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从灰色的云层探出来,正是月上枝头,亥时三刻。
寒风越过高大的城墙,横扫洛阳,正是深冬时节,风呼啦啦的拂过枝头,将枝头苟延残喘的枯叶一并扫下。
洛阳,虎牢关,高大的城墙阻挡风口呼啸而来的北风,随风飘来的细雪撞死在伤痕累累的城墙。
户外巡卫的士兵抵不过寒风,纷纷躲在背风的墙根下避风,在他们低头避寒的时候,无人仰头看一眼天际,一道黑影从空中悄然划过。
一道月光透过入室内,在地板上投下一方的白色,一道黑影猛地降下来,落地却是极轻的,慢慢靠近房间里放床的位置,轻轻撩开床幔,将它用挂钩钩好,床上的被子蒙着一个人影,一只手轻轻覆上被子,而后猛地被掀开,床上的人因此微微睁开眼睛,却又被金属的冷光刺痛了眼,“万镇南?”掀开被子的人冷冷地问道。
“是啊。”床上的人睡眼朦胧之际,下意识回答道,“你谁……”
床头的人听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也没回答万镇南的问题,脸上面具上的蓝色流苏轻轻摇晃,让他混沌的大脑忽然想起什么,“唐……”,一道更亮更冷的光随后充盈了他的视野,让他忍不住抬手要挡住,冷光在空中打了一个圈,而后垂直落下。
唐荨揉揉手腕,她不太擅长用短刀,但这是最有效暗杀目标的方式,他已经被短刀刺穿了咽喉,白色的被褥已经被血殷红,还不住往外滴血,太过血腥不是唐荨的做事风格,脚下的地板在轻轻震动,目标的护卫奉命每隔一个时辰会来查看。
这会应该往上走来。
唐荨打开窗户,踏在窗框上,迎着寒风和细雪,展开双臂,跳了出去,在高空下落的瞬间空中展开滑翔翼,乘着风,往来时方向飞去。
飞出了虎牢关,唐荨收了滑翔翼,落进了草丛,“哎呀,”唐荨的脚下发出一声惨叫,而她也觉得脚下的感觉不对,虽然草丛里的泥土湿软很正常,但是,这也太软了。
唐荨挪开脚,看到脚下是一张脸,额角还流着血。
她一伸手把脸从草丛里提溜起来,借着月光,她发现这脸的头上还绑着红色的冠饰,束着高高的马尾,还带着一根白色的发饰,跟马尾绑在一块。
一身红色的铠甲,看着像个士兵,但是和虎牢关里的不一样。
“你怎么从虎牢关里出来?”唐荨还没开口,“脸”率先开口。
“将军被杀了,”关里传来用于紧急传令的钟声,急促的钟声传遍整个虎牢关,一时间人声和脚步声非常喧嚣。
“你杀了万……”还在唐荨手里的士兵吃惊的大叫,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唐荨阻止了他接着说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唐荨心里明白,因为这个人她已经耽误了一点时间,事情开始往她的计划之外偏离,这是件让她十分难受的事,她讨厌任务脱离预先计划。
唐荨松手,士兵摔在地上,她低头,在草丛里翻找起来。
忽然听到一声口哨,唐荨只见他吹了一声,一头马从树林的阴暗处中跑出来,“没想到姑娘是同道中人啊,”这人说着上了马,对唐荨伸手,“现在用滑翔翼容易被发现,不如在下载姑娘一程吧。”
谁跟你同道中人了。唐荨心里嘀咕。只是摆摆手,表示拒绝,并接着弯腰似乎在找什么。
“这是姑娘的吗?”这人拍了拍系在马鞍上的一个白色口袋,“我在这蹲点的时候发现的,我还奇怪谁藏着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在这。”
“还我。”唐荨看了气不打一处来,那人伸手,“上我的马,就还给你。”
唐荨只得不情不愿握住他的手,跳上马背。
“在下肖青风,来自天策府,”在逃离了虎牢关后,肖青风在林地背风处升了篝火,“这是我的好伙伴,奏尘。”他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马,马听声看了他一眼,继续在枯叶间找能吃的。
唐荨抱着自己的口袋,没说话,因为她发现肖青风话很多,刚才来的路上,肖青风就忍不住跟他夸耀自己的马有多好多快。
“我本来打算潜入虎牢关杀万镇南的,因为他,皇甫将军不得不停留在溪北矿山。”
唐荨心里想:这跟我有关系吗?
“没想到你竟然杀了他,”肖青风嘿嘿一笑,“有相同目标的,不就是同道中人。”
原来他是这么定义同道中人啊。唐荨心里想。
“没什么,有人买他的命,我们就来收,”唐荨说,“没有什么同道不同道的,要是哪天有人要买你们皇甫将军的命,我们也会来,那时候你该恨的咬死我。”
肖青风被唐荨说的话噎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你是杀手吗?”肖青风问,他终于搞明白唐荨的身份。
“是。”唐荨回答的很爽快,说完就站起来要走。
“杀手是不是能去很多地方啊?”肖青风又问了一句。
唐荨一愣,在肖青风的意识里杀手等于能去很多地方吗,这不就是杀手等于了旅人?
“恩……”唐荨歪头想了想,这几年确实去过一些地方,“大概吧。”
“那太好了。”肖青风一听喜出望外,其高兴的程度,让唐荨以为他要下单让她杀谁,正寻思着能不能接私活。
“你帮我送我样东西可以吗,看在我载你一程的份上。”肖青风下一句就把唐荨给整懵了。
“你说什么?”她不相信又问了一句。
“帮我捎样东西。”肖青风又认真的回答了一遍。
“我为什么会骑你的马,你心里没有点数吗?”唐荨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心里一股火气腾就要上来,想要过去点他额头,却发现她还没他高,只得垫脚起来,“现在好意思让我送东西,你当我信使啊。”
“好姐姐,”肖青风抱着唐荨的腿,耍起了赖,“这事我不能拜托别人,他们一定会笑我的。”
“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唐荨真想拿鞋踹他。
“三个月前,”肖青风抬头,可怜巴巴地说,“有几个纯阳宫里的人来天策府找李将军,其中有个道姑特别漂亮,可是我不敢跟她说话,我跟其他的弟兄说,有个道姑很漂亮,可是他们就笑我,说天下活泼漂亮的姑娘那么多,却偏偏觉得一块冰块好看。”
“所以?”唐荨问,她觉着就是一个怂包看上一个比较冷的姑娘,打算加油加油就行。
“我那时候也觉得有道理诶,也许是我见过的姑娘太少了,才觉得她好看,可是她走了,我就想她,一直想一直想。”
“想她就去见她啊,光想有什么用。”唐荨说。
“我也想啊,可是天策府军令严明,纯阳宫旅途遥远,这次出来的机会我也是求了半天,可是一到洛阳就出事,天策和神策剑拔弩张,情况不明的。”肖青风丧气的蹲在地上,“我就是想送她一个礼物,我也想亲自送给她,可是,恐怕没有机会了……”肖青风声音越说越小声。
“跑就好了。”唐荨说。
“不能,”肖青风忽然严肃道,“我入天策府那一刻就发誓要严守天策军令。”
没了肖青风的钳制,唐荨本来马上就想溜,转头要提自己的口袋,可是却愣住了,“原来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见谁就见谁。”她忽然明白。
她心一横,伸手,“给她的东西呢?”
肖青风抬头惊讶的看她,“你同意了。”
“但是我只能帮你送到华山纯阳宫。”唐荨说。
“其他的地我可不行。”
“从这里去华山快些。”肖青风将唐荨放下来。
唐荨有些后悔答应肖青风带东西,因为答应之后,他不仅强行要送她一程,还附赠了一路关于马匹的喂养,“你要是到北邙,我送你一匹马驹,保管是最好的。”
“……”唐荨不想说什么,转身摆摆手,就算告辞,疾跑几步便乘上滑翔翼。
新年按着日历撕去的速度到来了,纯阳下起了大雪,白色覆盖了一切,纯阳宫里年味寡淡,就是贴着福字和春联,那红色也是叫人看着觉得冷寂。
为了除旧迎新的彩头,大家一起把宫里里外都打扫了一遍,刚入宫的弟子们不好好打扫,把扫帚当武器互相斗来斗去,或是计划堆着雪人,一会广场上就堆着大小不一的雪球,却叠不到一块。
除夕的时候,山下欢乐的鞭炮声传上来,一些爱热闹的师弟溜去山下凑热闹了,柳闻端着书卷,望着窗外,外面大雪纷飞。
柳闻想,也许唐荨不会来,纯阳宫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也许当初就应该不要脸一些,离开万花的时候死乞白赖的跟着她,这样就不用等这么一个承诺。他这样想。
这样的日子,着实不是看书的时候,柳闻手里的书,久久翻不过一页,最后轻轻叹息一声,放下书卷出门,这时候他总喜欢去论剑台看看。
唐荨乘着滑翔翼,轻轻落在屋顶的瓦上,举目四望,大雪下,所有的屋顶都是一样的。
当初约定的时候也不再问个详细,毕竟也是第一次来纯阳宫,没想到这里比想象的还大。
她看到有间屋子透出光来,一个跳跃过去,轻轻落在窗外,透过半开的竹帘,看到里面只有一盏灯,和一卷半开的书。
“没人啊,”唐荨心想,“谁这么无聊,不在也不灭灯。”
“唐荨?”唐荨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她。
她转身,看到柳闻站在屋檐外,肩上堆着一些积雪。
下雪的夜晚,显得格外明亮。
唐荨站在走廊的阴影下,面具的边缘染上灯光的暖色,手指还夹着一页书页。
“师兄,也许喜欢不是见既心安,也许是有一个人让你觉得,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哪怕拿一切想去交换,在既心安。”柳闻在心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