一晚上都没睡。”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第二天拍摄的时候,你眼睛红得像哭过。”
“你那时候故意不看我。”
“我怕你继续喜欢我。”
“可我还是一直喜欢你。”
“我知道。”她轻声笑,像在笑一个无解的命题。
“你后来为什么答应我?”
“因为我发现你真的会记我说的话。”
“哪句话?”
“我说创作和生活其实是一回事,你第二天在采访里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我怕你听不到。”
“我听到了。”
窗外风大了一些。楼下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又迅速被夜晚的安静吸走,韩志允闭上眼,声音变得轻:“那时候我拍的每条短视频都看的出来你的审美。”
“我看得出来。”
“我有时候觉得,我是在演给你看。”
“不是有时候,是一直。”
“那你不觉得累吗?”
“有一点。”
“那为什么还愿意?”
“因为我也在写给你看。”韩志允笑出声,笑意被夜压低。
“我们好像从来没真正聊过这些。”
“结婚后反而不聊。”林溪说,“大概因为太近。”
“近到害怕动一动就打碎。”
“对。”林溪看着天花板,缓缓地说:“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是不是活在一部连续剧里。”
“哪种?”
“你是演员,我是编剧。剧情全是我们自己写的。”
“那结局是什么?”
“你别问我结局。”
“为什么?”
“我怕写结局的时候,就意味着结束。”
韩志允伸手把她拉近,额头抵着林溪:“那我们就别写结局。”
“好。”
直到太阳快出来的时候,她才迷糊地睡过去,又被他翻身的动作惊醒。
“怎么还不睡?”
“我在想那年我们去釜山拍封面的事。”
“你说。”
“那天我在海边跑步,你在岸边写稿。风很大,你头发被吹乱,我走过去替你按住。那时候你抬头笑,我突然觉得那画面可以拍成一部片子的结尾。”
“结果你没拍。”
“我怕破坏它。”
“你第一次做对了。”
“那次我就想过,如果有一天我能娶到你,我一定会记得那个场景。”
“结果你记到现在。”
“是啊。”
“你还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
“你说别靠太近,镜头会糊。”
“对。”
“后来我才明白,不只是镜头会糊,人也会糊。”
“什么意思?”
“靠太近的关系,容易模糊边界。”
“那你现在后悔靠太近吗?”
“不会。”她轻声说,“因为模糊一点才是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