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荨睁开眼是因为窗外强烈的阳光,唐家堡的天色从来没有这么明亮。而后发现这不是唐家堡。她身上的门派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在旁边,最上面还压着她的面具和雀翎。她拿起面具,用雀翎将头发束起。
唐门不曾在外头把面具摘下,面具摘下意味着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该杀了看见她脸的人,她揉了揉太阳穴,脑中整理了一遍发生了什么。
她接了一个加急的任务,唐旬有麻烦,在扬州的一个目标,谁知暗杀被泄露,听说是雇主被目标灭了门,也知道他雇了唐门的事,但是给了钱就要办事,暗杀还是继续进行,目标特意选了一艘画舫,四面临水,护卫层层保卫,她恰好有空过去帮忙,然后她顺道接了一个任务,任务简单,目标就在经常坐在一个茶楼里喝茶,她就潜伏在那个茶楼对面,等着目标出现,一个蚀肌弹就了结了任务。然后乘着滑翔翼飞走。
对于轻功,唐荨一向很有自信,然而她刚在瞿塘峡想稍事休息,就被人定住,看穿着是一个道长,在定住的瞬间,她本能的在脚下放了一个天绝地灭的机关。唐荨为了练天罗诡道,自小喂毒,有自信可以勉强抵过天绝地灭的毒,只要道长被吓退,她就能逃过,没想到那个道长不怕死的上来抓住她,和她一起挨了完整的天绝地灭。
回顾完一切,唐荨觉得赶紧走了才好,要是能再找到那个道长,真想一弩崩了。
唐荨正在扎头发,深蓝色的雀翎刚戴好,门被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和阳光进到屋里,一身黑紫色的衣袍,银色的发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手里端着一个药碗,腰间悬着一只笔。
“你现在还不能乱动,”女人声音低婉,眼眸明亮,眼角有一颗泪痣“身体还没好。”
“我怎么会在这里?”唐荨问。
“我回谷里的时候经过瞿塘峡,看到你和纯阳宫的人倒在一块,我师兄向来和纯阳宫的大师兄交好,嘱咐我们在外若遇到纯阳宫的人便多加照应。”她说道。
“怎么说我要感谢那个道长了,”唐荨眉角一挑,“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余清。”余清回答,“你放心,我们万花谷一向避世,我只管救人,不在乎你是谁?”
“谢谢余清姑娘善解人意。”唐荨戴上面具。
“我虽救人,但是你们中的毒却是奇特,我无法彻底治好,但是姑娘却先起来了,我想姑娘这是不是有方子?”
唐荨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余清,“他中的是唐门的毒,若不是他不肯放手,也不会来扰烦余清姑娘。”
余清拿着解药出去。
唐荨想穿上自己的衣服,却没有力气,看来还得在这里待几日,唐荨合着单衣缓慢走到屋外,一推开便听到瀑布的坠落池塘巨大的轰鸣声。
阳光透过激荡开的云雾,划下一道彩虹,鹿群在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间漫步。
远处云雾中耸立着一座高楼,唐荨遥望,心中却在盘算自己的滑翔翼能不能飞上去。
周围有穿着和余清相似服装的人往来于小径上,万花谷是这么个平和的地方,唐荨以前只是听过,如今却真的踏足这里。
白色且冰冷,轻轻砸在脸上,那是雪,远处台阶之上,有个深色的山门,在雪中伫立,可是却遥远的好像永远都到不了。
视线渐渐模糊,寒冷像是长在体内的植物,蓬勃生长,逐渐侵蚀身体。
“好冷。”他心中说。
一双手轻轻抚在他的额头。
柳闻猛地抓住那双手,睁开眼,却不想抓的是一位万花女子的手腕。
“对,对不起,”柳闻马上松开手。
“你醒了,”万花女子说,“刚才你好像发热,我搭条毛巾给你降温。”
“对不起,吓到姑娘了,姑娘怎么称呼。”柳闻问。
“余清。”
柳闻松口气,余清收拾完药箱,正要离开,“那个人呢?”柳闻忽然抓住余清的手。
“什么人。”余清问。
“就是……应该还有一个唐门,女的。”柳闻一边回忆一边艰难地说。
“她啊,她已经醒了。”余清说。
“走了?”
“还没,不过她好的快,恐怕很快就能走。”余清说。
“能不能,帮我留下她。”柳闻请求。
余清看了他一会,“你是想找她报仇吗?”
“不,我有些事想问她,还请余清姑娘留她几日。”
“我可以帮忙,但是我不可能留她太久,能不能见到她,看你自己了。”余清说完提着药箱出门。
唐荨正在树下修千机匣,嘴里咬着工具,以前她总是喜欢在自己房间里的屋檐下,面对着深色的竹林,听着雨打在竹叶上的声音。
但是万花谷分雨旱两季,现在不是下雨的时候,听不到雨声,便听着瀑布的声音,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她端起千机匣,上机关瞄准一气合成,准信里出现一张苍白的脸。
“你醒了。”那人说。
“我记得你,”唐荨说,在天绝地灭的毒气里,死死抓住她的手的纯阳,“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当杀手?”柳闻问。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就像你为什么要修道一样。”唐荨说。
柳闻靠在树下,“我从小就是孤儿,到处流浪,有一天我饿晕在纯阳宫的门口,他们收留了我,我对修道没有什么兴趣,但是纯阳宫的人都在追求道,我想这是纯阳宫的人应该做的。”
“我从小也是孤儿,唐门收留了我,生为唐门,做这个理所应当。”唐荨说,“和你修道一样,没有理由。”
“可是,夺人性命是不对的。”柳闻说。
“不对的不是我们,”唐荨站起来,她懒得听那些,因为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回,“错的是让我们去杀的人。”
一开始唐荨对柳闻并无好感,因为他说的话唐荨确实听过好多回,开始还会感到愤怒,后来只有麻木。
但是第二天清晨,她就听到屋外来回的脚步声,本来唐荨想无视继续睡,但是来回踱步的声音,让她心烦意乱。
“干嘛,”唐荨猛的推门,柳闻在屋外,动作还停在走路的姿势,手里端着碗。
被唐荨推门这么一吓,一口气没倒上来,手里的盘子差点脱手。
“咳咳,咳。”柳闻猛的咳嗽起来。
唐荨出手帮他稳住盘子,扶了一把他。
“你是嫌自己命长啊,”唐荨说,“毒没解干净到处乱跑。”
“我不碍事,”柳闻说,“我是想向你道歉的。”
“道歉什么?”唐荨一时莫名其妙。
“昨天你说的话,我回去想了想,你有道理,和你交流一番,胜读十年书,”柳闻说,“所以我今天特意带早饭过来向你道歉的。”他不好意思挠挠头。
唐荨听了愣了一会,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一时止不住。
“第一次会有人因为一句话跟我道歉啊。”唐荨说着接过他手里的早饭,“你的道歉我接受了。道长你还是好生休养吧,唐门的毒可不好解。”
唐荨吃着馒头,随手掰下一点,喂着麻雀,余清走过来,“姑娘早上好。”
“被那位道长提前叫醒了,”唐荨说,她仰头,心头算着时日,自己在万花谷竟也待了五日,“叨扰了余姑娘这么多天,我也该走了,我会再留下一瓶解药。”
“可是你的毒还没清干净。”余清说。
“我知道,但是,已经够了,”唐荨语气一沉,“谢谢余姑娘仁心。”
“仁心?”余清听了,忍不住一笑,“我算不得仁心,我本来修的是花间,对于治病医人并无多大兴趣,仁心这词形容我师兄合适,他天生老好人,如果他在,恐怕不会这么轻易让姑娘离开。”
“可是余姑娘还是救了我,余姑娘是否对救人有多大的兴趣,我不知,也懒得探究,但是你救了我,这份恩情,我便记下。”唐荨说。
“姑娘这么说是要报恩吗?”余清问。
“如果在我能力之内。”唐荨说。
“那能请姑娘再多留几日吗?”余清说,“这在你的能力之内吗?”
“恩?”唐荨疑惑,“余姑娘不觉得我一个吃白饭的碍事吗?”
“不觉得,”余清说,“跟你交往我觉得挺自在的,什么都不探究,也不好奇,你一走,我怕那位道长就要坐不住了,他身上的毒可还没解干净,当初你们一块来的,我想把你们一块送走。”
“余姑娘多虑了吧,我走不走和道长有什么关系?”唐荨觉着余清有些好笑。
“要不你试试?”余清眼中带着一丝狡黠,“不过如果我对了,还请姑娘多留几日,等我把道长治好了,你们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说着她慢慢走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