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殊途同归
卷首语:
“青史如刀,斩不断血脉中奔涌的执念。我从尸山血海中走来,在朱门暗影间落子。当故人重逢于陌路,当爱恨淬炼成燎原烈火——这盘以天下为注的棋局,终要在紫宸殿前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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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三载春秋如白驹过隙。
宋清已官至兵部职方司郎中,正五品。这个职位看似不高,却掌天下舆图、城隍、镇戍、烽候之政,关乎边防机密,是晋王赵偲多年运作下,将他安置在关键位置的一步妙棋。昔日的库部令史,如今已是朝堂上一颗悄然升起的新星。他依旧清冷寡言,行事却愈发沉稳老练,鬓边早生的华发非但不显苍老,反添了几分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这三年来,他如履薄冰,在晋王府与朝堂各方势力的夹缝中艰难周旋。他凭借过人的才干和对军务的敏锐洞察,提出了数项关于边军轮戍、驿传改良、乃至针对北方日渐崛起的女真势力的防御建议,虽屡遭守旧派阻挠,却也有部分得以施行,渐渐在兵部站稳了脚跟,甚至得了官家两句“干练务实”的随口夸赞。
然而,他从未忘记初衷。那方藏在梁上的金印时时提醒着他血海深仇。他暗中编织的那张罪证之网,也已悄然收紧。关于童贯及其党羽虚报军费、倒卖军械的证据,他已掌握了不少关键线索,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给予致命一击。高俅、杨戬等人贪腐弄权的罪证,他也通过各种渠道收集了不少,只是这些人根基深厚,扳倒他们需要更大的风浪。
这一日,他正在职方司处理边关急递,赵管事却亲自寻来,神色凝重地递上一份密封的文书。
“宋郎中,王爷请您即刻过目。”
宋清心中微凛,屏退左右,拆开火漆。文书并非来自晋王府,而是一封辗转送达的密信,落款处,画着一只简练的飞燕——是燕青!
信很短,字迹潦草,显然书写时情况紧急:
“四爷钧鉴:海外基业初定,然北地风云骤起。金主完颜阿骨打已统一女真诸部,建国称帝,号大金。辽国屡战屡败,恐难持久。金人狼子野心,恐非辽夏可比。我等虽远遁,然心系故土,特此示警。另,李俊大哥于暹罗立足,亦望中原消息。燕青顿首。”
金国!完颜阿骨打!
宋清瞳孔骤缩。虽然他早已从历史知晓此事,但亲见燕青来自海外的预警,感受截然不同。历史的车轮正轰然转向,一个比辽国、西夏更凶悍的敌人已然崛起。而此刻的汴京,蔡京、童贯之流仍在粉饰太平,争权夺利,对北方的巨变要么懵懂无知,要么刻意隐瞒!
“王爷有何示下?”宋清压下心中波澜,看向赵管事。
赵管事低声道:“王爷忧心北事,然如今朝中,蔡太师一力主张联金灭辽,以收复燕云故土为诱,欲借此成就‘不世之功’。童枢密亦附和此议,意在掌握北伐兵权。官家……似已被说动。”
联金灭辽!与虎谋皮!
宋清心中冷笑。这无疑是引狼入室之策!辽国虽衰,尚可作为屏障,一旦辽灭,金兵铁蹄南下,直面的便是毫无准备的大宋!蔡京、童贯为了一己私利,竟要行此亡国之策!
“王爷之意是?”宋清不动声色。
“王爷以为,此策凶险异常,然如今势成,难以直谏。”赵管事声音更低,“王爷希望宋郎中能借职方司之便,详查北疆边防虚实,尤其是河北、河东诸路兵马、粮储、城防之情,早做准备。同时……留意童贯等人在此事中,是否有……不同寻常之举。”
宋清瞬间明了。晋王赵偲,已然看到了危机,甚至可能看到了其中的机遇。他让自己调查边防,是为未来可能出现的变局做准备;而调查童贯,则是寻找在政治斗争中打击对手的武器。这位看似淡泊的王爷,在皇兄(徽宗)子嗣不旺、国势日蹙的情况下,那颗潜藏已久的野心,似乎正被这北方的风雷悄然催动。
“下官明白。”宋清颔首,“北疆边防,下官会尽快梳理呈报。至于童枢密……”他略一沉吟,“下官此前在军器监时,曾留意到几批调往河北的军械,账目似有蹊跷,或可从此处着手。”
赵管事眼中精光一闪:“哦?宋郎中已有线索?”
“尚需核实。”宋清谨慎道,“涉及枢密院和边军将门,需万分小心。”
“王爷要的,便是确凿证据。”赵管事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清一眼,“宋郎中放手去做,王爷自会为你周全。”
送走赵管事,宋清独坐案前,心中浪潮翻涌。燕青的预警,晋王的布局,蔡京、童贯的祸国之谋,以及北方那头已然苏醒的猛虎……所有线索交织在一起,预示着一场席卷天下的巨大风暴即将来临。
他铺开北疆地图,目光锐利如刀。他知道,自己复仇的契机,或许就隐藏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国难之中。扳倒童贯、高俅等人,不再仅仅是为了私怨,更关乎这天下苍生的命运。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北疆事务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在一次由枢密院主持、兵部协办的关于北疆军务的议事之后。宋清随着人流走出议事堂,正准备返回职方司,却在廊柱的转角,与一人迎面相遇。
那人身着绯色官袍,品级不低,面容俊朗,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与戾气。双方目光在空中交汇的瞬间,俱是一怔。
宋清心中剧震,几乎要脱口喊出那个名字——张清!
是了,“没羽箭”张清!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已经……宋清猛地想起,原著中张清确有一妻,名为仇琼英,且似乎……曾得邬梨收养,与田虎势力有所牵连?难道……
那“张清”看到宋清,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变得阴沉无比,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钉在宋清身上,尤其是他那一身醒目的五品官袍和鬓边刺目的白发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怨毒的弧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宋、清?”
宋清瞬间确定,此人绝非张清!张清已战死独松关,此人容貌虽有七八分相似,但气质迥异,眼神中的阴鸷狠厉,绝非光明磊落的“没羽箭”!他是谁?为何对自己抱有如此深刻的敌意?
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跃入宋清脑海——张清的妻子,仇琼英的……那个名义上的“表哥”,实际掌控她、并曾与田虎勾结的——卞祥?!
不对,卞祥似乎也已死于征田虎之役。那此人……
就在宋清心念电转之际,那酷似张清的官员已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一句充满威胁的低语:
“没想到,你这梁山余孽,竟混到了如此位置……好,很好。”
宋清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消失在廊道尽头,眼神一点点沉凝下来。
北疆风云未至,汴京暗涌已生。
一个知晓他底细、且明显怀有恶意的敌人,已然出现在眼前。
前路,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凶险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