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金卡姆|尾女主]南春 > 第11章 十一

[金卡姆|尾女主]南春 第11章 十一

作者:柴瑟ChAser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2-03 21:56:18 来源:文学城

十一月上旬。伴随一场象征季节交割的冰雨,另一条自中央而来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第七师团正式入编对俄作战第三军。本月内南下渡海,支援旅顺。

仿佛投石入水。起初少有人在意。而当余波扩散至整个旭川,已如西风遇野火般一发不可收拾。许是受了连胜喜报的鼓舞,加之移民群聚的北陲少有欢庆由头,居民们的情绪也随之水涨船高。为国争光的雨露,从热闹的九州洒到繁荣的关东,终于有了均沾北海道的一日。原来他们并未被国家遗忘,也能为这场自黑船来航后、与白人首度角斗的烈火烹一勺滚烫的沸油。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振奋人心的呢?

消息传开的第二个下午,尾形依例进城结清上个月的账目。大多是联队公款开销的酒水钱,另有些是鹤见与军火投资商往来的暗账。店家个个比往常还要热络,有的给尾形塞了香烟茶叶,有的点头哈腰送出了门。有一家是刚迈进店门,就有角落里头的醉汉冲他喊“要叫俄国人好看呀军爷”,惹得半个店的酒鬼都跟着喝彩起哄。店主承受着尾形暗藏煞气的笑脸,保命似的少报了将近四分之一的价钱。

走完最后一家,尾形选了条靠河的路回军营。最近这一带在修桥,少有人来往。他边走边踢开道上的碎石,看着石头在冻硬的泥地上越弹越远,嗤笑出声。

前线战局深陷泥淖的实情,是只有军队内部才知晓的秘密。不止旭川,恐怕国内其他地方也是这么干的。若要让国民信赖成立不过三十余年的明治政府,必要用确凿的胜利令怀疑者闭嘴。除此以外,执政者们还有更上一层的考量。那是涉及到往后二十年、甚至半世纪的野心。日清战争只是第一步。倘若对俄战事失利,以往倾全国之力达成的战果无疑将付诸东流。届时不仅会大失凝聚不久的民心,这块弹丸之地被列强一口吞掉,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许胜不许败——既是发动这一系列兴师劳民的战争的动机,亦是这个国家,或者说是这个国家的头脑所企盼的未来。

“用胜利的糖果做诱饵,把一国人民统统绑在这趟通向地狱的列车上……”他捡起一颗石子,一甩手打在树上,惊起一树的麻雀,“和那满口漂亮话的老狐狸,根本是一丘之貉。”

正要扔出下一块石头,他注意到河对岸坐了个人。先前一直被树和碎石堆挡着,要等走过了才能看见。那人打了把和伞,面容看不真切。伞上花纹却有些眼熟。和服衣摆极长,若不用手刻意揪着,老早就堆落到了地上。他又往前走几步。这回看得清了:果然是若竹。

她坐在一长条废石料上,时而将伞搁在脚边,用空下的手拾起滩上石子,以打水漂的姿态抛进河里。河面结了层薄冰。是以石子不会弹跳,只一头砸破冰盖,囫囵被冰水吃进去。看河上遍布的冰窟窿,她明显已在这有一会儿了。

打着伞的时候,她便蹙着眉,打“冰”漂时,嘴角更是拧得向下,仿佛那涂得红红的嘴巴也在跟着用力一般。直到一大片冰被连缀的洞眼弄断开、沉了,她的神情才稍稍松动了些。

正在这时,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向尾形望去,眯起眼。尾形猜她是在辨认自己的样貌。这个距离看人,对他自是轻松,于常人就费力了。他没有打招呼的想法,却也不打算离开,就站在原地任由她看,顺带着继续打量她。

她认出他了,动了动嘴唇,不知是想笑还是想说话,又抿得紧了。她的眉头扣了回去,脸上像凝了层霜。须臾,她捡起地上的伞,转而瞧向浮浮沉沉的冰。好像他一开始就不在那里似的。

这看似无根无据的态度,不是第一次出现,却仍令尾形颇感怪异。他又行一段路,找了架工人搭的木板桥过河,下河滩走到若竹身边,坐在废石料的另一端。

她没有理会,也没有走人的意思。尾形便同样不说话。这样待了一会儿,他听见若竹慢悠悠道:“尾形先生与我坐在一起,不怕被同僚看见么?”

“早就没人跟着我了。”他说,瞥了一眼她,那一整张涂妆粉的脸都被和伞遮住了,“那个叫月岛的军人,又来找你问话了?”

“没有。”她答道,伞向肩膀上方顶了顶,露出带鲜红嘴唇的下半张脸,“自月初起,就没再来过了。”

说完这话,她又有一阵不出声。尾形原以为她是受自己牵连被月岛调查,前阵子担惊受怕,所以对他置气。然看这一来一回,似乎并非如此。

若竹抓起一颗石子投向冰面。石子飞得近了,没砸在冰上,倒是跌进了水里。“咚”地一响,激起一簇水花。

“你这是要填河?”尾形挑了挑眉,问。

“是想要河水涨起来啦,”若竹瞧他一眼,笑了笑,“最好涨得高高的——把这地方淹了才好。”

说着,她比划一个夸张的高度。那翻手的架势,与宴席舞蹈如出一辙。尾形一笑,心觉这胡话实现了倒不算差,便也投了块石头,砸掉一角冰。他们重复这单调的动作几次。冰面又多了些窟窿。若竹从袖里抽出帕子,揩去手上沾的泥灰,往掌心添了些妆粉。尾形取一根香烟点上,想起先前得的烟,就递了一盒给她。

若竹接过烟盒,看了看商标,“尾形先生换牌子抽了?”

“别人给的,味道还可以。”尾形翻着另一盒同牌子的烟,瞥见若竹促狭的神情,顿了一顿,“不是女人。”

“哎呀——我还什么都没问呢。”若竹托着下巴,眨眼笑笑,“那么,是收受的贿赂?”

“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这还用问嘛,当然是想尾形先生呀。”

尾形夹烟卷的手一抖。

再这么勾下去,她肚里准还有十句二十句不着边际的话等着他。如若一一接下,那可就太麻烦了。

“长官们常去的店里送的,”他说,换了拿烟的手,正了正帽檐,“算送行烟吧。”

听完,若竹不说话了,手指轮流转着烟盒。看着若竹的动作,尾形无端产生了她会将这烟扔进河里的预感,就像扔石头一样。她却没那么做,只撕开包装,顶破一支烟咬着,对着他的烟头借了火。

“难抽。”她吐出一溜青烟,取下嘴里的烟。纸卷上印一圈唇痕,红得像血。

吞云吐雾一会儿,天上飘起了小雪。尾形起身准备回军营,若竹叫住他。

“我送你一程吧,”她晃了晃和伞,说,“刚好顺路。”

伞面不大,但足够罩下两人。若竹走在尾形右手边,是他一低头就能看到的位置。怕和服沾到泥水,她将衣摆提得很高,肩膀几乎是贴蹭着他,于是那混着烟味和雪水味的洋香也紧挨着他。呼出来的白气拂过他的胡须,烟一样地散了。

“小时候,这一带还是村子的那会儿……”他听见她说道,声音轻得像呼气,“趁冰还没那么结实,村里的孩子会来河边打冰玩。”

“拿石子在冰上打洞?”尾形说,瞥了眼被他们抛在身后的千疮百孔的冰面,“你们的想象力可真够匮乏。”

“才入冬嘛,雪都没积起来,还没到真正好玩的时候呢。”若竹笑笑,继续说,“虽说挺单调的,打这玩意的名目也不少,比谁打得远、比谁打碎的冰多、比谁的石子在冰上弹得远……还有人在冰上立彩色布扎的小靶子当计数呢。

“看着他们玩,我也想跟着一块儿。可惜大家都不理我,大概是嫌我力气小吧。于是我偷偷练了技巧,想赶在隆冬前一口气砸沉一大块冰,这样他们就会带上我了。

“可是……就算砸掉了小茶几那么大的一块,还是没人搭理我。”她自言自语,往指尖呵了口气,“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大家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不喜欢的话,就算努力去求也没有用。只会徒然惹人笑话。”

“所以说,”她望着尾形,微笑道,“今天尾形先生会陪我做这个,也是挺出乎我意料的。”

她到底还是没说,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那种地方置气。

“不好,一开口净是自己那点事……”为了缓解什么似的,她摇摇头,又笑了一下,“尾形先生小时候经常玩什么呀?”

他停了一下,说:“打鸟吧。”

“打鸟呀,”若竹点了点头,又问,“也是拿石头吗,还是弹弓?”

“猎|枪……我外公的。”他顿了顿,问,“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为什么……是呀,为什么呢?”她喃喃念道,噗嗤一笑,“也许是因为,明明都到这时候了……关于尾形先生的事,却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吧。”

他们走到了街口。伞上的雪积得厚了。房檐招牌落了一片白。两个小孩从若竹身边跑过,大喊着“下雪了”“下雪了”,啪嗒啪嗒踩出两串凌乱的小脚印。她回过头去望他们,颈上的一条筋绷得又直又长。尾形看着她拢起的、灯笼状的鬓发。他想对她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也是一样,突然到了要说再见一步,并没有了解她多少,所以算扯平了;而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名——临到头来,还是她占一点便宜。

他们这样的人,本就不该了解彼此太多。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将伞向她倾了倾。

雪顺着伞面滑下来,掉一块进了白白的地。眨眼就不见了。

“对了……”

行到置屋后门,她忽地开口问:

“尾形先生走之前,要不要来我家吃顿饭?”

*

出征前一日,师团放了一天假,另外预拨了下个月薪水。这成功使得嚷嚷着“才放一日够做啥”的军人闭上嘴,转而揣着这笔小小的意外之财上了街,成了比往常愈发变本加厉的爷。酒楼游廓一时人满为患,邮局银行亦是水泄不通。一众店家莫不是笑脸相迎唯命是从。一般市民即便略有微词,也会在最末加一句“要打胜仗回来啊”,跟街坊邻居一道拴上“愿凯旋”的条幅彩旗。若言送佛送上西,怕也无外如是了。

尾形缺席了旭川上半场的狂欢。为给积压的案牍收个尾,他与月岛忙活了两整白天外加一个通宵,直熬到五更才爬回铺上,一倒就是半日。睡到中途做了个梦。又是母亲在煮鮟鱇鱼锅,只不过这回叫的人不是他,而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他觉得那男人十分熟悉,却一时叫不出姓名,只得在一边呆呆地瞧(不知为何,他动不了)。吃到最后,男人起身亲亲母亲,又摸摸他的头,关门走了。他看见母亲在门后默默地哭,想帮她擦一擦眼泪。手一动,醒了。

此后他又睡一笼。再醒来,脑中已没什么关于那梦的影子了。屋里人早走光了。见窗外日头西斜,他先是一惊,而后看了眼时钟,放下心来,才觉肚子饿得厉害。他翻出宇佐美藏着的点心盒,摸了块月寒红豆饼吃了,随后去水槽洗漱。正准备刮胡子,发现刮胡膏空了。一准是被宇佐美偷用完了。于是尾形回屋啃了第二块红豆饼,换了身洗过熨平的衬衫,出去了。

他赶上了澡堂人最少的时候。虽说他原本就打算在这时去,不过鉴于起床时点比预想中落后太多,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的巧合。理发是计划之外的决定。他本来只想在店里修个胡子,既然都来了,索性做足全套,将头脸也一并整理了。反正是军人优先,反正是他有的是闲钱。反正他还有大把的时间。

桥头仍拥着好些人,除却前来寻欢的军人,其余是掮客、流莺和推小车的。有在桥上抽烟唠闲嗑的,也有在下头你侬我侬狎昵着的。距见面的钟点尚早,尾形便在栏杆边寻了个空处吹风。时有落单夜鹰向他搭讪,他只装不见。入冬往后,太阳走得比秋时更快。天空已是一片溟蒙的淡紫,排着鱼鳞似的云,涌成一片海。河工在桥边挂起灯笼。红幽幽的火光游在冰上。冷风一激,活像蛇吐的信子。

直至今日,对于明日就启程上战场,他依旧没什么实感。许是从开战到出兵拖得太久了,久得他关联打仗的那根神经都疲了;抑或是从消息发布到出征前夕,日子一惚就到了——总共只有那么几天。无论是从鹤见、月岛或菊田口中听说的往事,还是从书报翻来的新旧闻,就算描述得再怎么血淋淋、硝烟味十足,左不过是旁人的经历。没多久他就要去亲历了,可他一点兴致也没有。分明那是一处更能展现他在杀人方面天赋的地盘。真是太奇怪了。

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跟其他技术一样,杀人也是讲究经验的。只有初学者才会觉得事事新鲜,才会充起满身的傻气血气无处开刀。至于行家,尤其是他这样哪里有所缺失的,早就习惯了、看平淡了。不止是他,身边的例子比比皆是。就像呼吸吃饭一样。这已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也不是怕死。在生死线上走吊桥,他干过不只一回。他从未觉得自己的性命比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来得更珍贵。不过是他更懂技巧、更擅长利用条件,还有那么一点锦上添花的运气——尽管他并不依赖这东西,然听上过战场的老兵说,人在那地方能活下来,多半就是靠它吊着了。若是没有了,任凭多有本领的人,碰上混乱的绝境,有时也难逃一死。而他们要去的旅顺,据说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这样看来,如果他在这场战争中死掉,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正盯着冰面的红影出神,有人轻拍他的右肩。尾形以为又是哪里的流莺,回缩一下胳膊。谁知不一会儿,另一侧肩膀也挨了一下。他刚想对那不识趣的女人来一句“不用了”,却听左边人一声轻笑。

若竹亭亭站在桥上,一手搭着栏杆。她穿一身淡绿和服。白凤蝶追白樱,一溜烟飞至青蓝底的宽腰带,倒似直上天际一般。外头没罩棉服,围一条米白色的羊毛披肩,边缘垂着同色流苏。系披肩的纽是茶花红的丝圆纽,与口红颜色相若。然而她没敷妆粉,几乎纯然是肌肤的底色。也没梳岛田髻,松松绾一个夜会卷。

这是他第二次见她不带艺伎妆的样子,却像是第一次见。

他应当对这扮相品评两句的,说出口又是另一副口吻:“我以为你会来得晚些。”

“今天请假了,没有活。”若竹用指头卷了卷鬓角碎发,稍稍偏过头,“尾形先生才是……我还以为自己到得够早了呢。”

说着,她忽地凑到尾形跟前,嗅了嗅他的下巴耳根。熟悉的洋香里掺了不熟悉的冷霜。一缕微苦的橙花味。

“我喜欢洗发膏和刮胡膏的气味,”她小声对他说,嘴巴冒出的热气挠着他的脖子,“好闻得很。”

尾形不说话。听着若竹不怀好意、运着气息的窃笑,某段久远的对话在他的记忆中复苏过来。

“到底谁是猫啊……”他叹气似的念叨一句,眼神飘到岸边的树挂。

“喵喵!”她学猫叫了两声,右手作猫爪状,上下摇了摇,又眯缝着眼笑起来,“走啦。”

她拉过尾形的手,一甩一甩快步走,几乎是小跑。突然被这么一拽,尾形只得迈大步伐随着走。她脑后插着一枚镀银的西洋梳子,相间镶着蛋白石和绿松石,在暮色下闪闪发亮。一路跑下桥,她就换成了挽着他的姿势,脑袋时不时去贴他的肩膀,好像根本不怕弄乱头发。

这几近反常的表现,特别与前些天见面的时候比,没法不让尾形心生疑惑。

他低下头,问:“遇上好事了?”

她扬起脸,笑:“尾形先生怎么知道的?”

“我上哪儿知道去……”他想学着其他男人的样子勾一下她的下巴,又收回了手,“说说看?”

“尾形先生猜猜看?”她重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歪过脑袋看他,“三次机会。”

“啊——”他装模作样地拖长声音,想起了什么,报复似的笑笑,“你其中一个爹死了,或者快死了。”

她稍稍瞪大眼睛,显然与他想到了同一件事。随后沉默片刻,捏一把他的胳膊。

“没有没有,不过先借尾形先生吉言了……还有两次。”

“那么,”他想起另一种可能,顿了顿,“你找了新的老爷……能让你和置屋都赚上一笔,甚至替你赎身之类的?”

“嗯——倒也不算坏。”若竹用指甲尖戳着尾形的肩章,扁嘴,“真是的,尾形先生认真一点呀……哪个都那么不着调……”

“好像你在问正经话似的。”

“讨厌,我今天可是很正经的。”她嗔怪般地抚上他的胸口,被他提起指尖摘下来,便虚晃着拍了回去,“哎呀呀……到最后一次了。尾形先生好歹摸着一点边嘛。”

话说到这份上,能让她这般开心的理由,尾形只能想到一个了。

他斟酌一遍字句,正要开口,对面忽然铃声大作。五个军人列队笔直地走来。领队骑着高头大马高喊“注意”,同时纵马楔入人群,强行开出一块空地。在众人的议论中,他翻身下马,接过部下递来的木筒喇叭,开始了一派慷慨激昂的演说。内容是宣扬这次对俄战争之于国家的意义、军民当以身报效天皇云云。

几乎同样的演讲,尾形在军营也听过几遍。这次的街头版本,仅仅更改了有关战况的陈述,其他地方大同小异。大约是师团高层,没准就是花泽中将本人,一是为平复今日高涨到将近涣散的军心,二是在战前对旭川居民做最后的动员鼓舞,于是安排了这么一出。

从居民们的反应看,许多人都是第一回听,表情从起初的看热闹,渐渐变得严肃。说到动情处,那军官忍不住哽咽。被他的真情实感所打动的群众,也纷纷热泪盈眶、鼓掌称是。

若竹是少数几个从头至尾都漫不经心的听众之一。只听了开头,她的笑容就消失了,脸孔甚至变得有些平板。这比她敷妆粉时的表现要来得更明显。人群一有松动,她就往前挤一挤,仿佛多待一秒都嫌漫长。

她的抵触是那样强烈,以至于尾形凑近她说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并没有立刻发生改变。

“嗯?”她茫然地望向他,“尾形先生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

他停顿了一秒,附到她耳边,轻声问了第二遍:

“你要去四国了吗?”

她蓦地转过头看他,眼睛睁得极大。军官仍在扯着喉咙大喊。掌声和叫好声一迭高过一迭,在达到顶点时爆开,自上而下,将人群淹没了。在这热烈的渴盼胜利的雨里,他们安静地对望一会儿。然后她笑了,像是被逗乐了一般。

“想不到,尾形先生还记得呀。”她吸了吸鼻子,说。

“想要忘掉也难啊,你都那么煞有介事地说了。”尾形摸上帽子,抓了下帽顶,放下手,“这回说对了吗?”

若竹又看了他几秒,笑了笑,摇摇头。

“好吧……”他妥协了,“随你的便。爱说不说。”

“好哦,”她慢吞吞地说,“那就‘爱说不说’。”

说着,她背过手,假装被背后的人挤了一下,蹭到他胸前。

“你又要干什么……”尾形瞟了眼附近的人,“事先声明,我没带枪出来。”

“没有人往这边看的。”若竹悄声说,“若是真惹到众怒了……我知道一条路,能跑出去。”

而后,她踮起脚,用温热的嘴唇贴上他的脖子。

“安慰奖,”她说,将脑袋埋到他的颈边,“给一次都没答对的尾形先生。”

“哦,”他听见自己说,嗓子略有些发哑,“那可真是多谢了。”

两人维持了这个姿势一会儿。若竹的头发丝有时会飞到尾形的口鼻,弄得他有些痒。她的躯体和她的双唇一样,都是十足的暖热,散发着香水、冷霜和起电羊毛混合的气味。演讲结束,人群逐渐散去。他们也继续往前走。屋檐下的灯一盏盏亮了。积雪发着荧荧微光。若竹从尾形臂上抬起脸颊,盈盈地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一瞬间,他忽然产生一个想法:也许在下一刻,也许到了明天,他就会忘记这张笑脸;但是在某个寻常又不寻常的时候,或许就在他被莫辛甘纳步枪的子弹射穿脑壳的时候,他会再一次回忆起来——此时此地,她曾这样对他笑过。

他很想知道,在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