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塞诺弗列特觉得拉美西斯一定是疯了。
她不得不同他确认想法,以免理解不同而造成多余的问题。“您的意思是说,要我、宾塔娜特,以及卡姆韦赛特随军,同您上战场。”
法老点点头。“余不想堕落为驰骋沙场的可怖魔鬼,如果有你和孩子们陪伴在侧,想必......”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居然自顾自笑了起来,“余一定会感受到那一如既往的爱吧。”
他是快活了,但伊塞诺弗列特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可一点都笑不出来。女性上战场虽然少见,却算不上什么奇事,但让王妃作为花瓶上战场?她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伊塞诺弗列特倒不介意自己跟着,因为拉美西斯并没有他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而且容易头脑发热,总得有个会说话的帮他扩宽思维。现在他要那些更小的孩子一起上战场,伊塞诺弗列特只能认为他思想出了问题。
这大概是拉美西斯又一心血来潮,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陛下,我毫不怀疑您的勇武,也相信您定能旗开得胜,不出一段时间就可班师回朝。我个人也愿意见证您的伟业。”
照例,她一开口就把拉美西斯夸得心花怒放。人只有在心情愉快的时候才能听进去别人讲话,法老更是如此。看拉美西斯笑弯了眼,伊塞诺弗列特话锋一转。
“不过,宾塔娜特从未学过武艺,甚至对骑马也不甚精通。她若上战场,您还要派好手专门保护。卡姆韦赛特倒是学过一些,我只担心其他的工作会不会耽搁。”
她指的当然是卡姆韦赛特代父亲跑腿,监修各地神庙,顺便与祭司们打关系(敲打和拉拢)的相关工作。法老出征,家里还得留人坐镇,更何况年纪排在前面的皇子都有军衔,不得不跟随父亲出征、求取功名。将皇四子卡姆韦赛特留在凯美特是相对稳妥的做法。
这事她不能说的太明,只说作为一个后妃和一个母亲,她应该知道的事即可。
拉美西斯沉吟片刻。“有道理。”接着,他笑着调侃,“还是母亲心疼孩子。”
“陛下够严厉了,”她顺着他的话讲,“我再严格些,那就变成严苛。孩子们叛逆起来能做什么事,您又不是不知道。”
拉美西斯哼哼地笑起来,显然对这套说辞十分受用。“不过,你倒是没有反驳自己随军的提议?别告诉余你是单纯地忘了。”
因为她其实不在乎自己的去留,只要她还是伊塞诺弗列特,宫内宫外、刀枪奉承,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区别。
......但为了拉美西斯的名声和尚且年幼的麦伦普塔赫,伊塞诺弗列特还是认为自己留在凯美特是相对稳妥的决定。
老板让你做什么的时候千万不能直接说不行。一个人能力能出一两次问题,但是态度不能出问题。秉承着这一办公室隐性规则,伊塞诺弗列特回答:“作为您的妃子,我为您献上我的全部,我的爱与希望都系于您一人之手,能够亲眼见证您的伟业更是无上的荣耀。我怎么会拒绝呢?”
她虔诚而温驯的态度毫无疑问令法老极为满足,他笑得比盛夏的花朵还要热烈。伊塞诺弗列特话锋一转,无不担忧地开口:“但,麦伦普塔赫还不满五周岁......他和兄长们不同,还是个只会拿木剑玩闹的孩子。”
法老本人年幼时便缺乏生母的陪伴。没有比一个与曾经的他处境相似的孩子更容易令他移情的人。从合理性的角度考虑,伊塞诺弗列特觉得拉美西斯会让她留下——因为妃子随军本身是件可有可无的事。
“的确。”果然,他没做过多思考,便回答,“麦伦普塔赫正是需要母亲的年纪,没办法,如果余可怜到要跟一个孩子争母亲,那也未免太可怜了。之前的提议就当没听过吧。”
“一切如您所愿。”
不久,凯美特的军队就在北方陪都“培尔-拉美西斯”(意为“拉美西斯之家”)完成集结。法老和祭司们举行了盛大的出征仪式,祈求天上诸神保佑凯美特的军队旗开得胜。伊塞诺弗列特坐在后宫都听得见那排山倒海似得欢呼,想必凯美特出征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赫梯王室的耳朵里。拉美西斯向来不在乎情报战,他相信凯美特一定能够从正面击败对手。
何知宁不记得这场战争的过程,只记得拉美西斯并未如他所宣传的那般迎来胜利,而是和赫梯打了个平手,没有完成攻占卡迭石、打开通往西北大门的战略目标。
她左思右想,还是写了两张字条,交给瓦特,差她找人分别交给父亲努尔和弟弟吉古利。
拉美西斯的军队分为六个部分,大多数军人集中在四个以神命名的部队中,分别是阿蒙、拉、普塔赫和赛特,第五组由法老的卫队组成,最后的部队则是来自外族的雇佣兵。
她的父亲努尔虽然已卸任将军之职,但仍然在阿蒙部队中担任战车队长,吉古利则在别的部队中,具体是哪个,伊塞诺弗列特不清楚。她与前朝始终保持着较为疏远的距离,所知的大都是常识,而非即时的任免情况。
但就算这样,拉美西斯所能采取的战术也有限。他选择出征的很重要的原因是赫梯的军队退出了贝卡谷地,令卡迭石处于防守空虚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拉美西斯很容易轻敌冒进,主张率轻骑部队加速,强占卡迭石,忽视与凯美特主力脱节的风险。
伊塞诺弗列特对拉美西斯出军这一点没什么意见。
鉴于赫梯王室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优良传统,赫梯军队的后撤很有可能是新王为巩固自身地位所采取的行动,但凡事皆有万一。如果这一切都是穆瓦塔里精心设计的阴谋,那么,只要拉美西斯动轻敌的心思,就容易变成瓮中之鳖。
她知道上了头的法老有多么难劝,所以她在字条中讲明风险后特别标注“切勿力谏”,最稳妥的解决方案是建议拉美西斯命令斥候加急向其他部队传递消息,命令主力急行,若有沿山脉绕至卡迭什北侧执行攻击的军队也应加快脚步,提前到达预定位置,以防不测。
至于她随军出征的儿子们,伊塞诺弗列特只能口头上提醒他们注意安全。作为母亲之前,她是个妃子,她应该做的就是这么多。
“母亲。”
宾塔娜特的样子看上去颇为不安,就连下棋的时候也是如此,落在地上的脚尖来回拨着地毯。她这样有几天了。伊塞诺弗列特以为她是担心家人的安危,安慰她不少次,但宾塔娜特的反应总有些说不清的微妙,总欲言又止。伊塞诺弗列特有些担心她,又怕侵犯女儿的私人空间,所以总没问出口。
“宾塔娜特,你要跟我说什么吗?”
与她轻松的笑容不同,宾塔娜特的脸上满是纠结,没做声,瞧了一眼守着她们的纳胡特——这姑娘婚事难办的可以,伊塞诺弗列特怕她勇到给婚约对象来几巴掌,所以依然把她留在身边。
“纳胡特,你先去休息休息吧,有事我叫你。”
纳胡特点头答是,抬脚走出。伊塞诺弗列特牵着女儿坐到更里的房间里,尽可能让她们的谈话不被其他人听见。
“怎么了,我的好姑娘?”
“母亲。”宾塔娜特又是叹气,又是哽咽,让伊塞诺弗列特好一阵哄,才说,“我要说了,您可不能讨厌我啊!”
伊塞诺弗列特一头雾水,只觉得女儿这话说的有些荒唐。“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但伊塞诺弗列特不会说没有来由的话,想必确实是发生了什么事。
有可能让宾塔娜特觉的对不起我的事......她忽然想到一种令她作呕的可能。
宾塔娜特今年已然十八岁,但就和其他法老的女儿一样,她仍然没有出嫁。其实伊塞诺弗列特觉得永不嫁人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很少有女性在结婚之后完全不后悔,就算二十一世纪也是如此。对于凯美特的公主来说,不嫁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她若是爱上自己成王的兄长或父亲除外。
.......
就像回应她静止的思绪一般,宾塔娜特深呼一口气,终于抛出一记重磅炸弹。
“其实,父王之前向我提议......再这样下去,您恐怕这辈子都登不上大王后之位了,等您过世之后,父王可以迎娶我,将我立为大王后,算是......”她犹豫半天,嘴唇抖动着吐出那个词,“补偿。”
伊塞诺弗列特觉得静止的不止自己的脑袋,还有自己的心肺。
拉美西斯的脑袋有时候不大好使,她早就知道,但她没想到他真是条如她所料的傻狗。
这种扯淡的话都说得出口,装都不装了。
冷静。她告诉自己,现在要确认的是宾塔娜特自己的心意。如果女儿真要顺着拉美西斯的意思做,那么伊塞诺弗列特八成无能为力,但如果宾塔娜特自己不乐意,那她也愿意为女儿做点什么。
伊塞诺弗列特转过头,温柔地问道:“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宾塔娜特的眼眶中有泪光打转,她的语气更如春雾般迷惘,“我不知道,母亲。这是我的责任吗?我不知道。”
伊塞诺弗列特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完全冰冷下去,如果现在有一枚镜子,她就能看到面色苍白如纸的自己。
泰雅、伊塞诺弗列特,她一直都觉得什么什么是自己的责任,但……一个人越喜欢什么,就越容易毁在那上面。
她坚持责任二字,换来最多的就是枷锁,她倒不后悔,但她不希望宾塔娜特也过上这样的生活。
“不是。”伊塞诺弗列特告诉她,“如果你非要嫁给你的父亲,我希望那出自于爱情……”
宾塔娜特立刻惊叫起来:“我怎么可能会对父王有爱情!”接着,她发现自己的失态,压低声音对她说,“但如果我不嫁给他的话,他也会想让梅丽塔蒙、尼贝塔薇嫁给自己……而且父王或许也不会对我们做那种事……”
梅丽塔蒙和尼贝塔薇是奈菲尔塔利的两个小女儿。她们是同胞姐妹,长得却不像,一个似母亲,一个像父亲。
她们出身高贵,母亲是大王后,是宾塔娜特之后拉美西斯女儿中大王后的候选人。
“如果你嫁给了他,他才更会打你妹妹们的主意。”有些事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伊塞诺弗列特表示,“而且以我对法老的了解,我在后一个问题的看法上与你截然相反。”
“什么?”
宾塔娜特看上去十分迷茫,但她的眼睛里没有疑惑。
谢天谢地,我的女儿还愿意听我说话。
“因为你的父亲是法老,而法老的妃嫔之于他不过是合法的娼妓。”她叹息一声,第一次向女儿透露自己对拉美西斯的想法,“或许女儿对他来说会特殊些,但谁知道他能惦记多长时间呢?或许他作为一个男人对待你,比作为一个父亲对待你的时间更加长久。”
1.关于赫梯与埃及的孽缘,之前一直想打,但是忘了。其实之前的描述基本上都是历史上的内容,这里把故事发生阶段附近的赫梯君王及部分相关事迹列出来,供大家参考,不一定正确,有错误请评论区指正。
注:在任时间仅供参考
苏皮鲁流马一世,公元前1350年-前1322年(根据苏皮鲁流马编年史,他是图塔利亚三世的女婿,因为图塔利亚三世的身体不好,所以将军务交给他处理,但由于苏皮鲁流马编年史由他的儿子穆尔西里二世撰写,所以图塔利亚三世的功绩可能会被故意隐瞒;
在赫梯,女婿也有继承权,但儿子的继承权在女儿之前,而图塔利亚三世有三个儿子,因此王位落到了小图塔利亚头上。编年史中没有记载苏皮鲁流马的夺位过程,根据穆尔西里的说法,那是因为小图塔利亚登基之后没有得到军队势力的支持;
苏皮鲁流马发动过两次叙利亚战争,分别获取、巩固他在北黎凡特地区的统治,也是在第一次叙利亚战争中,他攻取了卡迭石。后来,苏皮鲁流马一世收到一封来自埃及王后的信,埃及王后希望苏皮鲁流马一世能够派遣一位王子与她结婚并统治埃及。苏皮鲁流马一世为此感到震惊,经过反复确认之后,他还是派出了自己的儿子,赞南扎,前去埃及。赞南扎死于埃及,并成为苏皮鲁流马一世军队南下的借口。苏皮鲁流马一世带回了俘虏,但也带去了瘟疫,并在哈图沙迅速蔓延,不久,苏皮鲁流马一世就去世了。)
阿努旺达二世,公元前1322-前1321年(苏皮鲁流马一世的儿子,他曾随父亲参加第二次叙利亚战争,也是位军事领袖,但他无力处理北方的战争,于是将西方老将汉努提召回来。这或许因为是此时他也感染了疫病。汉努提也没能力挽狂澜,因为他到达哈图沙后没多久,也去世了)
穆尔西里二世,公元前1321-前1295年(即位时应该十分年轻,因为被周边的国王嘲讽过年纪。)
穆瓦塔利二世,公元前1295-前1272年(进行了迁都,很有可能是为了应对哈图沙的人口不足问题,但其实这个迁都计划不得人心。也就是他与拉美西斯二世在卡迭石发生了交战)
乌尔西特舒布,公元前1272-前1267年(穆瓦塔利二世的儿子,为侧室所生,很有可能是因为穆瓦塔利二世的正室没有生下儿子,而这也成为哈图西里三世攻击乌尔西特舒布的借口。他将都城迁回哈图沙,并与叔叔哈图西里爆发权力冲突。)
哈图西里三世,公元前1267-前1237年(穆瓦塔里二世的弟弟,他与乌尔西特舒布因权力冲突而爆发战争,经过几年获得胜利,成为赫梯大王。也就是他与拉美西斯二世缔结了盟约,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拉美西斯二世)
2.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卡迭石战役,我在地球史的基础上进行了改编,到时候会在作话里贴出历史上战役的情况(从战略层面来说,我个人觉得,地球史是赫梯赢了,因为这场战争基本确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近东格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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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