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沉抱着猫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张风难得没有画画或者睡觉,而是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边喝茶边看着楼下两只狗打架。
“这时候喝茶是不打算睡觉了吗?”张美沉换好鞋进门。
“是啊。下午的官司顺利?”他转头,看见张美沉手里的猫:“从哪弄来的?”
“顺利。”张美沉回答:“从怀河村,王神婆的大猫生下来的小猫,我领养了。”
他给张风展示张小红十分特别的耳朵尖:“这个,是你想要的红色吗?”
张风眯着眼看他:“你下午打完官司还回了趟怀河村?”
“不是。有人给我送来的。”张美沉看他毫不在意的表情,就知道这只猫也不是正确答案。
“继续找吧。”
“我不明白。”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张美沉看着手里的猫,张小红耳朵尖的毛准确来说是橘红色的,只是在光线照射下,和红色差不多。
他想,张风这种艺术家的眼睛大概能准确识别这种“差不多”红色。
他试图蒙混过关,但假的就是假的。
张小红来到新环境难得显得不安,她躲在张美沉怀里,身体微微抖着。
一阵沉默后,张美沉先妥协:“好吧,我会继续。”
张风看着他:“猫呢?”
“既然你不要,我会继续养。”
张风从头到脚审视着他,看得张美沉不太自在。
他犹豫着开口:“爸爸?”
“嗯。”张风说:“如果我要这只猫的血呢?”
张美沉眼睛几不可查地眨了下,表情瞬间带上了轻松和愉悦:“如果这就是你想要我找到的红色,那么我会杀……”
他话还没有说完,张风的拳头就朝他脸砸了下来。
张美沉一下没站稳,被重重地打倒在地上。
张小红趁机从他怀里钻出来,躲到沙发底下。
张风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他也很不明白,张美沉为什么能这么轻松说出这样的话。
张美沉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他睁眼,只能看见天花板的灯光照射出来的刺眼的光线。
“好儿子,你就不能反抗我一下吗?”
张美沉不说话。
张风打他这一下绝对没有收着力,痛感迟钝地涌上来。
“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太无情了吗?”张风问。
“我不会反抗你。至于无不无情,这跟帮你找一抹红色有什么关系?”张美沉从地上站起来,抬头揉着自己被打疼的脸颊,他声音带了委屈:“你想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你现在又反过来怪我。”
张风揉着手腕,斜他一眼,并不多说。
“你让我做慈善,我把钱都捐了,让我学法学,我学了,要我加入学校动保协会,我加了,让我放弃律所工作去做法律援助,我也去了,你让我回怀河村找红色,我也找了,你为什么总是不满意?”
“因为你并没有达到我期望的目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希望你变成一个有爱的孩子。”
“让我这样的人变得有爱,你不觉得伪善吗?”张美沉几乎瘫在了沙发上,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闭着眼缓了缓,脸上重新挂上该有的笑容:“爸爸,我今天惹一个女孩子生气了。怎么办?”
虽然张风也是一个万年单身汉,哄女孩这种事他也没有做过,但张美沉想要通过向他求助,把刚才的一切不愉快轻轻揭过。
“不要岔开话题。”张风严肃道。
张美沉没办法了,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手肘撑着膝盖,整个人十分颓废。
他要如何变成一个有爱的孩子?
张风教过他。
要先学会笑。
他曾经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一遍遍练习如何笑得好看,笑得自然,不那么诡异。
还要学会热情地跟人打招呼。
比如挥挥手,亲昵地叫别人名字,然后说个国际通用招呼语“hi!”
再学会帮助别人。
现代社会,帮助别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最简单直接的是,富人出钱,穷人出力。
于是他学会捐款,听从张风建议去做法律援助。
可这依旧无法让他成为张风心中那个有爱的孩子。
按照张风的说法是,他体内生产的爱十分教条和刻板。
但这件事本身,对一个从小就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来说确实很难。
“太难了是吗?”张风轻声问。
“对。”张美沉说:“我在慢慢学了,你不能因为这一件小事就怪我。我会对猫负责,我喜欢小动物。”
张风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大概没时间让你慢慢了,我有件事情想要通知你。”
“不要说。”张美沉微笑着拒绝:“对我不好的消息,不要说,谢谢。”
“别人帮你送猫,你说了谢谢吗?”张风话题一转。
张美沉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我只说了对不起,因为我的猫麻烦了她。”
“你要当面对她说谢谢。”
“她大概不会想见我。”
“她和被你惹生气的是同一个人?”
“是。”
“那你更应该当面去说。”
“我要怎么开口?”张美沉问。
“这是你需要研究的课题,你不是研究生吗?”张风语气玩笑:“不过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听就不应该知道的。”
他转身,从刚才坐的藤椅上拿过来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
张美沉拎着一盒蛋挞,等在培训教室门口。
他刚刚从后门的小窗往里看了眼,来参加培训的大多跟刘芳一个年纪,田苗理在其中很是显眼。
她坐在前排中间的位置,认真听课做笔记。
春风时节,天气回暖,她脱下了穿了一整个冬天的羽绒服,换上了薄绒的卫衣,一个圆润的丸子头在头顶,碎发落下来,搭在卫衣帽子上。
张美沉又安静地看了一会,才拎着蛋挞走到前门,她坐在前排,结束后能很快出来,在这里他能很快等到她。
跟张风聊完后,他反思很久,田苗理生气的原因归根到底还是出在张小红身上。
他出差这么多天,委托田苗理帮忙照顾,虽然付了钱,但他缺少一些该有的关心,这才让田苗理误以为他只把张小红当成完成任务的工具。
其次,他似乎是横刀夺爱了。
虽然田苗理嘴上说她讨厌小猫,但她的眼睛无法说谎,张美沉早该清楚,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应该也很喜欢张小红。
一下子把张小红从她身边带走,说不定那天就是她们相处的最后一天,她生气难过都是应该的。
所以,他确实不止该说对不起,也应该说句谢谢。
培训中心规定十一点钟下课,但过了十分钟老师还在讲。其他的培训班都已经下课,走廊里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好像回到学生时代,面对拖堂的老师,短暂的十分钟课间,着急想上的厕所,回忆起那份焦急,田苗理忍不住走神。
她眼神四处乱逛,直到看向前门,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张美沉,他怎么来了。
她看了眼讲台上的讲师,老师是兴川大学农学院的教授,讲课内容丰富,一点都不枯燥,她想多听一点,学好知识,回去种地。
一分钟后,田苗理在教授背过身写板书的时候,以极快的速度抱着包冲向门口。
好在前排没几个人,她逃课逃的很顺利。
门轻轻打开,又被小心翼翼地合上。
其他培训班的学员都已经走的差不多,走廊里就只有张美沉一个人。
他靠着墙,一手拎着甜品店盒子,一手刷着手机。
听见动静,他回头,看见田苗理鬼鬼祟祟从教室里出来,表情诧异:“怎么逃课?”
“想上厕所。”田苗理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张美沉把手里提着的盒子给她看:“怕你还在生气,跟你道歉,顺便想请你吃饭,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张小红的照顾。”
“不用这么客气的,而且我真的没有生气。你先等我一下,帮我拿着包谢谢。”田苗理把自己的帆布包挂在张美沉拿着手机的那只胳膊上,然后从里面掏出纸巾:“你想想去哪里吃,或者等我出来,我可以推荐。”
田苗理跑去卫生间,张美沉低头,把挎在胳膊上的包移到手上提着。
·
两人在附近的西餐馆落座。
这是田苗理在兴川市读书,刚做博主的时候探过的店,味道很好,就是价格略贵。
她当时扣扣搜搜要等赞助到位才能来这种餐厅拍一期视频,对于辛苦劳动过的成果,她一般印象都会很深刻。
张美沉侧着身,声音温和地问服务生要两杯温水,顺便询问特色菜品。
自从看过张美沉现场辩论后,田苗理只要听他说话都感到十分舒服。
她从菜单后面探出一双眼睛看他。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外套脱掉后,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卫衣。
干净,青春,礼貌。
他一直是这样的形象。
“有忌口吗?”张美沉点好沙拉和两块牛排,转头问她。
“没有。”偷看差点被抓包,田苗理赶紧说:“牛排我要全熟,谢谢。”
她鼻腔里萦绕着香甜的味道,是张美沉带来的甜品盒子里散发出来的。
她早上起的迟,没来得及吃早饭,一上午的学习十分耗费精力,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但是西餐出餐没有那么快,田苗理又开始后悔推荐这家餐厅。
这么想着,张美沉也正好把盒子推过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问了我爸爸,他说你每次吃完东西都是甜品结尾,所以我买了一些,希望你喜欢。”
打开盒子,是两只精致的抹茶口味蛋挞。
她惊喜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喜欢抹茶。”
张美沉朝她露出微笑,好像早就猜到她所有的反应。
田苗理霎时心跳的稍微快了一拍,她低下头,遮挡所有反应。
刘芳婶说的对,他真的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