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缪!整备不用你管,交给我!”整备人员还没等卡缪把MS舱门打开就已经就位了,他说,“葵司那姑娘又发了好大的脾气,你去看看她吧?”
“不是叫裘尼和她先一步回来了吗?我也没有多飞很久吧?”
只是日常训练而已,卡缪取下头盔,从舱门里出来。
“大概多飞了十分钟,足够葵司和裘尼大吵一架了——是裘尼打坏了一艘护卫舰的舰桥,啊别紧张!这和你指导的训练没有关系!也没有伤亡!只是舰桥和战舰分离了,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总帅也在MS甲板,听到他们互相推诿,把他们都叫过去问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葵司就突然打了裘尼,然后——”
卡缪微微睁大眼睛,道:“既然没有伤亡,修好不就是了?之前的训练里裘尼和葵司打坏的东西也不少了,为什么今天才——”说到这里,她就明白了大半。
昨天,新吉翁向联邦正式宣战了。这对宇宙也许意味着很多,但是对夏亚来说,他发表了演讲,又被摄影机留下了底片,会不愉快也实属正常……但是对葵司发脾气也太幼稚了!
来到房间门口,卡缪侧耳听了听,却没有听到任何吵闹的动静,连葵司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她凑在门前太久,通向房间的舱门开了嗡的一声打开了,卡缪进去时没看到葵司,循着说话声才发现右手边的木门后有人,未免显得自己太像来说和的,卡缪走到这间空房间的桌上拿了一包水喝着,竖起耳朵听隔壁传来的声音。
听了一会,卡缪才发现葵司和裘尼在争执的根本就不是打坏舰桥的事,而是捎带着把之前的所有怨气全都说出来了,虽然在训练时卡缪就觉得他俩相处时一定有些摩擦,但是也没想到葵司单方面对裘尼有这么多怨气。
“裘尼什么都做不好,却用自己做不好的事去麻烦卡缪!”葵司历数裘尼的罪行,最后竟说到这个,这是卡缪没想到的。
“这全是你强行控制我的浮游炮的借口!”
葵司反唇相讥,表示:“我的机体更好,怎么会用你的武器去攻击护卫舰?你当我是笨蛋吗?”
说到这里,话题好不容易回到打坏的舰桥上,裘尼却又说:“你不要以为新人类就可以不留痕迹地做这些事,米格尔上尉看看你的训练数据就知道真相是什么了——”,
他这话激怒了葵司,葵司叫喊道:“新人类?新人类又怎么了?我不允许娜娜依看我的数据!你们少把我当做实验品摆弄!”
葵司和裘尼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夏亚先前也一直在忍受,直到这时,卡缪透过门缝,看到他抬起手来示意他们安静。随后他对葵司说:“……我不会让娜娜依看你的数据的。”
裘尼忙道:“上校!”
“当初是你和娜娜依的配合出现问题,我才把你交给卡缪,”夏亚看着葵司说到这里,终于转向裘尼,说,“我很少对卡缪下令——这你也是知道的。你如果想把数据交给娜娜依仲裁的话,就自己去找卡缪调取吧。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那就继续去训练吧,葵司留下。”
卡缪叼着吸管,看到裘尼一脸愤懑不平地出来,他似乎压根没想到卡缪就在门外,抬起眼睛见到她时愣了一下,卡缪冲他点点头打招呼——这和她过往的习惯不一样,裘尼也敏锐地发现了这点,他转身对房间里说:“上校,卡缪也来了!”
“喂——”卡缪没来得及阻止他,于是瞪了裘尼一眼,放下饮用水的袋子,也走进了房间,她没给葵司太多关注,径直绕过了夏亚,说:“不用在意,我只是想进来休息一会。”
“抱歉,可能还得等等。”夏亚回过头对她说,“事情还没处理完。”
卡缪做出请的手势,装作在研究书柜上的书。
“……还有什么没处理完的?”葵司问道。
“如果战场上战友能够偷走你的武器使用,这是一件挺可怕的事不是吗?”夏亚说道,“葵司,你刚才只否认了自己没有做,没有否认自己做不到?”
“那是……我……”
“现在,你有什么要承认的事吗?”
卡缪没有回身查看,但是她能感觉得到,葵司就站在那里,十分不安地看着夏亚,企图以直视对方表示自己不曾心虚。卡缪也这样做过,在刚刚得知自己曾在联邦那边做出类似出轨的行径时,那晚夏亚翻看报纸的声音是那么的——那么的心烦意乱,她无法忽视油墨纸翻动的声响,于是在远处静静看着夏亚的脸,包括他露出来的额头,还有额头上的疤——通常来说,看人的眉心能造成注视的错觉,卡缪看着他的伤疤时,觉得那崎岖的皮肤表面被室内昏黄的灯光所照亮,显露出一种冷漠的光。
“这是了不起的才能,葵司。”夏亚忽然缓和了语气,每当他想要诱骗什么的时候,就会用这种口吻说话,听上去像单簧管在沉着地鸣响,他说,“接下来,卡缪对你的训练也会更有针对性,你能够成为真正左右战局的机师。”
她刚才明明说了的吧,卡缪想到,葵司说了“你们少把我当做实验品摆弄”,可是三两句话过去,葵司的心已经被拨弄得七上八下,离那唯一的真实相去甚远了。卡缪转身,正要上前一步说些什么,夏亚拦住了她,对葵司道:“说谎是很正常的,但是的确不是一件值得称赞的好事,不是吗?如果你坚持之前的辩解——”
“其实——我只是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新的东西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葵司突然说。
卡缪皱了皱眉头。不是因为葵司之前撒谎的行为,而是觉得这太过火了。
方才她进来时虽然没有仔细看葵司的神情,但是这女孩无疑是极其高傲地扬起脸来面对裘尼的指控的。可是现在呢,在严厉的注视和大人的审理下,葵司似乎真觉得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那样,红了脸磕磕绊绊地开始说明了,夏亚没有斥责、没有把因昨日演讲所积累的不忿施加在葵司身上,他只是包含着那种烦躁,使得葵司感觉到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并把它当作自己的不对。
“然后呢?”
“起初我不知道那是裘尼的浮游炮……真的!直到我下意识想让它们按照我的意思动一下——就和引地上的积水去阻拦蚂蚁那样……我只是想玩一玩!”
“它们就按照你的意思动了?”
接下来的事涉及到舰桥的破坏究竟算在谁的头上,葵司又谨慎地住了嘴,然而已经含糊其词地说出了一部分真相,接下来的事也像江流之欲下一样自然地流淌出来了。葵司越来越没主意,夏亚却依旧和蔼地表示并不会因为这过失怪罪她,他说,先前你造成的破坏也不少,我没有惩罚过你,是不是?机师总是需要成长的时间的。在他的引导和关怀下,葵司终于哭了,那可能是出于一种委屈之后终于找到一个人来了解她的放松心情,可关于给她带来这精神上压力的人是谁,葵司已经无暇去想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是我做的,但是第一次操控别机的浮游炮,我没想攻击护卫舰……我只是想推到裘尼身上……”
就算这样,夏亚还是说:“先流完眼泪再说吧,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葵司其实口齿很清晰,夏亚这么说,纯粹是坏心眼。卡缪却暂时没办法阻止。她说不清——或许她看到自己站在葵司的位置,她能做到抵御这种心理上的攻势吗?当夏亚说出她出轨的不道德和她被原谅的可能性?年轻人是需要成长的时间的——一句好像足够开脱一切的话!更可悲的是这将不是卡缪第一次被骗,她告诉自己、在心里呐喊着:“你多少成熟一点吧!”心里仍猜测这是否是夏亚演给她看的一出戏,为的就是让她知道谎言的严重性——他刚才既然能装作包庇葵司、单独留下犯人来、一转脸就开始审问,将来也可以装作可亲的模样让自己说出实情,叫所有人都知道卡缪从根种上就坏掉了,和她那个包养情人的军人父亲一个样……
卡缪再看到葵司,便想到过去的自己,她和人吵架的时候嗓门是很大的,妈妈说她那样子很难看,卡缪只觉得比不上放声大哭丢人……想到这里,卡缪便觉得站在沙发对面、夏亚面前流眼泪的其实是自己,她赶紧止住关于自己的胡思乱想,对葵司道:“别在这里哭了,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你去休息吧。”
她的本意是要葵司一个人哭,只可惜语气因内心的紧张显得很严肃,也不知道葵司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葵司好像没明白,一转身朝房门那边离开,眼泪都散在空中。就算这样,夏亚还补上一句:“作为惩罚,你去护卫舰上协助他们的修理,修理完毕的时候再回来报道。”
葵司愣了一下,一脚蹬在门框上走了,那一声不轻不重的,可能是葵司最大限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等到葵司的哭声在走廊上远去了,卡缪才忍不住道:
“上校对葵司太严厉了。”
“你不觉得葵司和你很像吗?”
这话更使卡缪心虚到听到自己的心跳了,她说:“……上校是说武断的地方很像吧。”
夏亚笑了起来,他说:“优秀的地方也很像。如果不是这样,干涉年轻人的人生总是能最快地消耗人的生命的……”
“如果上校真的觉得她和我很像,可以为她规划没有战争的人生。”
夏亚似乎很诧异,他转过头看着卡缪,撑着下颌的手和脸颊分开,他说:“你一直都这么想的吗?”
卡缪也知道这很没说服力,夏亚看着她的神情就好像在询问“那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似的,她梗了梗脖子,说:“……我只是觉得我能做到,现在也是——可以包括葵司的那部分一起做到。”
夏亚看着她,她脊梁笔直地站在那里,即使房间里没有别的人,这种姿态也已经刻进了卡缪的意识深处,包含着冷峻和尊严的意志,或许从她刚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像一棵朝天空与大地伸出枝杈和根系的树。
“你很像真正的军人。”
这是对一个连军章都没有的人会说的话吗?然而卡缪知道夏亚的意思,她讶异了片刻,就回答道:“那是上校理想中的事吧?存在于现实世界,只能说是不合时宜罢了。”卡缪说完这话,没再看夏亚的神色,不知怎的,方才夏亚对葵司的斥责令她产生的众多联想,此时已经离她而去了,卡缪自己甚至都觉得自己方才的胆怯很可笑——她无非是怕自己的名声落得和她父亲一样,说到底这是她的问题,和夏亚询不询问她有什么关系呢?卡缪这样打定了主意,不免为葵司求情,道:“这个惩罚太重了,葵司是从地球过来的,除了我们,她再不认识别的人,况且她还那么小,让她在护卫舰上呆那么久……我把她带回来吧。”
“她上次把你的靴子抢走了,你待她却很好。”
不。其实一半是在为自己说话。但卡缪无法说明自己的心绪,也懒得说明,她瞥一眼夏亚:“把孩子从联邦带来,却撒手不管,这不是大人应有的行为吧?”
夏亚站了起来,卡缪仍看着他,希望他能收回之前的话,或者默许自己扮好人,虽然因为身高的缘故卡缪不得不抬着头,有点费劲。而夏亚把手放在卡缪的肩膀上,说:“军队就是这样的地方,卡缪曾经——曾经是士官学校的学生,你不也同意这点吗?”
“但是——”
“葵司受了处罚反而是好事,如果她一直对自己的事有所隐瞒,一个谎言必然要靠另一个谎言来弥补,等到这负担像滚雪球一样积累起来,足够左右她做出一些违背自己意志的事情来,这种不确定性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
卡缪静静地,没有说话。
“而且她会日以继夜地担忧谎言被揭露的时刻,”夏亚见她没有表示反驳,便继续说道,“你觉得是长久的恐惧更好,还是切实的惩罚更好?在错误还没有积累之前?”
他倒底在说什么啊!卡缪敦促自己盯着他,不使自己因为内心的慌乱退缩,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在夏亚的神情里看到他看穿她的证据,他这番话是对她说的吗?还是仅仅朝她解释惩罚葵司的理由?卡缪又不太明白了。
她终究还是挣脱了:“别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很重!”卡缪快速地整理了一番情绪,这才道:“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葵司之所以不承认,不是因为难堪吗?”
“……难堪?”
“对啊!”卡缪冲他道,“要她推翻自己刚刚说过的谎话,这不是很难堪吗!”
不知她这句话又怎么逗笑了夏亚,她感觉夏亚摸她的头发,赶紧退后一步朝门口漂浮而去,抓着门框说道:“……跟你说不通,我找葵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