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3re/女神异闻录3】窄门 第39章 新年

跨年后，月光馆中学第三学期平静地到来。1月31日，休息日，大家今天都选择待在喜欢的地方，结城理独自一人前往了电影院，最近院线热映的是冲击奥奖热门黑马，小成本制作片《平民窟里的百万富翁》。他看完电影回到宿舍，晚上回去时正好撞见荒垣学长牵着狗出门。

“回来了？”

结城理朝他打招呼，点点头，走进宿舍。荒垣真次郎也带着狗外面走。一楼公共区域空无一人，大家都不怎么熟悉，很少在公共区域聚在一起。上二楼路过顺平房间时听见了游戏机的声音。结城理回到房间，打开电脑，但是什么都没做。

在书桌面前站了一会，他回头看向展示柜。

卧倒的杰克霜精玩偶，京都买回来的工艺品，一个空的玻璃瓶。他伸手在怀里摸出一个御守，伏见稻荷神社的标识，还有一小束冷冰冰的头发。无言沉默对视一会，他最后把它放回怀里。

心底不知道哪个位置出现了一个被撕裂的缺口，被初春冰冻冻的风一灌，又冷又痛。

……他的生活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一阵微风吹来，越过窗帘，温柔地吹动他的头发。现在正值最冷的隆冬，不该有这么温柔的风。

那种若有所感的感觉再次浮现，结城理快步走到窗边，往外看，空无一人。他又回到床上，闭上眼睛，刚刚看了什么电影他并不在意，只是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在今天走进电影院。他总有一种被流放的古怪错觉，就好像他是谁的遗产，主人却把他拒之门外。

轻柔的月光如同虚幻的潮水，从腰部逐渐蔓延到他的手臂。

他开始幻想有一瞬间自己会被寂寞的月光溺死，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听见了一声直击灵魂的呢喃：

——活下去。

十二点整点钟声响起，他看向月亮。

【在这一瞬间，所有事物都陷入了停滞。

仿佛被用橡皮在笔记本擦除了一般，视野、思维，逐渐消失。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处于安宁的日常，安宁的城市，安宁的高中生活。然后，季节流转，时间到达了3月4日。三年级的毕业典礼。】

“哎呀，早上好，理！”顺平很有精神地朝他打招呼，“今天好冷啊，能起这么早真的不容易，话说起来，今天就是毕业典礼了吧，下个学期就要升三年级了，总感觉三年级的学长们一直在学习和考试，过得相当辛苦啊……”

岳羽由加莉加入了对话：“怎么一大早就在说丧气的话，顺平。新的学期应该打起精神来……不过话是这样说，实际上我对三年级生活也不太乐观。”

“是吧，感觉以后时间会过得飞快啊，毕业，升学或者工作，留在本地还是去东京打拼，以前总觉得很遥远，但原来已经近在眼前了。”

结城理沉默倾听他们的对话。

升学还是工作？一路走来他都很坚定，现在面对这种现实的选项却有点迷茫。由加莉问他想好了吗？他摇了摇头。

“这样啊，连你在这种事情上都会拿不定主意呢。”由加莉安慰他，“不过距离我们毕业还有一年时间啦，可以在这一年里好好计划。”

结城理思维有些混乱，满腹心事地低下头，三月初的樱花洒满了整条路。

他说：“我总感觉……我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以后的话，我想去东京找一找。”

“东京吗，感觉有很好的发展机会呢。”

顺平突然停下脚步：“咦，那边是不是有两个女孩子在看着这边？”

那股隐约的悸动再次浮现，他往顺平指出的方向看去。

“一个是可爱的女孩子，还有点眼熟。另外一个——奇怪，由加莉酱，长得是不是很像上个学期那个投海自尽的心理老师啊？”

*

“这么说来，您成功了吗？”

“一直涌动的Nyx意志近期稍有平息，但是能坚持多久，我也不能预测。祂误以为有人在重新加固封印，导致死亡宣告者无法回归……但其实绫时只是被我吞噬，祂自然也无法降临。”我靠着树，和Aegis交谈。“厄瑞玻斯的冲击有增无减，没想到我也有阻挡人类向死之心的一天。”

厄瑞玻斯就是人类潜意识对死亡的向往，每个月都会袭来，试图冲破我和死神之间摇摇欲坠的关联。幸好的是死神母亲依旧信任祂在地面上的代行者。

今天是月光馆中学的毕业典礼。

真田明彦，桐条美鹤，荒垣真次郎一同出席，我看着他们三人并肩走入校门，面露轻松的微笑，也带有一丝即将别离的伤感。他们在我们面前走过，荒垣真次郎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眼下泪沟依旧很重，不过换回正装制服后，看起来既挺拔又冷酷，少了那股凶神恶煞之气，年轻了将近五岁有余。

荒垣的频频回头引起了同伴的注意，美鹤和明彦也看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朝我点点头打招呼，继续往前走。

荒垣还在看着我。我点了点头，示意再见，他才终于转身和同伴继续往前走，迈步走向无限光明的世界。

“那些过往…他们都已经完全遗忘了吗。”

“没人会记得的。”我回答。

又过了一会，Aegis说：“他们来了。”

遥远的校道上走过来了另外三个人。反戴棒球帽的男生走在左侧，棕色短发少女站中间，右侧则是肩膀垂着挂耳耳机的蓝发少年。他走在人群中，我一眼就能看见他。朋友们在交谈，他有些心不在焉地低着头走路，双手插在口袋，清瘦的背部显现出明显的弧度。

“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但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记得你。时至今日，您没有后悔过吗？”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结城理看了过来。

我们目光接触了一秒钟，一种烫伤般的刺痛传入我麻木的心脏。随后，他直接向我这边走过来，眼睛紧紧盯着我看。

他稍微皱起眉头：“你……”

“喂喂理，你这家伙不要干那么失礼的事情啊——”顺平冲了上来拦住他，给我们道歉，“不好意思，他认错人了，打扰你们真的很抱歉！好了，我们走我们走，不然就快迟到了。”

结城理被顺平推着离开，眼神依旧黏在我身上，直至消失在我的视线内。他的眼神很陌生，疑惑，迷茫，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

“我怎么可能没后悔过。”我笑了笑，回答Aegis，“但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为了彻底吞噬望月绫时的力量，我的身体完全死去，已经没有未来可言了。”

Aegis低下了头：“抱歉，如果我的能力足够打败死神，如果我当初没有把死神封印在他的体内——”

“这一切还是会发生。”我平静地说，“早在和他再次见面之前，我就已经死去了。”

“……”

“很快又到满月。厄瑞玻斯将会再度袭来…像是死亡的潮汐。过了今天之后，我就会一直留在心之海，抵御死亡的侵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抬起手，黑色的死线从指尖往内蔓延。

我盯着黑线凝神细看，发现线在颤抖。过了一会儿，我才后知后觉，在发抖的是我。我连声音都在发抖：“Aegis，你要好好记住我的故事。”

Aegis目露难以言喻的悲怆。

“别露出这种表情。”我朝她伸出手，苦笑，“你千万不要忘记我……也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

她双手握住我的手，放在她胸口上。我感受到了死神温柔的律动，那是祂的生命，祂的碎片，黄昏的羽毛。

Aegis向我郑重承诺：“以我的生命起誓，我绝不会忘记您。”

我回想起校园祭前的那一天，我们也是这样在校园里交谈。那时我对她的生命形成只有无尽的好奇，而现在，我只想她过上属于自己的一生。

我问：“还记得九月时我对你做的基准线测试吗？”

“记得的。”

“最后的测试。”我对她说，“我问，你重复。”

Cel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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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link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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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未来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喜欢雪花融化在掌心的感觉吗？

……握住你所爱的人的指尖是什么感受？

她一言不发，握住我的手，眼睛缓缓流出一行泪。

我放轻了声音：“你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了。”

月光馆学园的预备铃响起，所有学生要到礼堂去集合。铃声催促着她放手，她一点一点松开我的手，冷硬的手指划过我的掌心。

“去吧。这是重要的典礼，别迟到了。”

“再见，老师。”

Aegis一步三回头，最终离开在我的视线内。

毕业典礼的时间到了，学生已经全部返回教学楼内，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一阵冷冽的寒风吹过，拂落校道两侧无数的樱花。我第一次来月光馆中学时，赶上了暮春的末尾，那时候虽然也有尚未凋零的残樱，但却远没有现在的壮观。繁密的樱花树像是点燃了半边天空，燃烧着粉红色的光。

我站在树下，任花瓣洒落满肩，任回忆、思念、惆怅淹没我。最后剩下的是平静。

“好冷的风……”

我抱怨了一声，不得不离开了。

在吹向身后的无尽冷风中，我踏上与他们背道而驰的路。我踩在花瓣上，耳边回响起许多细碎的低语。有江户川老师的声音，鸟海老师的抱怨，荒垣真次郎沙哑的道谢，望月绫时温柔的祝福，几月修司的诅咒，神木秋成未曾讲述的故事，Aegis的承诺……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活着的证明。

我踩在铺满鲜花的道路，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海和风力发电机依旧沉默矗立在远方，太阳从厚重的云层探出一角，照亮了我前方的路。

“姐姐——”

“姐姐！”

“凛！”

身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结城理的声音，我一开始以为是刚刚出现的幻听，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结城理奇迹般地从礼堂的方向，往我这边跑过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着急的神情，他一直以来都一副末日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面孔，如今却几近失控。

“等等我，你要去哪里？！”

之后到底会去到哪里，我也不知道。会死吗？世界会毁灭吗？我朝他挥手告别：“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用再等我了。再见，理。”

我本来想在最后一面留给他笑容，让我们的死别带有一丝温情的余裕，但一股无法言喻的哀痛袭上心头，嘴角一提起来却泪流满面，我只好仓促转回头，掩面痛哭，走出校门。

就此，我和结城理，在人间道了永别。

*

【在这之后，我时而清醒，时而陷入沉睡，在心之海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再一次苏醒过来，他已经死了。那时已经很多年过去。我重返人间，在他的忌日给他扫墓。那天下暴雨，我撑着黑伞站在他墓碑前，他神色依旧冷淡，透过黑白的照片和我对视。

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来来往往，说他英年早逝，说他郁郁而终。我却什么都听不见。就算我吞噬了绫时，就算我拯救了整个世界，让他长大成人，但——但凡人终将难逃一死。

我一遍又一遍回想，一遍又一遍思考，是不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是不是我做错了选择？

我不知道答案。又过了很久，Nyx陷入了沉睡，认识他的人也全部步入永恒的死亡。人类因为战争灭绝，又重新繁衍生息。我在他的忌日建立了新的国家，又在很久之后把国家覆灭。我来到浩瀚的宇宙，看见了望月绫时所见过的超凡景象，太空战舰在猎户星座旁熊熊燃烧，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见识到了一切人类无法触及、难以言喻的美丽。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让我遗忘他。

我最终回到地球，以他坟墓为坐标，重新确立了整个宇宙的中心。许多年后不会有人记得我所做的一切，甚至连我自己也不会记得。庞大的时间几乎磨灭了我的所有感情，我忘记了爱，忘记了他，我的眼睛开始流泪。他们用祈求的语气询问我的愿望，但我只想哭，只是想哭……直至整个世界都被我的眼泪淹没。】

*

——你我之间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长鸣神社边的公园，我和结城理在长椅上并肩而坐，微热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

“我在这里曾经认识过一个死去的人。”结城理说，“他病入膏肓，在我刚认识他不久的时候，他就去世了。但他的灵魂得不到解惑，一直徘徊在人间，和我聊天。”

“看来他得到了死神的赦免。”

“你也认识他吗？”

“我曾经在这里见过他，与他交谈。”我看向沙堆，“语言是具有强大力量的。”

“在他死后，他完成了一个故事。”

我想起来那个他未曾向我讲述的故事。

结城理向我转述那个故事：“那是一个粉红色鳄鱼的故事。鳄鱼出生在一座富饶的森林，但因为天生有粉红色皮肤，令他无比显眼，无法捕捉食物，只能一直饿着肚子。森林里的居民都讨厌他，觉得他异常的肤色很恶心。但孤苦伶仃的鳄鱼还是交到了朋友。那是一只不大会飞的小鸟。小鸟每天在他背上练习飞行。鳄鱼第一次交到朋友，非常开心，他们每天一起到河里戏水，小鸟唱歌给他听。但即便如此，生活没有好起来，他还是粉红色的。粉红色就意味着他没办法抓到食物，他的猎物全部都会在被他发现之前就逃之夭夭……有一天，他实在饿得头昏目眩，就把在他嘴里睡觉的小鸟朋友吞下肚子。等他发现的时候，小鸟已经断气了。”

我认真倾听。

“吃掉小鸟朋友后，他终日以泪洗面。懊悔着，寂寞着，最后淹死在了自己流下的眼泪里。他的泪水聚集成了一片湖泊，湖边开满了鲜花，长满了结有果实的树木。整座森林的动物都会来这里休息。但没人知道那里的湖水是鳄鱼的眼泪——他们甚至不知道鳄鱼已经不在了。”

“……真是个好故事。”我评价，“只有像他那样的人，才能写这么好的故事。”

“我想，或许你会想要知道这个故事，所以我就转述给你了。”

“神木秋成也对我提及过，他说这是一个‘一切毁灭后，关于新生’的故事。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我和结城理在阳光下坐了一会。

阳光和他的体温在逐渐缓解长时间疲惫和麻木，直到我的心脏重新跳动。我长长、长长地呼出了一口郁气。

“休息吧姐姐。”他说，“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他再次试图劝我放弃。

我把脑袋轻轻靠在他肩膀上。

“可是我不是粉红色的鳄鱼，理。我是那只活了一百万次的猫。”

他没有再劝我。我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回过神，结发现城理也阖着眼。我站起来，注视他安静的侧脸。

“逃离命运并不能让你我得到永生……”我喃喃自语，“我终于知道你日记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往好处想，我这一辈子已经足够幸运，能够遇见一生所爱，过上一段有意义的生活，但到头来当头一棒的还是悲剧。故事的结局不是你成为伟大的封印，就是我诡诈死神遁入心之海，无论如何都会有人先离开。我能想到最好的结局，无非就是我们一起去死。怪不得我在每一个确定爱你的瞬间感到如此恐惧，原来幸福是噩梦，爱更是灭顶之灾。”

“而更可悲的是，我明白这一切，却依旧爱你。”

结城理缓缓睁开眼睛，一只虚幻的蓝色蝴蝶在我们之间飞过。

在他的注视中，我从怀里拿出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

“西西弗斯。”

神社，公园，长椅，整个世界开始崩塌，裸露出灰暗无光的月球一角。西西弗斯放下巨石，让它往回滚落，也让一切回转。时间史无前例开了一趟倒车，从此刻回到遥远的过去，地球，日本，千叶，岩户台宿舍，2010年3月5日，2009年12月31日。

让我们重新来过。这一次，我们好好来。

*

我坐在结城理床上，黑猫形态的望月绫时蹲坐在我身边。窗外沉静的月光比任何时刻都要明亮。

……

……

……

【你也是很温柔的人。←

谢谢你。

再见，绫时。】

“你也是很温柔的人，绫时。”我望向他的眼睛，枪口一再颤抖，最后无力放下。“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绫时不解地望向我：“你明明知道这并不是逃避，这是另外一种方式，另外一条路。”

“……”

“啊。我知道了。你是对我下不了手。”

“我确实是不忍心，”我承认，“而且我从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把你杀了，忘记一切，拯救世界，或许我现在会满足。但是放在更遥远、接近无尽的未来，迟早一有那么一瞬间我会后悔。或许是在他的葬礼上，也或许是在与他墓碑对视的静默时分。生命太脆弱了，人的一生无比短暂……”

绫时叹息：“凡人终有一死。”

“是。所以我在想，或许在有限的时间里，让他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而不是出于我的一己私欲去干涉他的未来和命运……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不再有那么多的遗憾？”

死神静静注视我几分钟，又叹了口气：“真的放弃了吗？”

“是的。”

“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决定，我也能接受。”绫时说，“你能够和他走在同一条路上，他确实会很高兴的。”

凌晨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远处的商业街燃起了跨年的烟火，一声又一声爆破声响起，一片又一片的烟花在黑夜升起，短暂照亮了半边雪夜。遥远的欢呼声穿过沉重的气氛传来，新的一年到来了。

我站起来，和他道别：“新年快乐，绫时。”

望月绫时朝我露出最后的微笑。他的身影在夜空中融化，消失，仅剩的碎片随风而逝。望月绫时作为Nyx的宣告者，重回死神母亲的体内，在绚烂的烟火中沉默预示整个世界的灭亡。

我站定在原地，目睹他的离去，最后打开门，离开房间。结城理正在门外等我。

我走到他面前，什么都没说，他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

“……谢谢。”结城理的声音有些仓惶，“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我只是回抱他。

接连不断的烟花声还在响起，窗台边缘被照亮。

过了一会，我说：“看样子烟花会响一整晚。晚些时候，我们也一起出去放烟花吧。”

“好。”

双更！

本章唯一指定bgm：Duvet，来点彻头彻尾的文艺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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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