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象牙塔 第5章 第 5 章

五、大腕之“踵”

正在莫笑非快意江湖继续发挥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冯伟急匆匆地从门外冲到了吴若甫的面前，附耳嘀咕了几句，吴若甫轻轻“啊”了一声，赶紧让周濂宣布“仪式暂停”，一边往门口奔去，一边转身招呼莫笑非跟上。

莫笑非满脸困惑，不得不跟随着吴若甫的脚步向外走去。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像一群好奇的蜜蜂般尾随在吴若甫身后。

很快，人群涌到了历史学院楼下的开阔地带。

阳光火辣，热浪蒸腾。楼下已聚集了一群围观者，他们或仰头焦急地呼喊，或在地上忙碌地铺设海绵垫子，还有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顺着冯伟的指引，吴若甫抬头往楼上望去。只见位于六楼莫笑非专用办公室的阳台上，一个穿短衫短裤的女人正一条腿搭在护栏上，一个劲地“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楼下广场上忽然传来女人刺耳的叫声：“光喊有个屁用，你倒是跳呀。”

众人一看，那人正是楚江大学人见人怕的“告状王”石凤芝，跟在一旁起哄的则是有着特有鹰钩鼻子的贺建贵。

吴若甫已经认出了楼上的女人正是莫笑非的有点抑郁症的老婆刘秀娥。

刘秀娥是从乡下嫁给莫笑非的。由于文化程度不高，进城后一直难以找到稳定的工作，加上一直未能生下一儿半女，在家里没少受到莫笑非的嫌弃，心思也就日渐变得沉重起来。尤其是前不久，趁着莫笑非出差的机会，石凤芝主动找上门来，绘声绘色地向刘秀娥讲了不少莫笑非和女学生间的绯闻，还大义凛然表示要帮助刘秀娥这样的弱势女人声张正义。几个来回下来，刘秀娥的心态有些崩了，心中的焦虑如野草般疯长。在石凤芝苦口婆心的建议下，决定上演跳楼抗争的大戏。

吴若甫多次领教过石凤芝撒泼耍赖的厉害，担心她的掺和会讲事态引向复杂的局面，便赶紧招呼冯伟和保卫处处长刘丰商量对策。

在会议室受了一肚子气的梅大镛哪肯错过这个机会。他故作焦急地踱至莫笑非面前，提高嗓音道：“老莫，你怎么还站在这里驻足不前啊！赶紧想办法把老婆弄下来啊。要是真跳下来了，事情不就闹大了吗。”说完，还故意摇头叹气：“秀娥也真是的。老莫就算有千错万错，好歹也是学校里的名人，有事也该在家里解决嘛。”

莫笑非毕竟是历史学院的人。现在院长不在，秦冰纶正愿意挑起责任来。她不敢招惹石凤芝，只好把怒气撒在梅大镛身上：“现在人命关天，干嘛阴阳怪气的呀。”

梅大镛尴尬地笑了笑，蹁得离秦冰纶远远的。

看到校长吴若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秦冰纶心头一热，觉得正好在校长面前展展身手！

不待吴若甫发话，秦冰纶把历史学院的人拢在一起，三下五除二作了分工，副院长孙启亮带人在楼下配合保卫处，自己则领着顾明远、林书锦、江小北这些新来的教师直奔楼上。

吴若甫见状，连忙指示刘丰带了几个人跟了上去。

秦冰纶带着一帮人出现在莫笑非办公室时，本来就没打算自杀的刘秀娥来了精神。

秦冰纶刚喊了一声“嫂子”，刘秀娥瞪了一眼后骂将起来：“你们历史学院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全都一个货色。今天你们要是管不了莫笑非，我就死给你们看。”

一边说着，一边扯起嗓子对着楼下六神无主的莫笑非吼道：“莫笑非你个浑蛋上来。”

莫笑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府绸长褂早就被汗水洇得贴紧前胸后背。除了嘴里不停地重复着“疯婆子，疯婆子”外，只会在原地团团乱转，任由众人的指指点点。

在吴若甫的提醒下，莫笑非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也不知谁在背后推了一把，莫笑非踉跄了两下，站在了距离刘秀娥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莫笑非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央求刘秀娥先从栏杆上下来。

消停了一会的刘秀娥来了精神，在楼下石凤芝的呐喊助威下，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起莫笑非的种种罪行。因为激动，很多话含糊不清，但“乱搞皮绊”四个字在炙热的空气中显得尤其火热。

无地自容的莫笑非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了进去。他的内心多么希望此刻能有个天神从天而降，解了自己的困厄。

秦冰纶刚才被刘秀娥连带着泼了些脏水，意气上有些下滑，她回过头来，眼前只有些不更事的顾明远、林书锦、江小北几个年轻人，觉得排不上用场，心里兀自叹了口气。

顾明远他们几个确实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但是，年轻人维护学院形象的本能还是让他们不甘袖手旁观。

尤其是顾明远，对眼前的场面既惊讶又尴尬。纠结了半天，一股“初来乍到也不能置身事外”的正义感在心中油然而生。在众人轮流和刘秀娥周旋的时候，顾明远意外地发现阳台有个暗门虚掩着。悄悄潜出莫笑非办公室，发现这个暗门联通的是隔壁的一个杂物间。用力拧开已经生锈的门锁后，顾明远被里面浑浊的空气呛得喉咙奇痒，他生怕惊动了阳台上的刘秀娥，赶紧退出门在走廊完成了剧烈的咳嗽，重新走进了杂物间。

顾明远轻轻将杂物间通往阳台的门拉开一条缝隙。刘秀娥的后背离自己不到两米的距离。顾明远大着胆子屏住气将门拉得更开了一些，正好可以将脑袋探出去。

正在莫笑非办公室的秦冰纶和顾明远的眼睛对撞在一起。她的杏眼骤然睁圆，乌溜溜的瞳仁险些要跌出眼眶，嫣红的唇瓣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却不敢吐出一个字来。

顾明远生怕里面的人露出了破绽。说时迟那时快，运用这些年打篮球练就的快捷伸手，一把拉开暗门扑向了刘秀娥。

刘丰见状，赶紧指挥两名保安冲到阳台上，协力顾明远将刘秀娥拽下了栏杆。

吴若甫携着冯伟等众人匆匆赶上楼时，惊魂未定的秦冰纶眼眶微红，将顾明远推到吴若甫面前，恨不得将顾明远夸成是蔺相如、赵云一般的人物。

吴若甫微偏着脑袋将顾明远好好打量了一会，连着说了两句“不错”“不错”。

事前已经得知顾明远和自己清北同窗消息的冯伟趁机说道：“小顾是咱们清北的高材生，没想到你还智勇双全的呀。”

冯伟的话引发了周围一片赞扬声。

林书锦眼中有些失落，不想让一起进校的同行独占风头，声音尖细地为秦冰纶叫起好来。

顾明远本来就不喜欢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林书锦这样一说，倒替他解了围，便顺着他的意思言不由衷地说了句“全靠秦院长指挥有方。”

秦冰纶欣然接受了这一意外的荣誉。

这一夜，楚江大学的“筒子楼”几乎成了“议事堂”。大家自发汇聚到顾明远所在的三楼的走廊上，对今天的所见所闻开始了热烈的各抒己见。

有的人继续对住宿条件的简陋发泄着不满。卞同峰得知因为缺席今天的欢迎仪式而被吴若甫点名的消息后，梗着脖颈嚷道：“刚来就被农民工对待，他们还有理了。”这个看似强硬的态度引起了有些人的共鸣。顾明远倒是替他捏了一把汗。

有的人将话题集中在今天欢迎仪式上肖志阳、顾明远的表现身上。自然，有祝贺的，有羡慕的，有妒忌的，有调侃的。钟德君喜欢耍些小聪明，看了肖志阳半天后笑道：“哥们这么厉害，干脆以后叫你肖诺贝尔好了。”众人吹着口哨起哄，唯独卞同峰有些不屑地嘀咕：“什么肖诺贝尔，不如叫呼伦贝尔好了。”众人大笑了起来。

已经听说了些财经学院和历史学院掌故的钟德君有意将火点到今天历史学院莫笑非的身上：“今天历史学院可是大出风头啊。那个莫大腕看来就是泰山北斗与众不同呀。”虽然和钟德君相互有些看不顺眼，同在财经学院的卞同峰难得附和起来：“研究历史的嘛，融汇古今，花边的东西肯定多些。”这时，一个烫着流行波浪卷的年轻女子吐着瓜子壳说道：“你们才来知道什么呀，我们楚江大学就数历史学院的花边新闻最多，今后有得你们看的。”顾明远觉得女子的话有些刺耳，江小北凑近附耳说道：“她是财经学院院办秘书胡莎莎，去年孟超专门招进来的。”顾明远正向开口作些回击，没想到江小北往前跨了一步，扶了扶黑框眼镜后操着一口武汉腔说道：“我真是信了你们的邪。今天顾老师见义勇为多感人啊，你们却净在这里扯野棉花。”

武汉话本来就是三步一顿挫，自带些长江水撞上汉江堤又冲又拐后的混不吝，经过江小北黑着脸、敛着眉的渲染，气场一下子镇住了走廊上的人。顺着江小北的指引，纷纷将“英雄救美”“义不避难”这些词汇言不由衷地堆在了顾明远身上，甚至连“一炮走红”“前途无量”这样的话也说了出来。

顾明远心里有些厌烦，摆了摆手，故意捂了一下肚子做出难受的样子来，退回到了宿舍中。

众人散去后，回到宿舍的钟德君看见顾明远坐在床边闷闷不乐的样子，赶紧问道：“老顾，你不会真的不舒服吧？”

顾明远叹了口气淡然说道：“都是知识分子，又是初来乍到的，这样背后议论别人，你觉得合适吗？”

钟德君赶紧替自己辩白，为了消除顾明远的误解，又从抽屉中取出两听健力宝递给顾明远：“都是嘴巴快活，你也不用这么认真嘛。来，来，我们用健力宝当酒来祝贺你今天的英雄义举。”

顾明远翻了个白眼：“你又来了。”

喝了一口健力宝，顾明远忽然也想耍一耍钟德君，盯着健力宝看了半天后故意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你在火车上得到的奖赏吧？”

钟德君黑红的脸几乎要涨成了酱缸里的腌萝卜——黑里透紫，紫中泛亮，太阳穴上的青筋像两条苏醒的蚯蚓突突蠕动，一个劲地摆着手位自己洗白：“瞎说八道，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好不好。”

钟德君不肯让顾明远“暗算”，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两圈后说道：“老顾，看你这风度，这些年肯定有不少风流韵事的吧？”

看见顾明远低着头不吭声，钟德君突然问道：“你觉得那天车站接我们的那个女孩怎么样？”

顾明远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番，猜测钟德君说的是那个费力拉车门的苇秆女孩，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看来你对她有意思咯？”

顾明远的回应让钟德君有些兴奋，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苇秆女孩的信息：叫吴雅娟，是人事处副科长，电大毕业的，还是校长吴若甫的女儿……。

顾明远闻言大为惊讶：仅仅两天工夫，钟德君竟然掌握了如此精准，可见他是有心栽花了。

顾明远脑海里满是“民国女学生”的影子，对校长家的千金提不起半点兴趣。不过他也在自嘲，自己在楚江大学寒窗四载竟然对这些一无所知，难怪二姐顾小满经常嘲笑自己是个书呆子。

看着钟德君得意扬扬的样子，顾明远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这家伙心眼不少，今后还是留点神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