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
雨下的很大,卧室里窗户没有关好,雨水在玻璃上打得劈啪作响,一缕裹挟着潮气的微风从窗边吹了进来。
“……”
斯特凡诺直直盯着窗户看了好几秒,慢慢地好像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太安静了。
他想。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这里都不是什么宜居城市。
警匪勾结、官官相护,再撇开全美第一的犯罪率不谈,哥谭发展重工业,污染严重,是典型的酸雨区,频繁的降水不仅在考验城市的排水系统,也为霉菌和蚊虫提供了滋长的温床;噪音、加上糟糕的空气,每分每秒都像钝刀在翻搅人的神经,
对五感敏锐的哨兵来说,尤其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
但是现在,雨夜很平静。
雨水打在树叶上,树梢在风中摇晃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切都是温和的。那是春天的气息。……他几乎要被这种“平常”的氛围迷住了。
从醒来到现在,他终于缓慢地从毯子里伸出了手。随着他动作、旁边有片黑影也跟着晃动一下;室内光线昏暗,被调低了五感的青年先前对这些完全没有察觉,一只成年的黑豹趴卧他身边,随着他的动作睁开了眼。
毛色漂亮的猫科动物无声地支起身子,凑近轻轻蹭了下青年的侧脸和颈窝。斯特凡诺伸手随意顺几下大猫后颈的毛,然后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他点亮屏幕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两点多。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晚上七点。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
*
如果你问:精神暴动是什么感觉?
任何一个对此有经验的哨兵都会告诉你:最好是拜托身边人立刻去帮你找个向导来,然后动手把你打昏过去。
假设你把这个问题拿去问小韦恩先生:
如果放在6个小时前,他会冷酷无情地叫你自己去把《哨兵基础生理学》翻来看,然后建议你先去看看脑子;
如果放在现在——你可能会被他的精神体咬死。
你看见面前有一张纸巾,于是伸手去拿,手指却被纸的边缘撕开了;
你会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下一瞬间风会像油漆一样从你的手指间流过,有时候是红色、有时候是蓝色,粘稠的,味道重得你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你觉得屋里光太亮了,所以遮住眼睛,结果光就像钢针一样刺穿了皮肤,疼痛像电流一样扎进骨缝里;
你想让房间里那个喋喋不休的人把嘴闭上;
你想让人把前面腐烂恶臭的死鱼拿开;
但实际上,你面前什么都没有。
——
斯特凡诺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自己打开了恒温浴缸、然后和衣一头栽进水里。
水……很大程度上总是能缓解这些错乱的感官。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好像突然有一阵冰冷的风从脸上吹过;
像初夏的夜晚,水边突然吹来的一丝凉风,驱散了热气。
很舒服。
青年困顿地睁开眼睛。
就像是早晨刚刚醒来那样,他第一眼能看见的东西还不清楚,只在一片纯色中看见一道模糊的黑影。
怎么看起来像是下雪了?
头很重,他费力地将眼睛重新睁开:
“嗨。”黑发的年轻男人就在他面前。他坐着没动,只招了下手,算是打招呼。
“……”又缓了几秒,斯特凡诺发现自己还泡在浴缸里。他艰难地把目光从眼前的向导身上转开、往周围看了一眼,又有点不受控制地回到眼前。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会儿只能呆呆地看着韦恩先生向自己伸来的手;
布鲁斯正伸手松开他领口最上面的那粒扣子;毕竟斯特凡诺看上去快要不会呼吸了。
虽然韦恩先生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整个混乱世界里的唯一锚点,提醒着自己已经从扭曲的感官错乱状态回归真实。
真实。正常。多么久违的词语。
……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身边浮动的是浴缸里温度适宜的热水,整个浴室里像是龙卷风刮过了一样乱七八糟的。向导正低头细致的为他洗去指尖的那些血痂;
布鲁斯移了下椅子想换个位置,却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于是他只好低头伸手把地上的什么往外挪了些;片刻之后,一条黑色长蛇慢吞吞地从潮湿的瓷砖面上游了出来。
那是一条细鳞太攀蛇。
陆地上最毒的蛇之一,咬一口所产生的烈性毒素约有110毫克,毒液能杀死100个成年人、50万只老鼠。
此刻,这条蛇顺着韦恩先生的鞋边游过,顺着他垂下的手臂往上攀,最后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变成向导身上的一条时尚围脖。
精神体会在某种程度上反应主人的精神状态;对某人有好感,精神体就会表现的格外亲近某人。
哨兵当然不知道这会儿自己的精神体正在外面乱跑。
他的感官才刚刚恢复到及格线上,现在的精神就和断线一样,听到什么做什么,向导让他敞开屏障、开放精神图景,他也一样跟着照做,全然没意识到这种事在外面意味着什么;
“……血。我闻到血的味道——你在流血吗?”斯特凡诺轻声说。随着他发出疑问,那条毒蛇也跟着昂起头来;
“对,你干的。”布鲁斯的颈侧有一道狭长的伤口,正在轻微渗血;“——哨兵,视觉调低一个刻度。”
斯特凡诺的瞳孔在灯光下发生轻微的变化;
“哨兵,嗅觉调低三个刻度。……很好,你做的很好。”
那些精神力已经彻底渗透了他的精神图景,正有条不紊地蔓延开来,舒缓那些暴躁的精神触角。
斯特凡诺的身体在轻微发抖;
这个过程堪比精神上的绝享,哨兵轻哼了一声就再无动静。他的眼睛半闭着,瞳孔颤动、生理泪水正不断从眼角溢出来。
磅礴的精神力宛若深海,淹没了整片精神图景,弥合裂纹、修补碎裂的边角,等到海潮退去,精神图景又恢复到几乎完美的状态。
——几乎完美。
就算是自己、就算是之前为斯特凡诺做过疏导的那个高级向导也不行;找不到高匹配度的向导结合,等过了30岁,哨兵很快就要死了。
浴室里蒸腾的水汽之间,斯特凡诺的手指一松;
布鲁斯眼疾手快地伸手托起他的下巴,免得哨兵直接淹死在公寓的浴缸里。
疼痛和狂躁都离他而去,疲惫和放松翻涌上来,在久违的满足和平静中,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