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喜欢这个味道吗?”
在医护人员离开病房,留下昏迷中的阿比盖尔·霍布斯和两人时,汉尼拔低头嗅了嗅手腕附近——那里曾短暂挂过阿比盖尔递出的丝巾,如今丝巾已经被丢弃,而他们已经做过了清洁,但汉尼拔仿佛还能闻到那股仅剩余调的木香。
“你不是会用香水的人。”
这里不算一个谈心的好地方,但是在威尔赶来之前,贴心的医护人员绝不会打扰病人的憩息,这就给他们留够了单独的不被打扰的空间。
阿比盖尔身上的味道太淡了,在单人间的病房里也几不可闻。如果不是他的嗅觉向来灵敏,甚至可能不会察觉到这点香味,这表明阿比盖尔并没有把它当香水使用,更多的应该在有这个味道的地方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从而沾染上的。
至于为什么能肯定她不会用香水,这还用问吗。
“你说的没错。”
阿比盖尔应声,她确实是不用香水的人,不是因为她讨厌身上带着香气,而是因为作为一个冷静谨慎的人,不会允许自己留下明显的破绽。她这么做是为了那个被她锁定的概念章,但这是可以说的吗?
所以阿比盖尔只是轻轻接了一句话,并且以绝不深入的态度留给汉尼拔瞎猜的余地:“不过喜欢这个味道的另有其人。”
汉尼拔以一种微妙的表情点了点头,识趣地没有追问,阿比盖尔看着印象值旁边跟注的那个50%,也不管汉尼拔脑补了什么东西,维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
——
威尔来看望阿比盖尔·霍布斯时,汉尼拔握着她的手睡着了,阿比盖尔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沉思。
汉尼拔是真的有很认真地打算维持这份“友好”,也是实打实地取下了自己的西装找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在躺椅上睡着的,要阿比盖尔说,这简直是折磨自己的脊椎,所以她选择刷手机。
当病房房门被礼貌性地敲响时,阿比盖尔用最快的速度把手机往盖在身上的外套底下一藏。威尔进来时,只看到了一个沉睡状态一脸岁月静好的汉尼拔和精神状态在萎靡仿佛刚被惊醒一般用迷蒙的眼神看他的阿比盖尔。
老天,他看上去就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阿比盖尔谨慎地再次审视了威尔的微表情和小动作,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极致的共情啊。
威尔如今抓着无柄的剑身,握紧的同时必然带来痛苦,刺向敌人的同时必然伤害自身。
作为一个常规情况下理性至上的人,阿比盖尔的情绪波动大多是为了自己或身边极亲近的人,如果身处威尔的位置,她绝不会有半分犹疑,而至于被杀罪犯的女儿,她也不是不能挤点同情和惋惜,但平心而论,阿比盖尔会认为这帮她“摆脱”了罪恶,此为救赎之举。
但威尔的变现并不会让阿比盖尔对他的评价带上“懦弱”、“圣父”一类的标签,她同理心虽低,学了那么久心理学带来的基础的共情能力还是有的,威尔的情绪毫不作伪,他发自内心的对在女孩面前击毙她的父亲这件事产生了极大的痛苦和愧疚,并真切地由此延伸出了一种如父亲般的责任。威尔作为一个在共情方面有超常天赋却精神敏感纤细的人,这一系列情感都符合逻辑并充分体现了他是一个怎样本性善良的人。
虽然这种近似夸耀吹捧的评价,以及事实上也不会偏差太远的形象,让阿比盖尔这种自认不择手段卑鄙自私的人在相处中难免会有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般的不适感,就像是在认真工作时有只猫在你桌上来回嗅探猫猫祟祟那样,她可能会因此停下手头上的事关注一下,或者尝试伸出手摸摸,但她绝不会让其影响到事件最终的落实。
威尔是一个好人,他在做的也毫无疑问是一件好事,如果未来导向任何一个坏结局,那就都是汉尼拔的错。
虽然也可能是似乎不像个好人的阿比盖尔·霍布斯,或是雀食不是一个好人的阿比盖尔·威廉姆斯的错。但是,whatever,这锅汉尼拔背定了。
——
威尔进来后,感受到带着浓重而沉闷睡意的环境,于是也拉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于是现在这里有四个人,却好像一个活人都凑不出来那样死寂,前不久还在刷手机的阿比盖尔开始如坐针毡。
霍布斯小姐昏迷了、汉尼拔睡着了、威尔的大脑接近滞塞,唯一一个仍保持思维敏捷的人感到格格不入。
阿比盖尔放轻动作起身,披上了自己盖在身上的大衣,向外走经过威尔时不忘拍拍他的肩。
在转身关门时,阿比盖尔发现这个角度能很清晰捕捉到汉尼拔和霍布斯小姐牵起来的手。
肌肤相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带来温暖和安心感,再加上某些你知我知的她身上毛茸茸的小问题,以及汉尼拔的心理掌控水平,即使威尔真想对霍布斯小姐尽父亲的义务,收养或是照顾她之类的,阿比盖尔·霍布斯将对父亲的情感移情在他身上的可能性都远没有移情到汉尼拔身上的可能性高。
阿比盖尔把门关上,看着门板吞噬房间里最后一点自然光亮,看着威尔的瞳孔再反射不出半点光彩。
于是阿比盖尔笑了。
这场博弈看来还是汉尼拔先得一筹。
——
在明尼苏达州,齐佩尔国家森林,杰克就霍布斯先生木屋里的犯罪现场和威尔进行了讨论,给出了阿比盖尔·霍布斯很可能是帮凶的结论,威尔却断然否认这一说法,并提出了“有人来过”的题外话。
就如同阿比盖尔能从威尔偶尔恍惚的眼神,以及对本案件相关的某些照片出神的种种行为上,看出他多半深受幻觉的烦扰,加勒特·霍布斯如旁人看不见的幽灵般在威尔的梦境盘桓。
站在木屋中间的威尔审视周遭环境,模拟屋主的思想,每走近一步都在向霍布斯先生靠近,并以此获得情报。
旁观的阿比盖尔突然发现自己疏忽了一点。既然威尔能够通过共情找到并理解霍布斯先生杀人的情结之所在,就必然会被他情感洪流中对霍布斯小姐浓烈而几近扭曲的爱所冲刷。
——在望向那张病床时,他看到的是阿比盖尔·霍布斯,还是……“女儿”?
在威尔的潜意识岛屿中,来自连环杀手的情绪洪流拍打着不同于常人坚实岛礁的沙滩,因而能深入其中,又留下带不走的贝类,让心灵的主人得以借此窥探海的奥秘。
但海浪会带走一部分的沙子,又会带来一些新的沙子……忒修斯之船*的故事在未被窥见的角落时刻发生。
阿比盖尔直觉如果她达成了在这里bad ending的成就,说不定也能触发一个概念章,可惜明州伯劳鸟已经死了,就算他还活着,阿比盖尔黑发蓝眼的长相也不符合他的追猎标准。
心里一边惋惜,嘴上说的却毫不相干:
“霍布斯小姐面前尚未清醒,在进行过面谈之前,我倒也对杰克的话有不一样的看法。”
阿比盖尔隔着手套抚摸面前尖锐的鹿角,
“见过那么多的嫌犯和凶手,就更应该知道,认识一个人不能被ta的纸面资料和他人评价所蒙蔽。”
就像我和汉尼拔,她想到,备受称赞受人推崇的心理医生、履历清白品德兼优的联调局学员。
开导威尔这件事就交给“经验丰富”的汉尼拔吧,阿比盖尔只是为了借此多留下点痕迹与线索,他们现在未必能理解,但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在某个午后太阳透过枝干投下鹿角般的阴影时,他们自会忆起此刻,并豁然开朗。
“谎言既在审讯室的录影带中流转,也在你我唇齿之间传诵。”
“重要的不只是真相,还有说谎的理由。”
盛午的骄阳透过窗户也只勉强打出白惨惨的亮光,阿比盖尔没被照亮的另一张脸让她此刻周身的气息更加诡谲,没由来地让威尔和杰克升起将这个画面牢记心中的念想。
“‘阿比盖尔’也许希望逃避罪责,又或者期待着被人审判。”
——
人们希望看到的完美谋杀,除了杀人和被杀的两个傻瓜,还需要有更多的元素,计谋、光与影、诗歌、情感……这些都必不可少。*
可惜在今天的现场,这里什么都没有。
昆汀·卡特(Quentin·Carter),男,38岁,死因为酒后坠楼,因其胸前放置的未沾鲜血的驾驶执照上被人为抹了一道1英寸左右的蓝色涂料,就近由在匡提科活动的杰克小组判断是否为他杀。
“没有足迹,没有异常指纹,现场很干净,周围房屋多半空置,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如果不是死者家属执意彻查否则威胁将事情闹大,估摸回以意外身亡结案。”
法医小姐士一般翻阅资料一边对杰克三人解释。
“而检测结果证实了这一猜想。昨夜有风,温度偏低,空气湿度较大,考虑完尸体内乙醇的扩散、生成和丢失后,体内血液酒精含量都说明了死者体内的酒精含量未到麻痹小脑影响平衡的地步,和衣服上残留的酒气不匹配。”
威尔状态不佳且在霍布斯小姐病房看护,杰克只好找来阿比盖尔以及恰好和她在一起的汉尼拔。
“那么可以初步推断死者生前应该进出过酒吧一类的地方,意识未受到影响,半主动不行到了这种姑且算荒郊野岭的地方,那间酒吧离这里不会太远……”
阿比盖尔学着威尔平常那般闭上眼,想象自己在酒吧不小心撞上了一个男人,泼了他半身酒,出于歉意表示希望和他出去走走,脸上最好挂点不好意思又像是搭讪的表情。
阿比盖尔用带着手套的手指点了点被汉尼拔拿在手里的证件,上面死者的姓氏被完全涂去了。
“能做到降低死者心房并拿到对方的驾驶证,要么是一份‘艳遇’,要么,是觉得他的姓氏碍眼的熟人。”
其实是两个猜测各占一半啦。
杰克点点头开口道:“将这些资料交由地方警署吧,让他们重点排查一下受害者的同姓亲属。”
“Quenti——”汉尼拔低头嗅了嗅手中的驾驶执照,开口的同时,暗含深意的眼神钉向阿比盖尔:
“很纯正的钴蓝色。”
*忒修斯之船(百度):忒修斯之船亦称为忒修斯悖论,是一种有关身份更替的悖论。公元1世纪的时候普鲁塔克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改自托马斯·德·昆西的《论谋杀》:人们开始看到,要想构成一场完美的谋杀,除了杀人的和被杀的两个傻瓜,一把刀,一个钱包,一条黑暗的街巷之外,还有更多的元素。计谋,绅士们,集会,光与影,诗歌,感情,现在都成为谋杀发生时不可或缺的动机和企图。
我当时看这一幕的时候就很喜欢那个挂满鹿角的房间的构图和氛围,连一副鹿角都没有的人实名羡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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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