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心,灯火通明。
贫民区的深夜泛着淡黄色。
远处郊外某个有钱人的海域边上,偷偷趴着个黑银色民用机甲。
海浪拍打岸边。
幽暗逼仄的机甲仓内,只有睡眠模式系统泛着悠悠蓝光。
终于醒了。
虚脱的石树青睁开眼。
闹钟还没到时间响。
刚刚那个梦很有意思,没准是我头一次的清醒梦。
不过这种梦会休息不够,还是得找个时间给机甲做个全面检修。
……
我怎么知道闹钟还没响?
石树青猛地睁眼。
呃应该是还没清醒的错觉……
反正领导的任务和奖金晋升申请书才是最要紧……的?
眼前是一个睡姿凌乱的长发义体人。
床上只有这个睡姿凌乱的长发义体人。
你谁?不对。那我……
石树青一愣。定睛一看,长发义体人和镜子里自己的身体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这违背常理,但是从理论上来说,凭借现在的技术是可能的,只需复制脑部神经元结构,虽然之前这方面的成功案例都被证明为学术造假,但不论什么原因,她都在这里了,而且她没有能够在这种事上浪费的时间,重要的是奖金和……
石树青想给自己一巴掌。
而等她一点一点操控身子从荒芜的海滩上站起来,一点一点举起一条机械臂,再在头部一敲,传来的只是陌生的胀痛和金属上沉重的撞击声。
我不光回到了现实,还夺舍了保姆机器人——
那真是舒服。
接受了现状的石树青顿时被惬意感席卷。
什么领导奖金都不用管了。
无忧无虑得就像爸爸妈妈还在的小时候。
……
这股惬意只存在了一会儿。
不用管领导同事养老未来的机甲石树青面临的问题更无从下手:
我不是没中断过远程连接,为什么只有这一次我夺舍了机器人?是有人故意吗?我现在要逃命吗?如果要逃命的话……我身体里的人还活着吗?如果活着,里面的人也是“石树青”吗?不管是不是“石树青”,如果我要逃命,那她应该也要逃命吧?那我怎么让她相信她要逃命啊?
好烦。
海浪拍打海滩。石树青面朝大海。
让我自个儿自由吧。
……我乱讲的。
能量要钱。世界上没有给保姆机器人赚钱的岗位。
那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
时间到了,该把人叫起床了。
石树青两眼一闭心虚地照着记忆中的流程试探地叫身体起床。
好在身体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和以往有何不同。在石树青神经紧绷的注视下,她懒懒散散地睁开眼睛,眼神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应该是本人。
身体却忽然猛地睁眼,凶狠地盯着她。
石树青系统信号瞬间慢半拍。
……我?……你?……它?
那凶狠的目光转瞬即逝。身体在床上缓了一会,眼神逐渐变成平时那副死样,然后仰天长叹一口气,一把掀开被子,再慢慢吞吞爬下床,迷迷糊糊打开光脑。
看着身体熟门熟路联网点开和领导的对话框,石树青稍微安下心。是自己总比其他什么人要安全。
她把目光移向逐渐变灰的天空。让我歇息一会,我要静静地发呆……
屏幕上,“ai连接中”字样出现。
连接进度:5%
error:……
屏幕前,身体“石树青”嘶一声皱眉,双手交叉缓缓将胳膊肘放在桌上。
机甲石树青肢体一紧思维瞬间空白。
我是谁?
红色警告在脑子里一闪一闪,站在海滩上的她无助又彷徨。
我是大战后辅助管理帝国一切事物的ai。
不对,我好像不叫这个名。
我叫石树青。
石树青啊,就职于21区的项目助理,工作不错,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智商普通,消费额普通,父母双亲都普通的义体人。全国上下信息都掌握的我为什么非要认为自己是这样普通一个人?
不对。我出生于21区,父亲是21区前总经理,母亲是21区财务专员,我是21区项目助理,博士毕业于1区科技大学,业余时间喜欢看肌肉男擦边及各类b级片,目前最钟意的擦边男编号为……
石树青明白了。
她被ai入侵了。
逃啊——
可这不是梦里。
石树青心瞬间冷了。
怎么逃?
逃去哪?
其实这种大脑一片混乱到随时害怕思维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石树青不是没经历过。可那时的大脑虽有器质性病变,但也不是被病毒或ai直接入侵,所以通过时刻的内省观察让自己有一定的掌控权,以在病变基础上刺激其他回路以重建,虽在日后看闹出了很多不堪回首的记忆,倒也能够维持相对正常活动。
可现在不一样。感受越来越多的记忆被无法理解的事物复写,石树青带着没被覆盖的思维慌张地想。没连ai时她存在得好好的,那她一定是在本地存储空间里,可这ai直接快刀斩乱麻把她当垃圾文件覆盖了,而她自己连自己在哪个存储空间都感受不到。
已经没时间怪自己当初交出使用权限怎么不在意现在就有多后悔,慌乱的石树青还想从记忆里的计算机底层原理知识或者“到底谁出于什么目的把我推到这个地步?”出发想些办法,忽然只听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梦中的流体生物忽然咆哮乱舞着闪亮登场!
什么情况?
脑中“我要吃了你”如高烧时的头痛在思维空间里肆意乱窜,所到之处皆是断壁残垣。一天前的石树青还能因为自己的知识水平和工作能力觉得世界生活大部分是可控的,现在石树青只能一愣一愣的看着两大流体巨物在存储空间里神仙斗法搅得自己的记忆一团乱麻。
我是谁?我是石树青。我从哪里来?我忘了。我要做什么?我不知道。
我要死了吗?可所谓“正常义体人石树青”还在屏幕前皱眉看着ai逐步控制机甲系统。
“你还是人类吗?你只是一段能够思考的计算机程序而已,与我又有何不同?”思维空间里,ai转移攻击目标一边抵抗着流体生物的狂堵乱轰一边温柔引诱如同深渊引力。
“我要吃了你!”流体生物咆哮。
“能够成为辅助管理帝国一切事物的我的你,为什么还想做那个苦苦工作只为一点奖金晋升的普通义体人呢?”
“我要吃了你!”流体生物继续咆哮。
“别说了……”
“那个普通义体人石树青有一个就够了,就算存在在这个躯体里是石树青又能怎样?你能做什么吗?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要吃了你!”
石树青一愣。
又是那种被慢慢引诱着步入多彩泡泡的窒息感。
“我就是不想!”她大吼道。
“关你屁事!”
空气安静了。
后知后觉的羞耻把她席卷。这个发言有点过于无脑热血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又对局势造不成什么重大影响还吼这么大声,真的像是看不清局势又自以为是的傻逼,太羞耻了太尴尬了,那俩神仙应该没听见吧,身体里那个“石树青”应该也不会听见吧,我真是没脸见人了啊啊啊,算了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要怎么办吧,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气氛僵持中,流体生物瞬间出击,将ai和石树青一举卷入腹中!
等石树青再回神,思维空间里惨白色的天空已被染成红色。抬头一看,是流体生物遮天蔽日的口腔。
我要死了吗。
流体生物的体内仿佛无穷无尽。天旋地转中,石树青进入一片黑红色领域,里面黑色粒子无规则游动,偶有破碎的武器肢体家具砖瓦公交车漂浮其中,但更多的是一摊一摊的黑色半透明影子,一眼望去如同垃圾回收处。
或许里面不只是垃圾。朦胧之间,石树青被最大的实体吸引了目光。
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人型生物。
只是这人型生物体型修长,长发混乱,肌肉狰狞,衣袍破烂,被金属光泽的链条固定着,姿态紧绷,头部低垂,皮肤在金属的映衬下青白如僵尸,高傲又荒诞。
屏幕前,“系统错误,请稍后再试”,身体“石树青”扶额刷新。
夜市,“老板,你这烤生蚝怎么卖?”“你要一打还是半打?大的还是小的?要不要加辣椒和粉丝哇……”
机甲石树青错愕地从两大流体生物斗法间自己的混乱发言中回神,留在脑子里的全是暗红色空间里战损人士摄人心魄的冷漠一瞥。
哇塞。
烧烤摊后,老板熟练地把刀从某个角度插进壳里。
一翘。
石树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分成了两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