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道长的一千零一夜 第63章 惊夜

赤井川和夏威夷完全不同。人眨眼就能瞧见的同类和灯火在这里全没有，白天还能见着几个人，晚上人的踪迹还不如天上的星星醒目。

度假避暑的好地方。当然可以这么说，但现代人离自然太近不是件好事。现代人遇到原始生态容易发疯。

拨开有他半人高的草浪，工藤新一向山上的教堂行进。他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变小的身躯。这世上没有能给小学生开的机动车，在这里，也没有几个人真的愿意听他说话。

汉斯·贝尔斯坦。柯南默念着这个让他心急如焚的名字，回想起白天他关于自己专业的回答。

“如您所见，我正在长期休假，但这不意味着我放弃对真理的探索。在这里，新课题的进展可谓前所未有地高效。”

那个男人学的是地质，还曾是名教授，但说起话来更像是位神父。

关于新课题，他只说：“我在探索人与自然的关系，探索人走向恒久的道路。”

这话在同行的铃木园子和毛利兰看来都算梦话。向来不通人情世故的毛利小五郎更是没憋住笑。“你的意思是，你个地质学家现在在研究永生了？”

“是的。您会觉得奇怪也是正常的事。”贝尔斯坦先生好像并不在乎这位名侦探轻蔑的态度，说出的话也颇有循循善诱的意味，“我们每个人都在人世中苦苦挣扎，所思所想只是活在当下，但研究者的工作正在展望。”

“好吧，好吧。”毛利先生挠了挠头，“那你什么时候打算给我们看看成果？”

“爸爸！”

毛利兰试图阻止父亲的无礼行为，但贝尔斯坦先生却毫不介意。他微笑着回答：“我今晚会去教堂见证神迹，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同行。”

“哦，谢谢，但我们不信教。”毛利先生撇着嘴，毫不留情地谢绝了他的可疑邀请。贝尔斯坦先生也没坚持，晚上和他们打了招呼便独自开车离开别墅。

但直到晚上十点，汉斯·贝尔斯坦也没回来。管家鲍尔先生倒不以为意，他表示这对贝尔斯坦先生来说是平常事，有时候他甚至会在教堂过夜。

柯南对那个教堂有印象（事实上他们上午才去参观过）。和夸张的豪宅不同，贝尔斯坦在森林里修建的教堂堪称简朴：灰白的石砖上垒着橙红色的尖顶，内设10张教堂木凳，没有讲经台，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油画。那画十分诡异，没有天使，没有圣母与救世主，甚至连魔鬼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片片漆黑的色块。柯南不懂绘画，也看不懂其中的含义，就造型轮廓像是漆黑的史莱姆。

贝尔斯坦先生表示那是他母亲的遗作，对他们家族来说也有特殊含义。

除了古怪的画作外，教堂里的空气也有些令人不适。湿气裹着草与水的腥味扑面而来，人走进去，就像是走进了自然的胃。

柯南觉得那里一定有问题，于是借口早睡，一个人偷跑出来，拿着滑板一路上山。

他远远地就瞧见车灯的光亮。他缩进草丛，慢慢逼近，很快发现灯的亮度和数目都不对。草丛的缝隙里，三辆黑色SUV停在山坡上，车头对着下山的方向，车灯开着。三女一男站在为首车辆的车门旁，正同司机说着什么。

柯南继续前进。仰仗着缩水的身躯，他可以完美地融入黑夜里。随着他的接近，他逐渐看清其中一个女人的脸——她正对着下山的方向，所以很清晰——蓝的像海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带着锋利的眉宇。

“宁姐？”

那四个人同时向他的方向望过来。柯南打了个寒颤，果断捂住嘴，缩成一团，让自己完全隐匿在草丛中。

明明我没做任何事，为什么要这么心慌？柯南苦恼地想着，最后把事情归结于何知宁带给自己的心理阴影。

诚然，何知宁是一位很好的老师，如果她办起事、说起话像个普通人就更好了。

柯南郁闷着，皮鞋踏过草地的声音愈来愈近，直到停在他面前。他抬头，站在他面前的是举着手机的何知宁。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姑娘，短发，戴黑色贝雷帽，身高只到何知宁的肩膀。率先开口的也是她。

那姑娘向他露出一个友善、热烈的笑容。“你是哪家的孩子呀？迷路了吗？这里很危险，我们可以借你手机，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一边的何知宁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盯着他。

柯南暗叫不妙。他已经瞥到那辆白色保时捷，显然，他们的行动必然跟贝尔斯坦有关。现在不是思考何知宁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她的肚子里总是装着一箩筐能塞住别人喉咙的牙签）。

我好不容易从阳台溜出来，怎么这就要回去？但要说什么？说什么？

“你认识我？”

终于，何知宁开了口，而这句话就像是一根能把人拉出深坑的绳子。

柯南立刻握住。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掐着嗓子做着腔调，答道：“对呀！你是何知宁姐姐对不对？我是江户川柯南，是新一哥哥的弟弟，他经常跟我说起你呢！”

“江户川。柯南。江户川乱步和柯南·道尔？”何知宁好像根本不在乎他后面的解释，但又好像听了，“看来你的监护人真的很喜欢推理小说。”

“是呀是呀。”柯南硬着头皮，挠挠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被这么说的时候还真是不好意思。”

何知宁沉吟片刻，转头对旁边的姑娘说：“小墨，你们先带着其他孩子回基地吧，路上注意安全。”

小墨点头，直接向他伸出手。“来，柯南，姐姐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等你宁姐忙完你们再叙旧吧！”

柯南当然不肯，他观察着四周，打算趁他们不备，直接往里冲，但何知宁的话来的更快。“没必要，让他留下吧。”

这话不仅没让柯南放下心来，反而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小墨的反应也没比他好多少。

“何局？”

何局？柯南一把抓住这个称呼。何知宁现在是局长了？她不入美国国籍，更不会入日本籍，那她是什么单位的局长？

他的思绪没有结果，因为答案超出了他的生活......而且何知宁也不会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

“有能耐，有魄力，不愿停手。”何知宁脸上的微笑配上她那幽蓝色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危险，危险在她就像一面镜子，“你的哥哥就是这样的人，找上我门的人也是这样的人。我尊重你们对真相的执著心，所以，”她看向小墨，“他的信誉我给了。”

小墨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转悠。“您可别欺负小孩啊。”

“米饭我只配黄焖鸡，”何知宁回答，“不配悲剧。”

这话说得，任谁也没法接。小墨揉了揉眉心，一脸无奈。“好吧。好吧。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小心一点哦？”

何知宁回以微笑。小墨压了压帽子，转身跟剩余的人说了些什么，接着，他们挨个上车。三辆SUV发出引擎发动的声响，起步，然后下山。

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柯南从车窗的影子上能看出后座坐的都是孩子，就体型来说，都跟他差不多大。

发生了什么？

柯南想起前天安室透前来找自己的事（也是他今夜警惕的主要理由）——安室透特地问他2010年夏威夷的事，而那起案件的其中一个受害人也是个贝尔斯坦。

安室透在他不想透露的事情上嘴巴格外严，柯南几次发问，都被他找借口扯过去，但他打赌，答案就在这里，就在前面。

柯南向山顶望去，他能闻到风里的铁锈与腐烂的味道。虽然不知道何知宁留下他的原因，但这也算帮了大忙......

“工藤新一？”

“什么？”

一时间，柯南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和草浪与树丛的私语。

他干笑两声，试图挽回自己的失误。“宁姐姐，新一哥哥最近挺忙的，大案子很多，都没法回日本了。”

她笑了。她的呼吸从胸膛发出，在喉咙化成哼笑。“所以你确实是工藤新一。”她脸上的笑容有八成是幸灾乐祸，关心只占了两成，“你怎么吃了返老还童药？”

只过了一秒，柯南便放弃挣扎，认命地回答：“在游乐场跟踪黑手党，结果被人敲了一闷棍。”

“厉害啊，大侦探。”何知宁继续哼笑，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有能耐，有魄力，不愿停手。”

他知道在这些地方说不过她，于是问：“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有希子女士是一位出众的女士，也是位优秀的母亲，她爱自己的孩子，并乐于向他人展示孩子的优点。”

她还没说完，柯南就闻到讽刺的味道。“你说到这就行了。”

但何知宁不会停下。她想要说话，没人能拦得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连你三岁大的照片都看过了。”

“哈哈。”柯南干笑两声，抬脚向前，决定离这个熟人远点，“真不错。”

“又不是三个月大的照片，不丢人的。”何知宁跟在他的身侧，距离他半步之遥，“有希子女士还挺有边界感。”

“你是第一个这么评价她的人。”他翻了个白眼，决定跟这女人谈点正事，“我刚刚看到车里有孩子，你们来这里是调查什么的？”

何知宁没做声。

“不能说？”他问。

“我在想从哪里开始说。不过来都来了，先从最显眼的讲起吧。”何知宁指了指前方的教堂，“汉斯·贝尔斯坦死了，而且死的骇人，你看了可别发疯。”

再来这里之前，柯南就想过汉斯·贝尔斯坦过世的可能，所以没有太过惊讶，倒是何知宁小瞧他这点让他有点不平。“你觉得这些年我见过多少死人了？”

“我只是提醒你，福尔摩斯的故事里可没这一环节。”她回答，“丑话说前面，你要发疯，我可就得把你打晕扛走了。”

柯南一时失语。何知宁那选择性遵守世间常理的毛病不仅没改，反而更加严重了。“......你这算袭击吧？”

何知宁没做声，柯南也没有富余的精力去跟她打趣了。他们每走一步，铁锈与腐烂的味道便沉重一分，难闻到人皱起眉头，恨不得掉头离去的地步。当一个模糊的轮廓浮现在他视野中央的时候，他能闻到的气味汇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他不由自主地捂住口鼻，一步一步，尽可能快得向死去的贝尔斯坦先生接近。

而何知宁的话语之间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

一个男人跪在地上，跪在月光下，跪在教堂前。他的双臂完全消失，胸腔肺腑消失不见，干净地只剩下脊柱、肋骨以及附着于其上的诡异黑色黏液，而上面的头颅则像插在一把长枪上，随风摇摇欲坠。

有那么一瞬间，柯南希望自己是在做梦，但他的视线继续向上，毫无疑问，那张已经损毁的脸正是汉斯·贝尔斯坦。他的双眼突破五官结构限制，即便灵魂早已远去，也未瞑目。他的伤口牵拉撕坏了下巴，嘴唇顺着裂口往下掉，但嘴角暴露了主人生前的情绪——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