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利斯知道莫达伊并非对他失去了兴趣,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诠释自己的掌控欲以后,解开了纠缠已久的心结,从灵魂到躯壳都从炙烤般的焦躁状态脱离出来,放松了。
仿佛陷入柔软的床铺里,做了一个安稳的梦。
莫达伊不知道布利斯前段时间的自困自扰,只能感觉到此时此刻他格外的愉快和放松。
莫达伊的心情与他是一致的,或许是因为在封闭的房间里,两个人的情绪会互相感染的缘故。
“我明天再去找厄伦一次,把今天没解决的事情解决。希望他已经冷静到能沟通的程度了……”
旁边的声音越来越轻,布利斯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莫达伊竟然先睡着了。
这是一件稀奇事。恶魔不需要靠睡眠恢复体能,莫达伊总是神采奕奕的,躺在床上也不一定睡过去。他总是看着布利斯睡过去,又看着他醒过来,布利斯从未见过他睡着的样子。
这是第一次。
前段时间爆发的争吵以及后续难以控制的尴尬氛围,或许对恶魔的精神也是很大的消耗吧。
布利斯伸出手,在半空犹疑着,最后还是情不自禁地往前探了探,去触碰他的睫毛。
指尖染上灵魂发颤的痒,布利斯猛然缩手。
恶魔无知无觉。
真的睡着了。布利斯庆幸自己的小动作没有被察觉,弯起眼角想。
他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得意。
看,我攥取了他全部的注视。
我牵动了他所有的心神。
然后呢?我可以获得他完全的爱吗?
我可以在他的灵魂上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吗?
我可以同他许一个永远吗?
布利斯的笑容黯淡下来。
莫达伊虽然嘴硬得堪比城墙,但他的情感是外显的。布利斯能察觉到他挺喜欢自己的,但是哪种喜欢,喜欢到什么程度,布利斯却无法确定。他只能肯定自己越来越贪婪,想要的越来越多。他已经不满足于成为莫达伊生命里不可磨灭的印记,他要他全部的灵魂和爱。
……
人类需要睡眠是非常有道理的。
莫达伊躺在床上,被阳光扫着眼睛慢慢唤醒,睁眼看着天花板放空时,忍不住想。
一个良好的睡眠能够带来一整日的愉快。
“你醒的正好。”布利斯已经穿好衣服站在床边,淡定地看着他说,“我正要出门,过一会儿,女仆要来收拾房间了。”
莫达伊猛的坐起,双手一拢散乱的长发,又放下。
要是被发现他和布利斯躺一张床上,两人不必再在意什么权势纷争、阴谋阳谋了,得一起上火刑架去了。
直通地狱。
“你可真淡定。”莫达伊从床上跳下来,撑着布利斯的肩站好,头发扫过布利斯的耳朵绕到他身后,眨眼间就打理好自己了。
“昨天说好要去杜那里,结果我们两个都违约了。当然,是我的原因。”布利斯捏了捏耳朵,道,“你处理完厄伦的事,先去杜那里看看情况,顺便帮我道个歉。”
“没问题。”莫达伊答应的很爽快。‘聆听’的事两人已经挑明,并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吸血鬼的事那边你不用总想,杜和巴钦也不是废物。”莫达伊说,“何况有我在。”
布利斯点头:“我有空才去找你。”
“还有......”
莫达伊犹豫了一下,决定已经清晰明了到这种程度了,不如坦诚到底。他上前靠在布利斯身边,撩开耳侧的头发,给他看自己的耳坠。
“这是‘聆听’的另一个部件,通过它,我可以听到你身边的所有声音,听到的范围会比你弱一些。”莫达伊放下头发遮住耳坠,对布利斯道,“我们的约定和以前一样,‘莫达伊’是咒语,你呼唤我,我就知道,就会回应。”
“好。”布利斯顿了顿,还是提出那个他觉得任性的诉求,“你要回应我,无论什么时候。”
莫达伊轻松地答应了他。
两人在卧室里分别,布利斯坐上去往治安部的马车,莫达伊则从窗户翻出去,找到了厄伦面前。
厄伦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十分复杂,但还算冷静,他终于从知道自己身世的震惊中缓和过来了。
莫达伊无比明白他此时的心情,虽然安慰不是他的作风,但他对厄伦说不出什么严肃的话,难得温和地叹了口气:“你身上的血脉和命运,绝不是你的过错,无需过于困扰。不多说了,我带你去工坊。”
厄伦被头发牢牢遮挡的眼睛红了一瞬,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句‘不是你的过错’意味着什么。
他没敢擦眼睛,沉默着拎着行李跟着莫达伊走了。
莫达伊把厄伦带到工坊,给他介绍了他以后生活的地方,和他说清楚需要做的工作后,也没有多留的**,转身就要走了。
厄伦当了这么多年形单影只的“异类”,难得遇上和他相同的人。他看着莫达伊的背影踟蹰着,终究对“同类”的渴求压到了内敛的本性,开口叫住了莫达伊。
“莫达伊先生。”
莫达伊转身看他。
“你......”厄伦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带着犹豫和胆怯,“你说你和我一样,也是个混血儿。那,你是怎么接受的?”
莫达伊沉默了。
“当你不得不接受的时候,自然就会接受了。”莫达伊看着他,轻笑了一声,“但不接受又怎么样呢?你一辈子不接受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妨碍的。”
厄伦听得不是很明白,但莫达伊跑的太快了,眨眼间就失去了踪迹。厄伦没法多问,只能自己慢慢拆解莫达伊那句话的含义。
杜已经习惯了,在他做实验的时候一声不吭直接推门而入的,不是莫达伊就是巴钦——恶魔并不遵守人类的社交礼仪。
因此,他听见开门的声响,头也不抬地继续自己的实验。
“早上好,杜先生。”果不其然,莫达伊懒洋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来赴约了。”
“赴约?”杜一手拿着药瓶,另一手拿着针管,夸张地挑眉,“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同我约的时间是昨晚,而且是两个人。”
“突发意外。”莫达伊摸着鼻子解释,“昨晚我家主人有一场不得不参加的晚宴,所以没能来,他感到很抱歉。昨天伊万带来了什么消息吗?”
“他给了弗洛里斯里,吸血鬼据点的地址。”杜说着,拿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给的这么干脆?”莫达伊眉头一皱,不由得生出怀疑。
“我也觉得奇怪。”杜放下实验器具,严肃地说,“我在怀疑,这个地址是不是真的。”
“是真是假,我去探探就知道了。”莫达伊不是很在意地把纸条一收,手往桌子上一撑,道,“现在,我想和你聊另一件事。”
“哦?”杜感兴趣地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了,我和巴钦是恶魔。”莫达伊说,“但这件事,其他人并不知道。”
“你不想让人知道。”杜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尤其是海尔曼。”
“没错。”莫达伊正色说,“我不是来威胁你的,我知道,你也不简单。我猜,你大概也不是普通人类,是个‘猎魔者’,对吗?”
杜笑了笑,并未否认。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莫达伊道,“以一件你想要的东西,换你保守这个秘密,怎么样?”
“即使没有这桩交易,我也不会说出去的,毕竟谁身上没点‘秘密’呢?”杜笑道,“不过这样对我有好处的事,我怎么能放过?我要什么你都能拿到吗?”
“或许,你可以先说说看。”莫达伊说。
和杜私下达成交易后,莫达伊离开那栋房子,拿出掌心的纸条,看清上面的地址:
绿萝街第十三巷25号。
这到底是真实的据点,还是伊万的陷阱,去看看就知道了。
绿萝街第十三巷是一条阴暗无光的破旧小巷,25号则是门窗紧闭,似乎无人出入的小屋。这环境非常符合吸血鬼的生活习性,莫达伊摸索至房屋的一侧,试着推了推窗户。
窗户纹丝不动。
莫达伊又绕回门前,轻轻一推,发现门比窗户松的多。
看来他们想让他从这里进去。莫达伊轻啧了一声,叛逆的本性冒出头。他不肯按对方的剧本走,转身回到窗户前,轻巧地撬开窗户的锁,闪身翻了进去。
屋里黑漆漆的一片,但并不妨碍莫达伊将其看清。屋内的陈设和人类的居所一致,桌椅、橱柜、沙发应有尽有,只是上面都落了灰,看上去久无人居了。
莫达伊沿着房屋的边缘摸索探查,这座屋子明面上来看并不像有吸血鬼待的样子,或许有些暗藏的空间。恶魔目光锐利,他很快发现了某个橱柜干净得有些违和了。莫达伊将橱柜打开摸索了一阵,果然找到了一个暗藏的入口。
入口通往地下室,莫达伊隐匿身形跳了进去。
恶魔脚尖轻灵地点在地上,他张着翅膀四处张望,空荡荡的地下室什么也没有。莫达伊立刻就觉得不对,下一秒,一支细箭直冲他的面门而来。莫达伊不可能被这种机关暗算到,他往侧边一跃,轻巧地躲过了这暗中的袭击,连皮都没擦伤。
几根暗箭过后,地下室再没什么动静了。这箭应该只是机关,而躲藏在地下室的人很沉得住气。他看不见莫达伊的身形,无法判断他的位置,便没有冒然出手。这样一来,莫达伊也无法判断他的所在了。
这是暗与暗的交锋。
知道这果然是陷阱后,莫达伊也放松下来了。他干脆显现身形,大大咧咧地走出去搜寻,就怕暗处的敌人不攻击他。
他以自己为饵,想把敌人钓出来。
敌人的耐心似乎也到了尽头,莫达伊没晃悠多久,忽然有了危险的预感,骤然转身,就见一把匕首向他刺来。莫达伊早有防备,他不慌不忙地拿手臂去挡,那锋刃划破袖子,却猛然顿住,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阻拦住了。
只见莫达伊那破损的袖口下,已经不是人类的皮肤,黑色类似鳞片的形状在破口处若隐若现。
“恶魔的皮肤是能保护他们在岩浆中存活的坚硬外壳,不是你拿一把脆弱的小刀能破开的。”莫达伊笑着说完,目光一凛,突然反手抓住暗中袭击的人,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按在地上,踩着他的手将匕首踢开。
他的手臂上完全没有伤口,连划痕都没有。
“抱歉,我并不傻。”莫达伊遗憾地告诉敌人,“不能被吸血鬼拿到血液这样的常识,我还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