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宜心念微动,并未立刻回答年羹尧的话,反而将声音放得轻柔,目光望向秋千的方向,唇角含着一丝善意的笑意:“哥哥,你看那边,姝锦妹妹似乎在荡秋千呢。春日正好,让她多玩一会儿也无妨吧?”
年羹尧闻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年姝锦像只受惊的小鹿,立刻缩回头,藏得更深了些,只留秋千微微晃动。
他眸光微沉,显然早已察觉,只是未点破。景宜的话,既点出了姝锦的存在,又为她找了“荡秋千”的由头,语气中带着对妹妹的宽容与怜爱。这让他严肃的神情缓和了些许。
“小妹顽皮,让妹妹见笑了。”他淡淡道,却并未出言斥责或唤姝锦过来,算是默许了景宜的“求情”。他重新看向她,目光中多了一丝审视,似乎在看她是真心维护姝锦,还是仅仅为了展现自己的“善良”。
景宜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带着对那年幼少女自然而然的关切。这份真诚不似作伪。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比方才又缓和了一分:“前厅喧闹,妹妹若觉得烦闷,在此稍作停留,赏玩片刻园景亦可。我需先行回去应对宾客。”
他竟主动提出让景宜留下,这已是极大的让步和体贴,虽然这份体贴里,或许也夹杂着对她“识趣”不打扰他正事的赞许。
景宜看向年羹尧,声音温软却坚定:“哥哥既要回前厅,不如我陪姝锦妹妹一同回去?她年纪小,独自在园中太久,怕长辈们担心。”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稍后便到,不会耽搁太久。”
这个提议既顾及了年姝锦,又表明了她不会在此久留、识大体的态度。年羹尧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似在权衡。他看到景宜眼中对姝锦的善意,以及不愿给他添麻烦的体贴。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也好。”他言简意赅,“那便有劳妹妹照看姝锦。”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前厅走去,步伐依旧沉稳,将空间留给了景宜和他的小妹。
景宜见他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这才缓步走向那架秋千。年姝锦果然还怯生生地藏在后面,见景宜走近,更是紧张地揪住了衣角。
“姝锦妹妹,”景宜停下脚步,与她保持着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笑容柔和,“前厅热闹,点心也精致,可要随我一同回去?你哥哥已经应允了。”
年姝锦眨了眨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确认年羹尧真的离开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她看着景宜,见她眼中没有丝毫责备,只有纯粹的善意,这让她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许。她轻轻“嗯”了一声,从秋千后挪了出来,小声说:“谢谢……景宜姐姐。”
景宜与她并肩而行,刻意放慢了脚步。起初年姝锦还有些拘谨,但景宜只挑些园中花草、寻常趣事来说,并不探问年家私事,她渐渐也放松下来,偶尔还会小声回应几句。景宜发现她虽胆小,却心思细腻,对花草颇有见解。
“景宜姐姐,”快到前厅时,年姝锦忽然轻声开口,带着些许担忧,“哥哥他……没有生气吧?”
景宜柔声安慰:“自然不会。哥哥只是关心你,怕你独自一人不安全。”她顿了顿,又道,“他很看重家人。”
年姝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依赖,也有挥之不去的敬畏。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对景宜似乎更亲近了些,下意识地跟紧了她半步。
当景宜带着年姝锦悄然回到宴席,在母亲身侧坐下时,她注意到主位附近的年羹尧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们,见姝锦安然在景宜身旁,神色平静,并无异样,便又继续与身旁的官员交谈。景宜知道,她这一步,走对了。
时光荏苒,自年府宴后已过月余。期间,景宜与年羹尧并无太多交集,只偶尔从父亲口中听闻他授了翰林院检讨的官职,正式步入仕途,忙碌非常。
这日,纳兰性德将景宜唤至书房,神色比平日更为肃穆几分。“景宜,今日宫中传来消息,皇上可能近期会召见年羹尧。”他沉吟片刻,“你与他既有婚约,年家亦透露出希望你们能多些往来之意。今日天气尚可,你母亲备了些时新料子,让你送去年府,给你年伯母和姝锦,也算全了礼数。”
景宜知道,这不仅仅是送料子那么简单,更是两家心照不宣的,让她与年羹尧及其家人增进接触的机会。她心中有些许紧张,亦有些许期待。
来到年府,年夫人热情地接待了她,拉着她说了好些话,言语间对她颇为满意。年姝锦见到景宜也很是欢喜,依在她身边。闲谈间,年夫人似不经意般提道:“羹尧今日恰在府中书房,景宜既来了,不妨也去打个照面?他整日忙于公务,也该松快片刻。”
景宜知道这是长辈的有意安排。在丫鬟的引领下,她走到年羹尧的书房外。房门虚掩着,她轻轻叩门。
“进。”里面传来他清越的声音,比之前似乎更多了几分沉稳。
景宜推门而入。书房内陈设简洁,书卷气极浓。年羹尧正伏案疾书,闻声抬头见是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放下笔,起身:“景宜妹妹,你怎么来了?”
景宜说明来意,并转达了年夫人的话。他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今日景宜穿着一身藕荷色衣裙,比之前见面时更显清丽。
“有劳妹妹跑这一趟。”他语气平和,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景宜依言坐下,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书案上摊开的书籍和文稿,皆是经世致用之学,还有几份似是邸报抄本。他并未遮掩,反而随口问道:“妹妹平日在家,都读些什么书?”
他的问话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考校意味,仿佛在评估未来伴侣的学识与见地。
景宜微微垂眸,声音清柔却坦然:“回哥哥的话,家严虽不苛求女子学问,但家中藏书颇丰,景宜自幼耳濡目染,胡乱翻看些诗词、史籍,偶尔也读些山水地理杂记,只是学识浅薄,不及哥哥万一。”她提及父亲是纳兰性德时,语气带着自然的敬仰,却并无炫耀之意,只陈述事实。
年羹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浓厚的兴趣。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总是深沉难辨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哦?妹妹竟也读史籍地理?”他语气中带着探究,“譬如?”
景宜斟酌片刻,选了个相对稳妥却也能体现见解的话题:“近来在读《史记·货殖列传》,太史公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道尽世事人情。又翻阅《水经注》,虽艰涩,却可神游九州,知山河之壮阔。”她顿了顿,补充道,“父亲常说,读万卷书,亦需知天下事。”
年羹尧静静地听着,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似乎在重新评估她。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温婉柔顺的未婚妻,竟有这般见识,并非只知吟风弄月的寻常闺秀。这超出了他对一个理想“贤内助”的预期,却意外地……并不令人反感,反而勾起了他一丝棋逢对手般的兴致。
“容若先生教女,果然不同凡响。”他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货殖列传》洞察世情,《水经注》关乎舆地军政,妹妹能读此等书,眼界自非寻常女子可比。”他话锋微转,带着考校的意味,“妹妹既知山河壮阔,可知如今何处最为朝廷所关注?”
这是一个接近时政的问题,已稍稍越出闺阁女子应议的范畴。景宜心知需谨慎回答。
她略一沉吟,回想起父亲偶尔与门生交谈时提及的只言片语,以及近来邸报中隐约的风向,谨慎答道:“景宜妄言了。平日听父亲偶尔提及,似乎西北准噶尔部不甚安宁,朝廷多有关注。哥哥近来所阅,可是与此相关?”
年羹尧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激赏。他没想到景宜不仅读书,更能将书中所得与眼前时事联系起来,虽信息有限,但方向判断得极为准确。这已远超“闺阁才学”的范畴,触及了他真正关心的领域。
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容,使得他端整的容颜瞬间生动了不少。“妹妹果然聪慧。”他并未直接回答,但默认了她的猜测。他随手将桌上一份不涉机密的普通塘报合上,语气比方才更亲和了几分,“西北局势错综复杂,确是目前朝廷心腹之患。妹妹能由此见地,甚好。”
他看向景宜的目光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认同,仿佛在看待一个可以稍作交流的同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妹妹虽难行万里路,但能通过书卷知天下事,明理晓势,于内可修身齐家,于外……”他顿了顿,将“于外可辅佐夫君”这类过于直白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总是有益的。”
这时,书房外传来脚步声,年府管家在门外恭敬禀报:“二少爷,前厅有客到,是翰林院的李大人。”
年羹尧闻言,神色一肃,恢复了平日端凝的模样。他看向景宜,语气温和却不容拖延:“今日与妹妹一席话,获益良多。只是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妹妹。”
景宜知道该告辞了。他起身,竟亲自送她至书房门口,这在规矩森严的年府已是极大的礼遇。
“妹妹日后若得闲,可常来府中走动,陪母亲和姝锦说说话。”他站在门边,最后说了一句,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方才转身大步走向前厅。
景宜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句客套话。经过今日的书房交谈,她在他心中,已不仅仅是一个符合礼法规范的未婚妻,更是一个拥有学识见地、能与他有精神共鸣的女子。这份认知,无疑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但也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他所在的世界是何等波澜壮阔而又暗流汹涌。
嘿嘿,温柔版的华妃娘娘[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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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年姝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