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面包的郁闷持续到了第二天。雪怜在网吧小隔间里翻来身,木板床嘎吱响。肚子早就不疼了,就是心里头还憋着股气。
“好歹让我吃完啊……”她对着墙壁小声嘟囔。
今天得换个地方打工了,之前那家居酒屋肯定不能回,谁知道CCG会不会顺藤摸瓜找过来。她熟练地把显眼的银色长发塞进一顶灰色毛线帽,又换了件不同颜色的旧卫衣——这是她多个世界总结出的经验,稍微改头换面能省去很多麻烦。
她在20区一个不那么热闹的街区,找到了一家叫“青空”的家庭餐馆,老板娘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妇女,叫良子阿姨,看她手脚麻利,又愿意接受较低的时薪,便让她留在后厨帮忙洗餐具。
“我们这儿包一顿饭。”良子阿姨递给她一条围裙,“不过得等下午客人都走了才能吃。”
雪怜点点头。这已经很好了。
工作间隙,她听到前面服务生在休息室闲聊。
“听说了吗?昨晚后面那条巷子又出事了。”
“好像是喰种?CCG都出动了。”
“真吓人,现在晚上都不敢让我女儿一个人出门。”
雪怜默默地擦着盘子,人类怕喰种,喰种吃人类,CCG追杀喰种,真是个绝望的循环。她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在手上,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在另一个世界河边洗衣服的日子,那种宁静,再也回不去了。
下班时天都快黑了,她揣着刚拿到手的日元,决定找个更隐蔽的落脚点,网吧人多眼杂,终究不安全。
在回公园长椅的路上,她发现了一个被茂密灌木半掩着的废弃储藏间,似乎是园丁放工具的地方,门锁锈坏了,里面堆着些破烂,但空间足够她蜷缩着休息。
“就这儿吧。”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开始简单收拾。
她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着的小木盒,打开盖子,里面只有几样小东西:一枚磨损得几乎看不清图案的古希腊银币,一支木质发簪,还有……昨晚顺手从巷子里捡到的、那个CCG搜查官掉落的一枚小小徽章。
她的指尖在那枚冰凉的银币上摩挲了一会儿,恍惚间,好像又闻到某个海岸吹来的风的风,听到那个黑发商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拿着吧,小妖精,算是个纪念。”可她连那人叫什么都快记不清了。
她摇摇头,把不合时宜的回忆甩开。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活下去才是正经。
几天后的一个雨夜,她抄近路回公园,在巷口看见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女孩。女孩面前散落着一地被雨水打湿的花瓣,正徒劳地想把它们拢起来。
雪怜本能地想绕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她用无数教训换来的经验。但那孩子压抑的抽泣声,像根小针,轻轻扎了她一下。
“……真是的。”她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回去,蹲下身,默不作声地帮女孩捡起那些残破的绯红色花瓣。
女孩抬起头,小脸被雨水和泪水弄得湿漉漉的。看到雪怜帽子下隐约露出的银发和那双绯红色的眼睛时,她明显愣了一下,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
“谢谢……”女孩的声音带着鼻音,手还在发抖,“这是妈妈最喜欢的天竺葵……”
雪怜安静地听着女孩断断续续的讲述。花店关门,母亲病逝,熟悉的日常一个个崩塌……这种被迫的告别,她太熟悉了。
“给你。”雪怜从木盒里取出一段细绳,手指不太灵巧地、但很仔细地将几片最完整的花瓣固定在一起,做了个简陋的护身符,“这样……应该就不会散了。”
女孩接过护身符,紧紧攥在手心,终于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姐姐,你的眼睛……像花瓣一样,很好看。”
雪怜愣住了。
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好看”来形容这双曾被视作不祥的眼睛。
然而,这点微弱的暖意并没持续多久。远处突然传来打斗声、金属撞击的刺耳声响,还有一声压抑的痛呼。
雪怜脸色微变,立刻拉起女孩:“快回家!走大路,别停!”
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声音来源摸去。
巷战已近尾声。一个戴着眼罩的年轻喰种,正将一名CCG搜查官逼到墙角。搜查官的库因克碎了一地,白色制服被血浸透,眼看就要不行了。
雪怜看着那条扬起的赫子,又看看那个奄奄一息的搜查官。她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多管闲事”,身体却已经冲了出去。
“噗——”
熟悉的、令人牙酸的贯穿感再次从腹部传来。她低头看着肚子上多出来的赫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妈的,怎么又是这个位置……
“你……!”那独眼喰种震惊地看着她,像是见了鬼。
那个重伤的搜查官也挣扎着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脸,但那双逐渐失焦的眼睛,还是清晰地映出了她的样子——帽子在冲出来时掉了,银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还有那双在暗巷中仿佛会自行发光的绯红眼眸。
雪怜咬着后槽牙,自己把身体从赫子上“拔”了出来。伤口愈合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在雨声中几乎听不见,但她自己知道那感觉有多恶心。
“还不走?”她对着还在发愣的喰种低吼,“等着被包饺子吗?”
独眼喰种眼神复杂地在她和那个搜查官之间扫了个来回,最终一言不发,迅速消失在巷子尽头。
雪怜踉跄着走到墙边,看着地上呼吸微弱的搜查官。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她蹲下身,指尖下意识地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光。上次用治愈能力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在某个战地医院,那个发现她伤口能自动愈合的小护士,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抱歉。”她最终还是散去了指尖的光芒,只是轻轻把他往干燥点的地方拖了拖,用他破碎的通讯器勉强发出了求救信号。
在离开前,她的目光被地上一个反光的小东西吸引——是那枚CCG的徽章,大概是刚才挣扎时掉出来的。
她捡起徽章,冰凉的金属上还沾着温热的血。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它塞进了口袋。
回到公园那个狭小的储藏间,她把那枚沾血的徽章丢进木盒。银币、发簪、花瓣做的简陋护身符、CCG徽章……每一件都代表着一个她曾停留又不得不离开的世界,一段无疾而终的缘分。
窗外,雨还在下。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觉得有点累了。这种永无止境的漂泊,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CCG的某处档案室里,一份新的报告正在被录入。有目击者称,现场出现了一名银发红眼的少女,拥有疑似“再生”能力,立场不明。这份报告被标记上“待核实”的标签,悄然流入了一些人的视线。
永无止境的观测者,在试图隐藏自己的同时,已经不经意地,在这个黑暗的食物链中,投下了一颗微小的、却可能引发涟漪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