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鹤】铱金盾·潮汐锁定 第5章 第4章 荒诞一夜

备前室，即战前准备室，是机甲停靠出港的地方。

几十根合金柱与黑金铁皮组合成的这座五层高楼，内部也是极简的构造。装甲一字排开，水晶板将它们关在精钢黑岩的房间里，非使用或维修不得开启。每个房间的前方百米处对着一个转压舱，转压舱内部空间可以自适应太空气压，机甲通过转压舱可以直接进入太空，不用为突破大气层和铱金盾产生额外损耗。一二层停放重装，三到五层停放轻装。

不是备战状态，备前室便只处于节能模式。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进来时，只有声控灯为他们照亮前路。不远处，他们的机甲已经等在外面了。机械师要在机甲离港前再做一遍检查，因为细微失误导致配适者陨落的事情如今已经很少发生，但依旧不能掉以轻心。钢铁巨人静静矗立着，漆光的机身反射出森严寒意。祢祢切丸躺着从黑色重装下面挪了出来，身下的滑板轱辘吱扭作响，声音在空旷的一层内回荡。

“墨竹还有条缝要补，你们先换衣服去吧。”说罢，他脚一蹬又滑了回去。

墨竹是烛台切光忠的重装。

听祢祢切丸这样说，两人便进到各自机甲的房间内换作战服。再出来时，祢祢切丸已经修补完毕，站起来了。

机械师祢祢切丸一向在机甲回港后立即进行维修保养，这样下一次出港时就不用着急忙慌，可今天却一反常态。于是烛台切光忠问他：“头一回见您出发前还在忙，是资源不够了吗？”

“小孩手太毛，临出发前才说有个地方可能没补上。”祢祢切丸无奈地摇头，“怕被你们逮到挨训，溜了。”

“您好意让他们练手，可他们不仅手脚不利索，连责任也不敢担。”太鼓钟贞宗冷哼，“并且无组织无纪律。”

说着，他跳进一具灰色重装内，语气一转：“呀，宽敞了。”

“你不是说挤吗，就给调了调。舒服就行。”祢祢切丸笑道。

“这才几天就弄好了！”太鼓钟贞宗感叹，“不愧是前辈您哪！”

“我不贪功，这是人家物吉帮你改的。”

“物吉贞宗吗？”太鼓钟贞宗探出头，“说起来，他来时政两年了，我还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每次只匆匆打个照面。您得空帮我约他一下呗，我当面谢谢他。”

“最近不行。”祢祢切丸提起滑板，“他被叫去给石切丸帮忙了。”

“石切丸？他还用别人帮忙吗？他不是向来一个人做项目吗。”太鼓钟贞宗惊讶，随即遗憾道，“上一个项目一口气忙了好几年呢，看来物吉这次是‘有去无回’了。”

“这次项目的密级蛮高的，我也不知道，不敢乱猜。”祢祢切丸说。

烛台切光忠坐进墨竹：“不过幸好没把大前辈您也请走，不然我们的机甲可就要遭殃了。”

“叫我走我也不走。”祢祢切丸大手一挥，“这边可清闲多了。”

通向转压舱的地上有画好的黄线，祢祢切丸按下按钮，地面按照黄线的指示层层塌陷，地板翻转成炭黑的晶石板拼成跑道。转压舱的门缓缓升起，门口警铃长鸣不断。他走到两具重装中间的过道上，抬手比了一个OK。

重装舱门关闭，刺针从后座探出，对着配适者的脊椎两侧扎了进去。疼痛只是一瞬，灰椋和墨竹头部的信号灯亮了起来。

【配适者太鼓钟贞宗已接入。内燃机动力充足，配电系统已更新，雷达已开启，操作台加载中……加载完毕。请关闭便携式通讯器，正在接通重装特频……频道70已接通……】

“阿光，听得到吗？”太鼓钟贞宗拍开操作台上的按钮，手指灵活翻飞。

“清楚。”烛台切光忠回答，“今天的巡区是？”

“三十二区，坐标降8B493节点。听说十万光年外有个宇宙喷泉，今天可以大饱眼福了。”

“收到……稍等。”烛台切光忠突然想到什么，又打开了腕表。墨竹立刻喋喋不休起来：【请关闭便携式通讯器，请关闭便携……】

“你要做什么？”太鼓钟贞宗。

“伽罗今天远征，我看看他去哪。”

“顺路吗？不如去和他打个招呼？”

“巡逻期间不可以随便溜达哦。”烛台切光忠提醒道。

“那你还提……”太鼓钟贞宗拖长了尾音。

“我只是看看……好吧不顺路。”烛台切光忠关上腕表，“任重道远，总之今后多多指教啦，太鼓钟团长。”墨竹朝灰椋伸出拳头。

“多多指教。”灰椋握拳，碰了上去。

重装指缝间的漆皮扑簌簌落了祢祢切丸一身。

“两位。”祢祢切丸抹了把脸甩甩头，“互相打气是好事，但这漆……”

所有机械师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进行额外的修补工作，就算脾气最好的祢祢切丸也不例外。

太鼓钟贞宗吐吐舌头。

灰椋俯身，转压舱门打开的瞬间冲了出去，黑晶板上只留下两道金红色的痕迹。

墨竹紧随其后。

跑道上残余的高温炙烤得祢祢切丸流下汗来，长发亦被风带起。转压舱通道里传来破风的呼啸，推进装置在机甲腾空的瞬间展开双翼，一抹亮点很快消失在天尽头。

“说起来，祢祢切丸前辈什么时候进的时政？”太鼓钟贞宗问道。

“这……我还真不清楚。”烛台切光忠想了想，“据说上一任将在任时他就已经是机械师里的顶梁柱了。”

“这么久啊，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个子高才叫他‘大’前辈。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一直没花？”太鼓钟贞宗疑惑，“石切丸一直在做项目，四花升得快。但才来两年的物吉……”太鼓钟贞宗调出物吉贞宗的资料，“连物吉都已经一花了。”

“我也好奇。”烛台切光忠沉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以大前辈的资历和能力不可能没有功勋。一朵花也不给实在说不过去，不然新来的小孩们也不会那样大胆。”

“切，什么东西。”太鼓钟贞宗压低声音，“势利。”

三十二区不算太远，经过小行星带时一阵磕磕碰碰，好在顺利到达了指定位置。

“我走内赤环以上，阿光你去下方，我们在降8B623节点会合。重复，降8B623。”

“降8B623，收到。”

亮点盘旋了一阵，继而朝两个方向分开。巡逻途中，烛台切光忠看到一艘远征舰，编号119，是压切长谷部。

【重装73号墨竹请求接入频道。】

【允许接入】

“勤劳的长谷部先生，又在远征呢？”烛台切光忠想象自己的声音在压切长谷部的舰内回荡。

“诶，您……您找长谷部团长吗？”生涩的声音传了过来，“团长去找人了，马上回来。”

这个声音烛台切光忠不熟，大概是某个新人。

“啊，团长您来了！”很快，新人便交出了远征舰通讯权。

“不要以为是联络员我就会放过你，再带那些奇怪的东西上舰我就上报监督员……哦烛台切，在巡逻吗？真巧。”

“怎么了？”烛台切光忠问，“什么联络员？”

“啊……”压切长谷部的声音有些无奈，“是包丁，他带了……”

“不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包丁藤四郎在一旁大叫。

“包丁？联络员不是都待在中控室吗？什么时候远征也需要配备联络员了？”

“前几天开始的。009附近出现了溯行军，将通知这段时间远征时要带上联络员，以及时接收相关情报。”

“这样啊。”烛台切光忠点头，“你们这是要去哪？”

“cg226。”

听到这个名字，烛台切光忠笑了：“又是这个老地方。怎么，226还没被掏空吗？”

“估计快了。”压切长谷部叹气，“一缺金子就去226，十四星还全扎堆一个球。我看这将是史上第一个被人掏空的星球了。”

“太惨了。”烛台切光忠咋舌。

“你呢？”压切长谷部问，“今天是和谁一起出来的？”

“小贞。”

“太鼓钟啊，这应该是他升上团长后的第一次外出吧。”压切长谷部问，“虽然你们一直在一个队里，但是现在他成了团长……你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不一样的感觉？”烛台切光忠思索，“小贞一直是心直口快的性格，有什么变化吗……还是老样子啦。”

“老样子吗？没变就好。”压切长谷部嘟囔，“没变就好。”

太鼓钟贞宗打了个喷嚏。

内赤环以上的区域很少有六等以上亮度的星体，即便有雷达和小浑仪，经验不足的配适者依旧容易迷失在无尽黑暗之中，因此在军阶考核中，心理承受测试是十分重要的内容。成为配适者后，太鼓钟贞宗曾有幸跟随将一起进行军阶的审核，意外发现不少人会在这一项上被卡下来。一个个气焰嚣张的小男生昂首挺胸走进小黑屋，一阵尖叫后被人搂着走出来的样子一点美感都没有，每每想起，他都会在心里笑上半天。

巡逻其实是个很无聊的事情。放眼望去，唯一鲜艳的地方就只有显示屏上的雷达了，绿色的网格上除了代表自己的橙点在闪烁，再无其他。那个宇宙喷泉——他查了发生时间和位置，幸运的话也就能在回程的路上瞥到一瞬。

但无聊归无聊，请相信专业配适者太鼓钟贞宗同志的职业操守以及一心二用的境界。他一边监控雷达，一边调出灰椋的收件箱。小红点从他出发时就在抖，不知道是谁给他发了讯息。

轻快的声音从广播里传了出来：“是太鼓钟吗？我是物吉。”

太鼓钟贞宗一愣：“这是……语音留言？”

“不是哦，是实时通讯。”

“欸？欸！”这要还在备前室，估计三层以上也能听见他的声音，“我一直没看邮件，你不会等了很久吧？”

“没有等很久啦。邮件是我提前发给灰椋的，你只要点开我就会收到消息，通讯就会自动开启。”

“呼——那就好。”太鼓钟贞宗长吁一声，然后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想拜托你帮个忙啦。”物吉贞宗说，“我在灰椋的推进器双翼上加了一个磁粒防护板，实验室测试的结果不错，想拜托你看看实际效果。”

“我听说过，就是那个重装专用的磁粒防护板吗？”

“是的。轻装的已经普及了，远征舰因为体积太大往后推了推，再加上009那边有溯行军来，所以就加紧开发重装的了。你现在方便吗？我只需要几个数值，测起来很容易的。”

“方便。”太鼓钟贞宗看了看雷达，屏幕上依旧只有他一个点，“不能再方便了。告诉我怎么做吧。”

事实证明，物吉贞宗口中的容易和太鼓钟贞宗理解的容易不在一个层面上。

“物吉……我觉得我可能回不去了……”太鼓钟贞宗看了眼灰椋的负极度，两眼一抹黑，“头一次觉得灰椋这么重……”

“辛苦你了。”物吉贞宗抱歉地笑笑，“其实这次测试并不适合由小体型配适者进行，但是我还没来得及为墨竹安装就被叫走了。”

“石切丸的项目要紧，可以理解。”太鼓钟贞宗深深地喘了口气。

谁要再说小体型配适者是天生的战士，他一定要反驳回去。虽然小体型配适者的大部分数值普遍优于常规体格配适者，但是身体小就是小，遇到多倍重压还是扛不住。他能想象灰椋回港后祢祢切丸震惊的眼神，以及从灰椋身上剥离下来的超平常三倍多的极性粒子。

谁最喜欢这么说来着？好像是鹤丸前辈。有机会一定让他也试试三倍负重！

这么想着，他听到物吉贞宗说：“其实之前一直都是鹤丸前辈在帮我做测试，很遗憾他现在禁飞了。”

啊咧？已经体验过了？

“他帮我测试了很多项目呢，还提了不少建设性意见。像是之前的离子炮射程，还有推进焰配料什么的。”

“感觉这两项相对容易些啊。”话音刚落太鼓钟贞宗就后悔了，自己的容易和物吉的容易它不一样啊！

“是很容易，像是武器测试只需要轰击目标就行，总共也没让鹤丸前辈开几炮。”

哦？好像还可以。

“不过轰击目标需要是蓝离散星，而且必须近距离射击。距离太远看不出效果，但你也知道蓝离散星周围温度高，上一次望月差点化了。”

罢了罢了，他可舍不得让灰椋遭那个罪。

“不过推进焰配方那次倒是很简单，只需要熄火然后改用二号推进器。虽然熄火的时候机甲内部大多设备无法使用，但你们配适者进行过专门训练，能撑很久对吧？”

“这倒没错。”太鼓钟贞宗点头。极限环境适应度也是军阶考核的重点内容，在这一项上，他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不过那次推进器二号转一号的时候出料口卡住了，鹤丸前辈悬停了好一会儿才重启望月……”

悬停啊，听上去也还好吧。

“大概半个小时吧。”物吉贞宗补了一句。

太鼓忠贞宗一个哆嗦。

悬停状态下，只有供氧设备和机械检修设备能够正常运作。雷达无法使用，配适者将无法确定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会有什么变数。托引力摆的福，彗星降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基本上所有人在巡逻或远征的过程中都会遇到彗星，但是因为有雷达监控，所以可以提前避开。可如果没有雷达，这就是很恐怖的事了。因为你无法预知下一秒是否就有彗星砸过来。

再就是耗氧问题。机械检修设备可以在紧急状态下进行修复，但是速度非常慢。漫长的等待中，人的心态会越来越不稳，呼吸速度会加快，这是本能，不是靠训练就能解决的。而重装毕竟是战斗用的，本也不会储存太多氧气。

在考核中，悬停测试的及格时间是十分钟，经验丰富的配适者可以达到十五分钟。而鹤丸国永直接飙到了半个小时——虽然这可能与他特殊的同调值有关——但能达到及格线以上三倍……太鼓钟贞宗必须承认，自家前辈是真的能。之前那负重倍数说少了，有机会应该让这哥挑战一下三十倍负重啊！

想象一下鹤丸国永精瘦的身板负重三十倍的样子，太鼓钟贞宗扑哧笑了出来。

“仔细想想，前辈他的确是武器测试的不二人选，他平常就很喜欢给望月搞设计。”太鼓钟贞宗认真地说，“不过前辈只能用重装，再说他看上去蛮瘦的……等解禁了你一定要多多找他测试装备，权当帮他锻炼身体了。”

如果鹤丸国永知道太鼓钟贞宗这么为他着想，他一定会感动到哭。

亲我谢谢你啊，但我也是人，撑破天也就三四倍的承重。三十倍哪里是要锻炼身体？这是要他死翘翘！

但他不知道。

所以他没有哭。

那么他在做什么？

他在冲澡，以及思考。

直到衣裳沾了水，鹤丸国永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酒味究竟有多浓。小豆长光带来的酒香得要命，喝的时候没感觉，可热水一淋，高温加快分子运动，盥洗室内便满是浓郁的酒香，一度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用那瓶酒洗澡洗衣服了。淡淡的香味是香，可浓郁的香味反而是臭了。现在这味道像极了醉汉腥膻的呕吐物，鹤丸国永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胃内也是一阵翻江倒海。

这要是让三日月宗近闻见估计得直接晕了吧。想想那张温和恬静的脸，鹤丸国永猜他绝对受不了这种刺激。

还是趁着三日月宗近没回来赶紧处理下吧。

洗澡！

说洗就洗。他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坐在地上，一边淋水一边揉衣服。温偏烫的水流为白皙的皮肤增色不少，直到身体红得发热了，鹤丸国永才站起来。

他记得大俱利伽罗把自己的日用品都塞在了箱子的某个位置，但他不想去拿，三日月宗近的房间那么板正，他湿漉漉地从盥洗室走到门口，再从门口走回来，水渍再把地板踩花了……

我多为你考虑呀，他摩挲着下巴，反正是做你的助理，你的东西就稍微借我用一下吧。他朝窗台上一溜的瓶瓶罐罐瞧去。瓶瓶罐罐都长一个样，淡蓝色的瓶身被塑料膜包着，只有最右边的拆封并用了一半。

专一啊，还囤货。

鹤丸国永有些意外。他想去拿最右边的瓶子，手伸了一半却突然转了个方向。角落里，单放着一瓶拆了封的沐浴露。

纯白色的瓶身让鹤丸国永心生好感，他拿起来颠了颠，分量十足，再看保质期，还有几天就过期了。沐浴露的保质期一般长达三年之久，这都能放过期……是只用了一次就撂一边了？

“就这样还囤货呢，要不要这么浪费？”再看看那排淡蓝色大肚瓶，鹤丸国永心想，不如帮你解决一下存货咯。

他扭开白胖的瓶盖，沐浴露淅淅沥沥倒了一堆在衣服上。一时间奶香四溢，直接把方才的酒味全压没了。鹤丸国永不禁震惊好厉害的味道，怪不得不用呢，四花大佬一身奶味谁闻见了估计都会笑一笑吧。

这么想着，他手抖了抖，沐浴露滴在地上叫他心疼了好一番。香香甜甜的味道让人心情愉悦，鹤丸国永哼着小调，兴致勃勃地搓了起来。起泡异常多，他也玩心大起，连人带衣服几乎被泡沫埋了起来。头发贴到脖子上有些难受，他洗好了衣服便开始对付头发，愉悦感在摸到脖子上的电子监狱后荡然无存。

鹤丸国永一声长叹，差点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犯人”。

与此同时，将的嘱托再次涌上心头。

复职可以，但决定权在三日月宗近手中。想让大佬点头要怎么做？让他舒服，让他开心，嘴里甜一点哄一哄骗一骗……反正背景人不都吃这一套吗？鹤丸国永想起那些基地里的背景人同学，一个个白眼翻到眼皮以上。肯定有品行好的背景人，但是很遗憾这么多年来他没遇见过几个。因为高同调值和白板的身份，背景人总喜欢来找他的茬，或者准备来找他的茬。

至于三日月宗近嘛，鹤丸国永把那张脸从记忆中翻了出来，根据他多年观察背景人面相的经验判断，似乎倒也不像是坏的。

不仅不像坏的，还叫他有些意犹未尽。

饶是再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背景人普遍长得正。

每当听到有人形容自己“漂亮”时，他心里总会怪怪的。在他的理解中，“漂亮”是用来形容当看到第一眼时恨不得把心挖出来送给他的人。他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怎么也看不出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虽然还没有到能让鹤丸国永把心挖出来的程度，每每想起三日月宗近的脸，他总会有种血压升高的错觉。

好看归好看，该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天赏的好皮相还不是摊上了坐轮椅的命？想到这，鹤丸国永心里平衡了不少。

但就算坐着轮椅，肩上也扛了足足四朵花，于是他又不爽了。

将在邮件中说，选他做助理是三日月宗近主动提的，说明他身上一定有什么能够吸引三日月宗近，叫他一定把握机会。鹤丸国永很确定，庆功宴上他们才见了第一面。职阶高，又坐着轮椅，如果以前见过，他一定忘不了。那这就奇怪了，为什么三日月宗近会对只见过一次的人有兴趣？而他又有什么地方能吸引三日月宗近？

难道将对他提过自己？

鹤丸国永回忆在办公室内同将的谈话，“看着他，我要你好好看着他”，将是这样说的。

明明是做助理，为什么会说要自己“看着他”？复职权在人家手上，讲道理不应该是人家看着自己吗？鹤丸国永感觉自己似乎想通了什么。他想往深处琢磨，背后倏地一凉。

迟疑了片刻，他缓缓回头。盥洗室的门徐徐打开，三日月宗近赫然出现在门口。

热浪扑面而来，三日月宗近本能地眯了眯眼，他下意识问：“你在做什么？”

这有什么好问的？鹤丸国永扬了扬眉：“如你所见，洗澡。”

大概是快过期了的缘故，沐浴露虽然起泡多，但很快就变成了白水。牛奶一样的白水顺着发梢淌到身上，汇成溪流，又分出枝杈，一道道痕迹顺着肌理蔓延开来，聚在腿间，摔到地上。流水冲走了泡沫，于是身体坦坦荡荡出现在三日月宗近面前。

但凡是要上天的人，身上绝对不可以有伤疤。高空中人体和外界的气压产生气压差，伤口很容易崩开，就算只在星球内部飞行这都是非常恐怖的事情，更别说星际间了。所以时政的人不一定都是帅哥，但一个个扒光了都是粉雕玉琢的。

如果非要让三日月宗近对这具身体挑刺，他大概只能说“瘦”了。除了脊椎两侧的数枚红点外，似乎再找不出别的颜色。但所有配适者身上都有这样的红点，那是重装刺针的接入点。

白水仿佛是从皮肤里渗出来的，似乎怎么也冲不干净。三日月宗近很想说你不如再使点劲，把身体里的水全挤出来吧。目光落到颈间，电子监狱被流水里里外外冲了个透，一圈红灯还在闪。银环在灯下泛着光，于是他又想原来这东西真能防水啊。

“好看吗？”

略带揶揄的声音让三日月宗近回神，鹤丸国永甩了甩头发，水珠溅到三日月宗近的脸上。三日月宗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围观了鹤丸国永洗澡的过程。

他倒是不尴尬，反正被看的又不是他。但一直盯着别人还是有些失礼，三日月宗近觉得自己应该说声抱歉然后让开，不过现在才考虑离开是不是有些晚了？

可这是他的房间啊，鹤丸国永作为助理，未经允许擅自使用这里的东西，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于是不管逻辑对不对得上，反正三日月宗近有了继续挡在门口的理由。

鹤丸国永想出去，见三日月宗近没有让开的意思，便靠在门框上：

“领导，借个道呗？”

他背着光，发梢打着卷，盥洗室的灯光让他的轮廓泛起一层毛边。

这个姿势显得他身段要多妖娆有多妖娆。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三日月宗近面无表情地打量他：“你先把衣服穿上。”

鹤丸国永指了指地上的盆：“洗了。”

“你洗澡不带换洗的衣服吗？”三日月宗近的眉毛都快拧成一条了。

“怎么说呢……这是个意外。”鹤丸国永又指了指门口，“你看，箱子都还在那呢。”

三日月宗近扭头。角落里，银色皮箱的一角闪光，像是在回应鹤丸国永的话，朝他打了个招呼。

“什么样的意外能让你箱子在那人在这？”三日月宗近觉得这个借口相当蹩脚。他这样说着，回过头来。鹤丸国永白净的脸骤然放大，两只鼻尖似乎只差毫厘。

鹤丸国永的眉毛与睫毛的颜色同他的发色一样淡。

“真就是个意外，您放我出去，我穿上衣服再和您解释。”他眨了眨眼，浓郁的奶香迎面朝三日月宗近涌来。

这个味道！

三日月宗近瞳孔一震，他捂着口鼻，猛地向后仰去。

这是什么意思？

鹤丸国永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就算快过期也不至于难闻成这样吧……不是蛮香的吗？”

三日月宗近倒吸一口冷气：“你……你用了那个？”

“啊，白瓶的。”鹤丸国永贴心地解释，“和你有一样的味道不太合适，对吧？”

哪承想三日月宗近突然怒道：“谁准你用的？”

鹤丸国永愣住了。

生气了？至于吗？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大佬该死的控制欲吗？就算自己不稀罕也见不得别人染指？可现在生气也没用，用了就是用了，总不能扒我一层皮吧？

但的确是自己未经允许使用在先，鹤丸国永老实承认：“抱歉，我的错。”

三日月宗近后仰的动作为鹤丸国永让开一条窄窄的路，他双手贴在腿上，赤着脚，沿着墙边走出盥洗室。三日月宗近进来的时候没有开灯，屋里黑黢黢一片，他借着盥洗室的灯光摸到皮箱边上，放倒，然后蹲在地上翻了起来。丝丝缕缕的光落在他的身上，白皙的皮肤周边盈了一层银雾，手臂的动作令肩胛骨时隐时现。

翻了半天，他绝望地发现虽然烛台切光忠他们为自己准备了很多东西，但没有帮他塞内裤！贴身衣物他人当然不好随便碰，要在平时，鹤丸国永就随便穿上点意思意思了，但现在是在别人家，不好不讲究些吧……他犹豫了一下，回头。

三日月宗近正摇着轮椅往卧室去，看上去十分费力。依旧捂着口鼻不说，还喘着粗气。

呀……气坏了？

衣服哪有人重要，鹤丸国永放下手里的东西直起身来，他想去查看三日月宗近的状况，突然发现客厅的窗帘还没拉。不，不是不拉窗帘，是根本没窗帘可拉。

可那是落地窗啊，虽然屋里没开灯，外面也黑了天，但远处几幢楼里还有亮灯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往这里瞅？只要想，总能看到点什么，鹤丸国永自认还没有奔放到可以任人围观的程度。他抓过遥控器，对着屋顶按了下去。

这是宿舍标配的娱乐设施，投影打在窗户上可以当家庭影院，还能做动态窗帘。

又一个意外发生了，嗯嗯啊啊的声音从音响里传了出来，窗户上，两个人扭成一团，大腿并小腿，四只脚在床褥中互搓，难舍难分。

这得是多好的手气，一开就开出个片……

一个生理健全的健康成年男性这会儿怎么可能没有反应？鹤丸国永瞬间红了脸。与此同时，他听到卧室里的三日月宗近呼吸声似乎更重了。

鹤丸国永一个激灵，这片子再放下去他们就都要不好了。他慌里慌张，按了好几下才关掉投屏。落地窗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夜色浓重，天边的铱金盾不时荡漾着淡金色的水波纹。

鹤丸国永飞快闪进卧室，就见三日月宗近倒在地上。他连忙上前把人扶起来，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奶味再一次灌进鼻腔。

三日月宗近重重推开他，眼中满是愠色。

“你给我出去。”

“好好好，我出去。”见他还有力气生气，鹤丸国永心想应该问题不大，他看了看墙上的荧光时钟，“不早了，我伺候您睡了就出去。”说罢，他试图把人抱上床。然而三日月宗近一直坐着太有迷惑性了，以至于鹤丸国永严重低估了他的分量。

费了半天劲，两个人一起栽在床上。

“你可真重。”鹤丸国永喘道。

三日月宗近扯着领口，看上去十分难受。鹤丸国永翻身跨上帮他脱衣服。

“你……你下去，你快出去。”三日月宗近摆手。

“出去，我这就出去。”鹤丸国永抓住三日月宗近乱动的胳膊，“您睡下了我就出去。”

很快，三日月宗近似乎被什么抽空了力气，他一条胳膊无力地横在额前不再反抗，喘息声也小了下去。

见人老实了，鹤丸国永脱衣服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军装下面是件浅色的线衣，领口有些窄，看着不好脱，鹤丸国永知难而退转而去抽皮带。军裤很轻松就扯了下来，里面是线衣同款的长裤。

他隔着裤子摸了摸三日月宗近的腿。

久坐的人腿部肌肉必然会萎缩，可三日月宗近这腿……他又摸又捏，肌肉紧绷结实有力，完全不像残疾的样子。

真不是装的吗？鹤丸国永挠了挠三日月宗近的脚心，后者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他又大着胆子，顺着小腿一溜掐到了大腿根，手劲还不小。

“腿不好？真的假的？”他嘟囔道。

“你说什么？”

三日月宗近突然的发话叫鹤丸国永一惊。他的手臂还横在额前，黑暗中鹤丸国永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这声音，似乎还没消气。

度量未免太小了吧，不就是用了他的沐浴露吗？还是快过期的。鹤丸国永心想，可生气又能怎样？就您现在这样，发火只能靠出拳，腿动不了，杀伤力必然大打折扣。虽然鹤丸国永拿不准三日月宗近身手具体如何，但显然四肢健全的自己更占上风。

一想到自己的生杀大权落在这样小心眼的人手里，他就恨得牙痒痒。鹤丸国永双手撑在三日月宗近脸旁，他凑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还有些阴阳怪气地说：

“我说，你‘腿不好，真的假的’？”

一撮碎发落在三日月宗近嘴角，恶向胆边生，鹤丸国永又幽幽调侃了一句：“几条啊？”

三日月宗近移开手臂，目光如炬。

冰凉棍棒抵在鹤丸国永的胸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三日月宗近拇指一推，下一秒，激烈的电流从鹤丸国永的脖颈窜上后脑，顺着脊梁蚕食四肢百骸。

“你……啊！”

鹤丸国永猛然弹起，痛苦地撕扯银环。

那棍棒不是别的，正是控制电子监狱的钥匙，犯人不老实的时候可以手动释放轻颅电流。

将竟然把钥匙给了他？这是要他全权接管自己吗！鹤丸国永试图把手指塞到圆环内以隔开皮肤，但是无济于事，圆环与皮肤几乎是严丝合缝的！针扎的疼痛遍布全身，鹤丸国永被电得喘不过气，身上甚至爆出了电花。三日月宗近饶有兴致地戳那些花，指尖在鹤丸国永身上又点又蹭，让他又痒又疼。

“你……给我……给我……”鹤丸国永哆哆嗦嗦拍掉三日月宗近的手，又在他身上一通乱摸。三日月宗近也不阻拦，等鹤丸国永快要摸到开关的时候，他才不慌不忙关掉滑块。电流是没了，可鹤丸国永的力气也彻底没了，他瘫倒在三日月宗近身上，大口喘气。

现在就是动动手指头都痛得要命。两人的胸口紧贴着，相错的呼吸频率让鹤丸国永频繁承受钝痛。他试图移开身体，肌肉不住地抽搐使他再次倒了下去，但他至少从三日月宗近身上移开了。两人之间仅有一层布料相隔，鹤丸国永清楚地感觉到一股蓬勃的热气正从下方喷涌而上。

这样下去就完了，现在开关落到三日月宗近手里，万一他哪天做错事，三日月宗近能用这个罚得他要死要活，别说回到望月身边了，他根本活不到复职的那天！

一切都是为了活着，鹤丸国永用尽力气捉住三日月宗近的肩膀，刺骨的疼痛让他几乎吼出来：“钥匙呢？交出来！”

然而下一秒，三日月宗近一个翻身，竟然反将他压了下去。如果不是腿还歪在一侧，鹤丸国永真要脱口而出“你是装的”了。床不是很软，这么大的动作让他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刚才的话，敢不敢再说一遍？”三日月宗近轻笑一声，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孩，但鹤丸国永明白，这是威胁，这绝对是威胁！

你个小心眼一肚子坏水！鹤丸国永试图把三日月宗近拨开，但他的手臂仿佛是钢浇铁铸的，纹丝不动！上路不通那就走下路吧，可三日月宗近竟学着他刚才的手法反钳住他的肩头，力气之大像是要把骨头捏碎，溜不动，下路也断了。

“疼！”

只有中路了，鹤丸国永吃痛着，抬腿蹬他。

他也分不清哪是哪，大概摸了个方向，膝盖和脚轮番顶踢。一声闷哼叫他生生刹住了车，脚停在了半空。

脚底好像软软的，又有些硬……

“你知道你蹬到哪里了吗？”三日月宗近的声音有些凉。

“我知道你……不不，不知道那个……啊！”

三日月宗近又推开了钥匙。

“你……你给我……关上……上！”鹤丸国永崩溃地大叫。

这次的刺激比刚才更大了，他仰起头，后脑似乎枕着一大团棉花，脑壳里则有只小虫子在爬，他想扣想挠，却抬不起胳膊。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抽着抽着，他绝望地发现自己有了些许别样的反应。

身体因为抽搐无法伸展，只能狼狈地蜷缩着，可恶的三日月宗近竟然顺势欺身压下。柔韧度他还是有的，但猛地一起，身体还是感受到韧带撕扯的痛感。大脑皮层传递出更多神经递质，痛感竟然渐渐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爽感。

怎么还爽起来了呢？

鹤丸国永连连求饶： “领……领导，对不起我错了，你……您收了神通吧……”

三日月宗近似乎蛮吃这一套的，听到身下人的求饶，他真就停了下来。

但停下还不如不停！

压力表指针即将超越阈值，在那将爆不爆的区间来回晃荡。

鹤丸国永头都要炸了。

“您这人设是不是崩得有点快啊？”鹤丸国永悲愤道，“温和的外表都是装的吗！”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三日月宗近用一种恍然大悟的口吻说道。

鹤丸国永突然慌了。

“等等……什么你……不是，不是腿不好吗？”

“是啊，膝盖以下的确没有感觉。”三日月宗近戳了戳柔软的地方，“但是大腿往上没问题。”

鹤丸国永想夺钥匙，又想让三日月宗近停手，还想挡住关键的位置。可他现在不着丝缕，两只手做不了三件事。手忙脚乱间，碰到了一个要命的地方。

他猛抽回手。

“你的……你，你想做什么？”鹤丸国永颤抖道，“三日月宗近你，怎么了你？你，你不是这样的人吧……”

“你说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三日月宗近歪着头，“你似乎很关心我的腿？”

“我，我只是，只是问候一下自，自己的领导……”

“问候？”三日月宗近压低了些声音，“那我也来问候一下我的新助理吧。”

记忆回溯到多年之前，那依稀是升军阶前最后的体格检查，作为飞行人员必须进行从里到外完完全全的检查，如果有问题，在飞行过程中严重时内脏是会脱落的。

可就算是体检也不会这样蛮横无理地强突，完全不讲求战术章法的吗？

“好好了解一下吧，我的腿。”三日月宗近笑着说道。

然后鹤丸国永一坐到底。

就算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鹤丸国永依然没有放弃挣扎。再电下去真就小命难保了，身体还可以恢复，记忆也可以选择性遗忘，但当下保命要紧！

他感觉到钥匙似乎就抵在自己腰上，上上下下的过程中那玩意硌得骨头生疼。他对着三日月宗近的手又捏又掐，三日月宗近低吭一声，原本想关掉钥匙的手生生将那滑块一推到底。

与此同时，重要据点被蛮横地强行突破了。

双重刺激之下，狭窄水道再也撑不住，大江大河湍急奔流豪迈非常……

失去意识前，鹤丸国永在心里反复问候那个在基地被他胖揍的小子。

“借您‘吉言’，我他喵的真开上穿云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