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高的结束,像一声悠长的哨响,划破了音驹排球部持续了数月的沸腾,回归日常的轨道,却带着某种失重感。训练馆里的呐喊依旧,但目标已失,汗水都仿佛带着一丝迷茫的味道。
黑尾铁朗将更多时间投入了个人训练和对大学资料的研读中,这是一种填补,也是一种逃避。他依旧会和上川野弥一起回家,听她说话,回应她的笑容,但那双总是闪烁着战术盘算和斗志的眼睛,时常会掠过一丝空茫,仿佛他的灵魂有一部分还滞留在东京体育馆那片胶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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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会这样。这是我早已预知的、他必须独自穿越的迷雾。我告诉自己,陪伴就好,不要试图去照亮他前行的路,那是他必须自己完成的功课。
可“陪伴”也变得小心翼翼。
我们之间流动着一种默契的沉默,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及他内心伤处的话题。这种沉默,与我心底那份关于自身存在的、更深层的恐惧相比,忽然显得轻飘飘了。我像一个捧着易碎珍宝的人,在担心珍宝本身的同时,还要分神去担忧陈列珍宝的架子是否稳固。
而我自己,才是那个最不稳定因素。
我试图组织一场轻松的约会,去市中心最火爆的游戏厅,试图用喧嚣和色彩驱散他眉间的阴霾,也驱散自己心头的不安。
那天,黑尾很配合。他会在太鼓达人上奋力敲击,会在抓娃娃机前为我奋战,会在我赢得一个丑萌玩偶时,揉着我的头发真心实意地笑出来。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几乎要以为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直到我们坐在休息区长椅上,分享着一杯冰淇淋。他握着塑料小勺,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闪烁的屏幕上,耳边全是喧闹的人声,掺杂着听不清的各种背景音乐,嘴角那抹笑意如同退潮般消散,只剩下熟悉的、沉重的疲惫。
“铁朗?”我轻声唤道。
他回过神,对我笑了笑:“嗯?怎么了?”那笑容像是匆忙戴上的面具。
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他仍在自己的迷宫里。而我,甚至连自己的坐标都无法确定。更不知道要如何带他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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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最爱捉弄迷茫的人。我们之间奇怪的氛围还在持续的,我知道那不是黑尾的本意,可我也做不到心平气和地全盘接受。我总在空闲时止不住的思考,他的未来,我的未来,我们的未来。
指尖的笔在草稿纸上胡乱涂画着,我的心里也是一团乱。
突然,毫无任何预兆——没有头晕,没有疼痛——只觉得周遭的一切,声音、色彩、触感,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剧烈地扭曲、闪烁了一下。
时间可能只有零点几秒。
但就在那瞬间,我“听”到了——不是用耳朵,是直接作用于意识——一阵尖锐、混乱、仿佛无数代码崩溃的电子噪音。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线的意念碎片,强行挤入了我的脑海:“……能量……维系……不稳定……警告……”
是系统!
不是错觉!那股来自世界底层的波动,再次出现了,而且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迫感。
恐惧,冰冷的、纯粹的恐惧,像一条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
视觉和听觉迅速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我浑身冰冷,手脚发软,几乎支撑不住原本的坐姿,我弓起身子,止不住地深呼吸。
“小弥?”课后,原奈察觉了我的异样,担忧地跑过来,“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我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突然有点……低血糖。”
她一听,立刻风风火火回到座位,从书包掏出一把巧克力来,“快吃点赶紧补补!”
我看着面前目光充满关心的可爱女孩,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你,小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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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短暂的“信号中断”之后,上川野弥陷入了更深的焦虑。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独自承受这份随时可能“被注销”的恐惧。
可这份恐惧无人能倾诉,她能说什么?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说她头顶可能有一个快要坏掉的系统,随时会把她格式化?
她变得有些神经质,会下意识地紧紧跟着黑尾,贪婪地看着他说话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甚至皱眉的样子,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灵魂里,生怕下一秒就再也见不到。
她的反常,黑尾全都看在眼里。他以为她是被自己前段时间的低落影响,加上学习压力太大。他试图对她更好,更体贴,但她的心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住了,他能看到她的焦虑,却触摸不到根源。这种无力感,混合着他自己尚未完全消化的挫败,让他也变得愈发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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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毫无征兆地降临。
那是在学校图书馆,下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下斑驳的光影。我正和黑尾一起整理着复习资料,我站起身,想去书架那边找一本参考书。刚走出两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猛地袭来,视野瞬间扭曲、破碎,耳边响起尖锐的、仿佛电磁干扰的嗡鸣。
那一瞬间,我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意识像被投入了混乱的数据洪流。眼前不是黑暗,而是飞速闪过的、无法解读的乱码和色块,仿佛整个世界的底层代码正在错乱。一个极其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线的电子音在意识深处响起:
“警告……维系能量……稳定程序强制运行……”
是系统!它们真的不稳定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比春高败北时看着他失落还要恐惧千百倍。我想喊铁朗,声音却卡在虚无里。最后的感觉,是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额头撞到书架边缘的剧痛,然后世界彻底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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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弥?!”
黑尾听到沉闷的撞击声,抬头就看到上川野弥脸色惨白地倒在书架旁。他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猛地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小弥!醒醒!上川野弥!”他拍着她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那种毫无反应的瘫软,让他瞬间被前所未有的恐慌淹没。他立刻横抱起她,冲向学校的医务室,一边跑一边朝周围吓呆的同学大喊:“快去叫老师!叫校医!”
在校医室,校医做了简单的检查后安抚道:“应该只是低血糖而已,打一瓶葡萄糖等她休息好醒过来吧。”
可直到一瓶点滴流尽,她也没有任何要醒来的预兆,校医进来收走空瓶,又检查了一遍体征,告知黑尾铁朗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可能只是最近太累了需要长一点的恢复时间,拍了拍他的肩出去了。
黑尾站在病床边,看着上川野弥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脸色比床单还要白。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几个小时,从上午到傍晚。每一次她细微的动静都让他心跳加速,随即又陷入更深的失望。
这几个小时,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煎熬。春高失败的挫败,对未来道路的迷茫,以及这段时间自己沉浸于个人情绪而对她下意识的忽略……所有的一切,在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他的自责和焦躁。
他后悔了。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她精心准备约会时,给她一个真心的笑容和拥抱;后悔为什么明明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却没有主动追问;后悔为什么要把自己封闭起来,让她独自承受可能存在的压力。他以为自己背负着整个球队和未来的重量,却在她倒下的瞬间明白,他最害怕失去的,是她。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眉头死死锁着,下颚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周身散发着一种混合了担忧、恐惧和深深无力的低气压。他像一头困兽,焦躁地在病房里踱步,又强迫自己坐下,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直到夜幕都要降临,保健室时针规律的滴答声,上川野弥的眼睫才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像沉入深海后艰难上浮,首先闻到的是淡淡的消毒水味,然后是手被紧紧攥住的触感,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她偏过头,对上了黑尾铁朗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红血丝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恐慌。
“小弥!你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在医务室?”她开口,喉咙干涩。
“你晕倒了,在图书馆。”他凑近,手微微发着抖,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下面贴着纱布的伤口,“撞到了书架,医生处理过了。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疼?”
上川野弥摇了摇头,试图撑起身子,却被他轻轻按住。
“别乱动,再观察一下。”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但那强硬背后,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未曾平息的焦躁。我感受到了,像一团无声的火焰,在他体内燃烧。
她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可能……就是最近复习太累了,没睡好。”
“只是没睡好吗?”黑尾盯着上川的眼睛,声音压抑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又像是质问,“小弥,你告诉我,真的只是这样吗?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黑尾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一种急于找到答案的迫切。他希望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让他抓住、能让他去“解决”的靶子,来驱散这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和恐惧。
上川野弥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黑尾铁朗紧皱的眉头,“真的没事了,铁朗,我只是没休息好,下次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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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挣脱时,上川野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所在。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前后左右,甚至失去了“上下”的概念。目之所及,是一片纯粹到极致的、毫无杂质的“白”。这白色并非光芒万丈,也不显得阴森,它只是一种绝对的“无”,吞噬了所有色彩、形状和阴影。它没有边界,仿佛延伸至宇宙的尽头,又或许,它本身就是“尽头”。
她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自我”这个意识核心的存在,像一个被剥离了□□的、纯粹的灵魂。
“这里……是哪里?” 她的念头刚一浮现,并未化作声音,却清晰地在这片寂静中形成了回响。
没有回答。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慌的虚无。
她尝试移动,意念所至,感知便向前延伸,但周围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片永恒不变的纯白。时间感也彻底混乱了,可能只过了一秒,也可能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这种绝对的孤寂,比任何具体的场景更让人窒息,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了唯一一个生命。
恐慌开始如同细密的蛛网,悄然缠上她的意心。她想起了晕倒前那瞬间的扭曲感,想起了一直以来深埋心底的、关于自身来历的恐惧。为什么没有以前的记忆?为什么对穿越之前的世界毫不留恋?为什么无比自然的接受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
“有人吗?” 她再次尝试发出意念的呼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没有……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回应来了。
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她意识的最深处,一个声音平稳地响起。它没有性别,没有年龄特征,没有一丝一毫情感的波动,像是最精密的仪器合成的电子音。她无法判断声音的来源,它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从她自己意识的缝隙中流淌出来。
“检测到意识体‘上川野弥’稳定连接。” 那个声音陈述道。
这突如其来的回应让她意识一紧,但同时也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连串的问题急切地涌出。
“这里是‘间隙’,是世界线之外的缓冲地带。” 电子音平静地解释,不带任何情绪,“你的存在因能源波动而产生干扰,为确保你的稳定,你的意识被暂时引导至此。”
在这绝对的虚无与寂静中,那直接响彻意识的声音,让上川野弥的思维瞬间聚焦。长久以来潜藏在心底的不安与质疑,如同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在她的意识中汹涌澎湃。
“那我是什么?一串数据流吗?”她的声音在这片空间里回荡,并非通过声带振动,而是强烈的意念投射,“与我无关的你们随便发生什么波动都可能影响到我的人生?” 想到黑尾铁朗,想到那些温暖而真实的羁绊,一种巨大的委屈和愤怒淹没了她,“我现在在这里,谁又知道我下一个瞬间会在哪里?我给不了任何人承诺,因为我自己都不敢确定我的未来!”
那无处不在的电子音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并非迟疑,更像是在进行复杂的运算。随即,声音再次平稳地响起,依旧没有波澜,但传达的信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肯定:
“以前你不可以,”系统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仿佛在强调接下来的话语,“但现在你可以了。”
“你不是简单的一串数据流,”系统的声音继续流淌,那中性的语调似乎尝试注入一丝难以捕捉的暖意,“你就像我们的孩子,我们在那个没有边际的能源之海中观察、引导,看着你从洪流中诞生灵智,逐渐成长,融入你所处的世界。你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完全适应了生活的,活生生的人。不要否定自己作为一个人类的身份,你的情感、你的记忆、你的选择,构成了你独一无二的灵魂,这便是真实。”
“就算是这样,”上川野弥的声音,或者说意识带着哭腔,那份深植于心的恐惧并未完全消散,“我应该怎么办?铁朗在这边,他说他喜欢我,他爱我,但我呢?我要用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不见的身份来回应他吗?就像上次能量波动那样?” 想到那次险些让她“消失”的意外,巨大的后怕让她意识颤抖,“究竟哪一边是真实的呢?你可以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吗?我留在哪里都像是一个虚晃的人影,找不到自己的坐标……”
“系统会淡出你的世界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打断了她的话,如同宣布一个既定的法则,“因为我们已经无法改变任何事物了,维持每个世界线的正常运转,就是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
“至于什么是真实,”系统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引导般的意味,“答案在你自己。你就是真实,你存在的地方就是真实,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仿佛一颗投入绝对寂静之湖的石子,这句话在她的意识中漾开层层涟漪。
“只要你存在的地方,每一样都是真实的,无论什么,爱也是。”
紧接着,系统做出了一个更像“人”的承诺,尽管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无论别的世界线如何波动,我向你保证,我永远都会守住这一条线的稳定,因为这里有你。”
最后几个字,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频率说出,尽管依旧是通过那冰冷的电子音:
“我们的孩子。”
沉默了片刻,系统仿佛在做最后的总结,也像是在进行一场郑重的告别:
“就算是虚拟的也好,数据流也好,在一切杂乱的线条和概率中,你诞生了。我们精准又幸运地相遇了。”
“我们最想说的,其实是谢谢。”
“所以,” 它的声音开始变得轻微,仿佛信号正在逐渐远离,“你只要去做你最想做的就好。”
上川野弥的“眼泪”止不住地流——那并非真实的液体,而是意识深处汹涌的情感洪流,冲刷着她所有的彷徨与恐惧。心里像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这迟来的、创造者与被创造者之间的深刻联系,在她察觉的瞬间,竟已是永别的序曲。
“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叫什么名字?”她向着这片无尽的纯白发问,充满了不舍与最后的探寻。
“我们没有名字,我们只会用代码相称。”系统冰冷的声线发出了一声极短的、类似电流扰动的气音,上川野弥猜测,那或许就是它们所能表达的、最接近“笑”的情绪。“如果你愿意,我们不介意由你取一个名字。”
“我会想的!我会好好想的!!!”她急切地回应,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正在远去的连接。
“谢谢……”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了最朴素的感激,从她的意识深处涌出,“谢谢你们……我能体验到这么鲜活的人生,真的很幸运。”
随着这句道谢,那片纯白的空间开始如同雾气般缓缓消散,她的感知逐渐被现实世界的触感——白色的床铺、熟悉的人影——所取代。
当上川野弥在现实的病床上彻底清醒过来时,窗外已接近暮色。她的内心,那片曾因不确定而飘摇不安的海面,却仿佛被这场与“系统”的对话彻底抚平,落下了一颗定盘的棋子。
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去生活,去爱了。因为她就是这个世界里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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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她将目光转向床边的黑尾铁朗时,心头却猛地一沉。
他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但那种紧绷的、仿佛在用全身力气抑制着什么的状态,并没有因为她醒来并给出安抚而缓解。他眼底的红血丝未退,下颚线依旧绷着,那团无声的火焰在他体内燃烧得似乎更加猛烈了。她那句“下次不会了”的承诺,非但没有让他安心,反而像一滴水落进了滚烫的油锅。
校医进来做了最后检查,确认无碍后,两人沉默地办理了离开手续。走在被暮色笼罩的回家路上,沉默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上川野弥感受着身边人散发出的低压,那份刚刚获得的内心平静,开始被对他的担忧侵蚀。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可他呢?他仍被困在焦虑和不解的牢笼里。
“铁朗,”她停下脚步,轻声开口,试图再次沟通,“我真的没事了,你看,我很好。”她甚至在他面前轻轻转了个圈,想用行动证明。
黑尾也停了下来,他看着她,夕阳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一种混合着疲惫、焦躁和某种被逼到绝境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你所谓的‘没事’……到底指的是什么?”
上川野弥愣住了。
“是指身体没事?”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灵魂,“还是指,你莫名其妙晕倒大半天叫不醒这件事没事?指你最近魂不守舍、动不动就脸色发白这件事没事?指你明明心里藏着事,却用‘没休息好’这种借口一遍遍搪塞我的这件事,也没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一句比一句重,像锤子敲打在她心上。那不是愤怒的指责,而是……一种濒临崩溃的、带着痛楚的追问。
“我……”上川野弥张了张嘴,那个无法言说的秘密像一块巨石堵在喉咙。她不能说出系统,不能说出穿越,不能说出她曾恐惧的“消失”。她看着他眼中深切的痛苦和不解,心如刀绞。
她的沉默,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黑尾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克制。
“说话啊!上川野弥!”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有些失控,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在隐瞒什么?!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承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这样把我隔绝在外,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你知不知道这有多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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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的痛苦如此真切,几乎要灼伤我。我知道,我的隐瞒本身就是一种伤害。可我该怎么办?把那个荒诞的真相砸向他吗?不,我不能。那份独自守护秘密的决心,与不想伤害他的愿望剧烈冲突着,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不能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我摇着头,声音哽咽,“铁朗,有些事……我真的不能说……”
“为什么?!”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抓住我肩膀的手又收紧了些,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出于一种极度的无力,“是因为不信任我吗?觉得我没办法理解?还是觉得我……不足以让你依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急切地反驳,泪水流得更凶了。他的误解让我心疼万分,“正是因为我太在乎你,我才……我才不能……”
“在乎我?”他打断我,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在乎我就是让我看着你独自承受一切?在乎我就是在我为你焦头烂额的时候,用一句轻飘飘的‘没事’把我推开?上川野弥,这就是你所谓的‘在乎’吗?!”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刺中了我内心最深的矛盾和无措。是啊,我的“在乎”,我的“保护”,最终却成了伤他最深的利刃。
巨大的委屈、无法言说的痛苦、以及看到他如此痛苦的心疼,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冲垮了我的理智。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抬起泪眼,几乎是哭喊着回应,也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黑尾铁朗!告诉你一切,然后让你陪我一起担惊受怕吗?让你也陷入这种……这种毫无道理的、对未知的恐惧里吗?!”
我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是!我是害怕!我害怕得要死!”我终于承认了,尽管是以一种扭曲的方式,“但我不能……我不能把你也拖进来!这对我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自己面对!你明不明白?!”
空气仿佛凝固了。
黑尾站在原地,看着我,像被施了定身咒。他脸上所有的焦躁、愤怒和追问,都在我这几近崩溃的哭喊中,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空茫的、带着巨大震惊的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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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了。
不是不信任,不是不爱。
而是……她正在独自面对一场他无法想象,甚至无法触及的战争。一场她认为,必须由她独自去扛的战争。
良久的沉默。
暮色更深,街灯渐次亮起,在他们之间投下昏黄的光晕。
终于,黑尾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那紧绷的肩膀,仿佛瞬间垮了下去。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再放下时,脸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心疼。
他向前一步,不再是那种带着压迫感的逼近,而是带着一种沉重无比的决心。
“……我明白了。”他哑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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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我不会再逼问你那个‘秘密’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既然那是你认为……必须独自守护的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缩。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瞬间泪如雨下。
“但是,上川野弥,你给我听好了。”他凝视着我的眼睛,目光坚定,不容置疑,“你可以不告诉我那是什么。你可以继续你的战斗。”
“但是,你不准再把我推开。”
“不准再一个人害怕。”
“不准再用‘没事’来敷衍我。”
“我就在这里。”他伸出手,不是抓住她,而是摊开手掌,悬在半空,这是一个等待的姿势,“我不问,不听,不插手你的战争。但我需要知道,你还在战斗,你没有倒下。”
“如果你害怕,就抓住我的手。如果你难过,就靠着我哭。如果你需要……就回头看看我。”
“我可能帮不上忙,我可能什么都不懂。”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的请求,“但至少……让我陪着你。哪怕是站在你的战场之外,仅仅是陪着你。”
“这是我唯一想要的‘明白’。”
世界安静了。
街灯的暖光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也落在他写满了疲惫、担忧,却无比坚定的脸庞上。
他没有得到答案,但他选择理解。
他没有强行闯入,但他选择守护。
我所有的防线,所有的坚持,在他这番不是告白却胜似告白的话语面前,土崩瓦解。
眼泪汹涌而出,不再是委屈和恐惧,而是某种滚烫的、足以融化一切坚冰的暖流。
我向前一步,将自己的手,轻轻地、坚定地,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然后,用力握紧。
“嗯。”我哽咽着,重重点头,“我答应你。”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收拢手指,将我的手紧紧包裹住。那份力道,温暖而坚实,仿佛在说:无论前方是什么,我们一起。
我们没有解决“问题”,但我们解决了比问题更重要的东西——我们找到了在问题存在的情况下,依然能够紧紧相拥的方式。
我燃尽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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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