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山绫假期没有回东京,而是在京都等待第三学期开学。新年过后,鸠山进次郎主动联系她,让她明天晚上去衹园附近的一家料亭,父女共进晚餐。
鸠山绫有种不详的预感,很快,堂姐鸠山明日香的来电,帮她印证了这点。
“Aya,堂叔明天打算带你去料亭相亲,可以帮姐姐一个忙吗?”
明日香比鸠山绫大了十几岁,但鸠山绫对她的感情远比那位同父异母的便宜哥哥深厚得多:“Asuka姐姐,能把前因后果跟我说清楚吗?”
“石川家知道了智也的取向问题,执意要与鸠山家联姻,你也清楚,石川家这一代没有一个成器的,家里想让你先订婚,这样婚事至少还能拖五六年,但是我想嫁过去。Aya,这些年我为家族做了多少事,能力哪点比别人差,却总被家里逼着顾全大局,做堂兄弟们的‘备份’,我真的不甘心。我也想竞选,也想手握权力,我需要石川家的政治资源,这桩联姻对我至关重要。”
鸠山绫很支持堂姐的野心,不过,“即使石川家的儿子不成器,他们会把自家的政治资源提供给儿媳吗?”
“这是我该苦恼的事。总之,Aya会帮我吧?”
“在相亲宴上大闹?”
“那也太为难你了,我都安排好了,你只需要在大家问你意见的时候说,不想订婚。”
“好,姐姐既然有安排,我答不答应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女孩,我希望Aya酱能站在我这边。”
料亭环境雅致,菜品一流,鸠山绫低头专注于吃东西,对大人们的你来我往、虚与委蛇,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小绫,你觉得昌仁君怎么样?”
鸠山绫抬头看向对面那位至少有三十岁的男人,对着鸠山进次郎笑了笑,“我的相亲对象吗?如果订婚,不怕被人议论是恋童癖吗?”
鸠山进次郎看着她,微微蹙眉,“小绫,你如果在京都的学校里,和一群庶民学坏,爸爸会很失望。”
“哈?学坏?失望?老公,你在说什么啊?” 一声清脆的质问响起,襖门被猛地拉开。鸠山庆子对着石川家众人歉然一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非常抱歉,关于小绫的婚事,我娘家富永家与鸠山家并未达成一致。我们始终认为,鸠山家的明日香,才是更合适的人选。”
石川昌仁听到“明日香”的名字,眼睛骤然一亮,连忙附和:“夫人说得是!其实我与明日香桑年龄更为相仿,我个人也更倾向于明日香桑。”
“我也这么觉得!”鸠山绫立刻附和道。
“我也是!”鸠山智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鸠山进次郎强压下心头的波澜,笑道:“看来今天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下次再详谈吧。智也,帮我送送石川先生他们。”
鸠山智也应声送走了石川家的人,鸠山庆子立刻发难,“你居然想把我的女儿,嫁给那种没用的男人!还只是为了遮掩你那个私生子的丑闻——你到底想做什么?眼里还有我们富永家吗!”
“订婚而已,又不是结婚!”
“订婚也是污点!有了这种污点,还怎么实现利益最大化的联姻?”
“父亲,母亲,石川家的人已经乘车离开了。”鸠山智也折返回来说。
“谁是你母亲?我只生过一个女儿,可没有同性恋儿子。”庆子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鸠山进次郎不想与她多纠缠,转头看向儿子:“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智也,你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啊,我觉得根本没必要和石川家联姻。”鸠山智也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坦然说道,“我喜欢男人,就是喜欢男人,没什么好遮掩的。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永远的秘密。”
鸠山进次郎笑了出来,指着他说:“你这种蠢货,怎么偏偏是我的儿子?”
庆子在一旁嗤笑:“还不是因为你出轨了一个蠢货?”
“嘛,庆子妈妈,您可是连个蠢货都争不过呢。话说回来,父亲的烦恼也完全是自找的,谁让您非要把我认回鸠山家呢!”
三人争执不休,鸠山绫听得头疼,悄悄起身离开,而争吵的三人都没留意到她的离开……
鸠山绫刚走出料亭的庭院,就听到一个耳熟的带着活力的关西腔:“鸠山同学!要不要一起去打网球?”
鸠山绫闻声回头,只见种岛修二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正懒洋洋地倚在料亭廊柱旁,脸上带着他惯有的笑容。
“种岛……同学?”鸠山绫有些意外会在这里遇到他,“你怎么在这里?”
“啊,这个料亭是我家开的。”种岛修二随意地摆了摆手,他向来擅长照顾别人的情绪,既不追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儿,也不提她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好,只说:“之前听你说你学网球,击不中球,我很想挑战教你网球呢☆。”
鸠山绫正觉得憋闷,莫名的压抑感需要发泄,想起国中的一个同学说过,打网球有抽人耳光的爽感,便点了点头:“好。”
种岛修二熟门熟路地带她来到了附近一个僻静的街头网球场。夜晚的球场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却空无一人。
“给,”种岛递给她一支备用球拍,“随便打,不用在意规则。”
鸠山绫摆好姿势。种岛修二站在对面,轻松地将一个球打过来,球速很慢,轨迹也无比清晰。
然而,鸠山绫挥拍了,却挥了个空。黄色的小球轻巧地从她拍边溜走,落在身后。
她又试了一次,结果依旧。
球仿佛在跟她开玩笑,总是差之毫厘。接连的失败让本就心情烦闷的她更加沮丧。
看着网对面种岛修二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鸠山绫忍不住低声嘟囔:“种岛同学打网球一定很快乐吧,毕竟能赢。”
与鸠山绫隔网相对的种岛看见她嘴动了,但完全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喊道:“你说什么?大声一点啦!”
“我说:你如果一直输,打网球还会开心吗?”鸠山绫提高音量。
“距离太远了,听不见!你再大声点啊!”种岛修二的笑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灿烂,甚至带着点故意的意味。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来,鸠山绫几乎是喊了出来:“我说:只有赢的人才会开心!”
种岛修二歪了歪头,做出努力倾听的样子,然后摇摇头:“还是没听见哦☆!”
几次三番下来,鸠山绫忍不住抱怨:“种岛同学你年纪轻轻就已经耳背了吗?”
“啊呀,”种岛修二立刻接话,“这句听见了呢。”
鸠山绫握着球拍,看着他隔着球网笑得一脸无辜又得意,忽然觉得刚才那股憋着的郁闷,一下漏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力感。
“种岛同学是故意的吧。”这次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些许看穿后的了然。
种岛修二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脸上笑容不变,手腕却已灵活地一转,又一个球轻巧地越过球网。“越想击中球,越打不中球,放松一点。”
或许是心情放松了的缘故,鸠山绫再次尝试挥拍时,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她盯着那抹黄色的轨迹,试着像他说的那样,不去刻意用力,只是顺着来球的方向自然地引拍——啪!
一声比之前清脆些许的响声从拍面传来。球被成功地击中了,虽然没过网,但是这怎么不算是成功呢。
“诶,这不是很好吗?”
鸠山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再来一次?”她主动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快。
“遵命☆~”种岛修二从裤袋里摸出一个网球,用球拍往地上拍了两下,再次发来一个温和的球。
接下来的时间里,球场上不再只有沉默的挥空和失败的叹息。多了球拍触球的清脆声响,偶尔夹杂着种岛修二带着关西腔的简短指导:“脚步再移动一点点”、“肩膀太用力了哦”,以及鸠山绫偶尔因为打出一个好球而发出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小小欢呼。
不知过了多久,种岛修二收起球拍,笑道:“休息一下吧?我请你喝果汁。”
鸠山绫点点头,气息微喘,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她跟着他走向场边的长椅,轻声说:“谢谢。”
“不客气☆~”种岛仰头喝了口饮料,然后随意地靠坐在长椅上,望向天空,“今天能看见星星呢。”
鸠山绫闻言抬起头,夜空上只有零星几颗亮星在都市的光污染中顽强地闪烁着。
种岛修二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最亮的星星:“这里光污染严重,肉眼通常只能看到几颗亮星。这么一想,人生不也一样吗?不需要看清所有的星星,只要能找到最重要的那一两颗就够了。”
“我以为你会说,这么一想,就像打网球一样,如果不够亮、不够强,就不会被看到,也不会开心……”鸠山轻声说。
“这么有胜负欲啊?”种岛侧过头,对她笑了笑。
“你这种竞技体育选手,不应该比我更有胜负欲吗?”鸠山不解地看向他。
“如果过度执着胜利,是无法取得胜利的。”种岛难得认真。
鸠山绫微微一怔,“……感觉你在点我。”
“没有这回事哦。”种岛懒洋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