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积着雪沫吹打着斑驳的红墙,北苑里面一片陈腐荒凉的气息。
八岁的云萝,如同一株被遗忘在石缝里面的野草,正蜷缩在背风的墙根下,用冻得像小胡萝卜的手指极其专注地挖着砖缝里面那几颗干瘪的草籽。一阵寒风袭来,云萝缩了缩脖子,努力扯了扯明显大了几号的的宫装,想要阻挡寒风从满是破洞的衣服灌入自己幼小的身体。突然,云萝挖到了一块草根。她仔细地捏在手中,小脸漾开一丝满足的微笑,乌黑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发现了稀世的珍宝。
“呼,呼”她小心翼翼将草籽与草根拢在手心,盘算着晚上就着水吞下去,能多顶一会饿。这样寒风呼啸的晚上饥肠辘辘可实在太难熬了。
云萝出生于被人遗忘的北苑,如何填饱肚子是从小探索得来的本领。
吱嘎一声,北苑的陈旧锈蚀的宫门打开了。侍卫引着一个身着锦袍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约莫十岁,步履踉跄,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双眼赤红,其中燃烧着滔天的恨意与深不见底的痛苦,双拳紧紧握住,关节隐隐发白。此时少年的耳边仍然回荡着母妃临终时的绝望的血泪哭诉与父皇对他的终极审判。
“皇上,不是臣妾所为,臣妾真的没有。”
“阿珩,母妃再也看不见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孽子,做出如此恶行,还敢如此顶撞朕,狂悖的孽障,即日起打入北苑冷宫,贬为庶民,非诏永不得出。”
然而,当少年萧珩那双赤红的眸子扫过墙根,瞬间就死死盯在了云萝的身上,那残破却仍然鲜艳的胡风宫装,异常醒目的异族纹样和云萝异域风情的大眼睛让他仿佛看见了出身外族的兰美人,那个躲在父皇怀中构陷母妃和自己的的元凶。
“妖孽,你们这些下贱的外族禽兽”萧珩如同一头凶兽,喉咙里发出低吼,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与极度的怨愤,猛地向云萝冲了过去,将云萝狠狠地推倒在地。
“啊!”云萝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瘦小的身躯就被一股蛮力掼倒在地,重重摔倒在冰冷污浊的雪泥里,刚刚捧在手心的草籽也飞洒出去,手肘和膝盖传来了火辣辣的痛,雪地冰冷的触感和身上的疼痛让她小小的身体蜷缩了起来,瑟瑟发抖。她惊恐地抬起头,泪水瞬间蓄满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充满着恐惧与不解,为什么?这个人突然就来推她?
发泄了这一推,萧珩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扶着旁边腐朽的廊柱剧烈地喘息。他低头看向雪地里那个沾满了雪泥的恐惧瑟缩的弱小女孩。看到她那双含着眼泪却强忍不哭的眼睛,少年眸中的疯狂凝固了,一丝极快的狼狈闪过眼底,随即,更深的痛苦与冰冷席卷了他。他不再看云萝,踉跄着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一身的暴戾和死寂缩回了那间破败的屋子里。
接下来几天,心有余悸的云萝偷偷观察着,那个暴戾的少年始终没有踏出房间,甚至连门口的食盒都没有被打开过。云萝很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可想起少年凶神恶煞的样子又不敢靠近。终于一天夜里,云萝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睡不着,白日只分到了半碗稀粥,早已经饥肠辘辘了,打开自己的零食罐子,里面的草籽早已经被吃光。云萝想起了那个少年,说不定他门口食盒里面还有些粥甚至馒头,饥饿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她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地靠近萧珩的破屋,食盒静静躺在廊下,云萝悄悄地打开,里面放着一碗有些馊了的粥和一小块干硬的馒头。云萝大喜过望,拿起食物正要离开,却听见门后传来细微的人声。云萝吓得如同小兔子一样,全身都绷紧了,准备随时逃跑。
然而传来的只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细碎呓语:
“母妃,你别走,我好冷,这里,冷。”
云萝贴着门缝向里面张望,屋里面没有点灯,只有清冷月光透过来的一点光。炕上有一个裹着薄被蜷缩着,瑟瑟发抖的身影。云萝轻轻推门走了进去,看到少年脸上被烧得又红又胀,嘴唇干裂,身体不住颤抖,紧闭的眼角不断有泪水滑落,浸湿了枕席。
云萝看到他无助病痛的样子,心中轻轻揪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生病时无人问津的恐惧和寒冷。原来这个像小狼一样凶狠的,也会病的这么可怜,也会在梦中哭着找娘亲。
可他凶的样子好可怕,小小的犹豫了一下,云萝的善良还是占了上风。她忘记了饥饿。跑回了自己住的角落,费力拖来了自己更破更薄的被子,小心翼翼盖在萧珩身上。然后又找来布条浸满了雪水,轻轻敷在萧珩滚烫的额头上。
“不哭,不哭,”她回忆着记忆中早逝的母亲的腔调,用稚嫩的声音小心地安抚着,“娘亲在,娘亲在。”虽然她记忆中母亲的样子早已经模糊。
“母妃,母妃,你回来,回来了。”萧珩似乎感知到了这安抚的声音,脸颊的泪水更多地滚落了下来。
云萝呆呆地看着,鼻子有些酸酸的,用冰凉的小手轻轻擦掉了萧珩眼角的泪。她坐得更加近了一点,用手轻轻拍在萧珩的身上,轻轻哼起一曲记忆中的小调。萧珩的呓语逐渐低了下去,紧皱的眉头也似乎松了一点。
云萝想起之前自己生病时,难得清醒的疯妃李娘娘会找出一点苦草根熬水给她喝。她立刻跑出去,在冰冷月光下,凭着记忆在熟悉的角落里扒拉,竟然真的找到了几棵不知名草根。她用破瓦罐盛了一点干净的雪,在萧珩屋外的破灶在费力地生起一小堆火,这还是她为了偶尔烤热自己的馒头偷偷练出来的本领。小小的身影在寒夜中忙碌中,火光映着她认真的小脸。
不知过了多久,一碗颜色浑浊,气息苦涩的药汤熬好了。云萝小心翼翼地吹凉,端到了炕边。“喝药,喝了就不难受了。”云萝端着药汤一点点小心地喂给病榻上的萧珩。
少年的眼睛似乎张开了一条缝,嘴唇下意识地吞咽着药汤,苦涩温热的液体流入口中,他皱着眉头咽下去。
看到萧珩喝完了碗里的药,云萝的眉头也舒展了,小脸露出了一点笑容,却见萧珩的眼神似乎清明了起来,正聚焦着看向她。云萝立刻想起前几天被推倒的疼痛和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小脸一白,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猛地跳开,差点摔了手中的碗,警惕地看着他,准备随时逃跑。
萧珩看着这个满脸脏污,眸子中盛满惊惧的小女孩。又看到她手里捧着的破碗里面还剩一点药渣。昏迷中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冰凉的触感,笨拙的抚慰,还有这碗苦涩的汤药,看到她下意识抱着自己,随时要跑的样子。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没有了暴戾与仇恨,只有无尽的疲惫以及一丝回到现实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