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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剑三]如果把全门派扔进浪客行大逃杀会发 > 第79章 第七天·翡翠瑶池(七十九)

从门帘缝隙里投进帐篷中的光,缓慢地倾斜、偏移,渐渐转为暖橙,很快又像要燃烧起来,变成了热烈而灿烂的金红色。

亓秀秀慢慢地在龙葵身边坐了下来。

余晖落在龙葵苍白的睡脸上,亓秀秀小心地拿出手帕,将那些湿漉漉的泪痕轻轻擦去,又把她粘在侧脸的湿发理好,再盖回毯子。

这一连串琐碎的事情并没有让她的心情变得轻松一点,反而更加沉重了,忧虑仿佛凝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喉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打晕龙葵肯定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亓秀秀试图抚平龙葵紧蹙的眉头,但只是微微一眨眼间,盈不住的眼泪便顺着眼角落了下来,砸在手上,又碎成飞溅的小水滴。

她情不自禁地想,如果等龙葵醒来之后能发现所有的坏消息都是一场梦,那该有多好。

可是帐篷之外,亮与暗的分界线正模糊地融化在暮色之中,夜就要来了;时间永不停歇地向前奔去,一刻也不肯为谁的祈求而回头。

确定龙葵的呼吸趋于平稳之后,亓秀秀掀开门帘走了出去。篝火已经提前生起来了,惨淡的氛围像还未降临的夜色一样低低地笼罩在营地上空。连绵不绝的远山此时也变成了无穷无尽的黑影,逐渐暗沉的光线里,玩家们围坐在篝火旁,恍惚中竟给人一种飞蛾扑火的感觉。

听到她走近的脚步声,背对着她的几个人便转过头来。

“龙葵怎么样了?”

裴洛川轻声问。

“睡下了,不是很安稳。”亓秀秀道,在方叱羽和叶九溪之间坐了下来,环视一圈,果然没看到那几张熟悉的脸,更没有看到李千驰。

她心里一沉,感觉夜风也冷了几分,环抱起双腿,额头抵在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落难侠客就是李千驰从水里捞起来的,不被转变为恶面的概率太小了。前夜他都是和陆厌一起行动的,两个人说是声东击西也没问题,配合得非常默契;今天更是明知道方叱羽负责暗中保护营地的安全,还试图把他喊走。

真正的李千驰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陆厌下午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回过营地。”

其他人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话题,师襄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看着四处乱窜的火星,道:“本来那时候想做个局抓现行的,看来他们也有所察觉,都没再露过面了。”

不光是陆厌,已经暴露了身份的付井仪、曲小蕨、祁云纵,还有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狼面的李千驰,这六个人此时都没有回来。

本以为他们会回到营地之后粉饰狡辩一番,但恶面们在知道自己可能暴露的情况下,竟然非常直接地选择了退场,显然已经不打算把这场狼人杀继续玩下去了。

这一点出乎师襄的意料之外,导致她原本的准备都没能用上,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人非常不爽。

方叱羽愧疚道:“抱歉,是我突然回来,打乱了计划。”

“这不怪你,是我们弄出那道烟在先,都只是巧合。主要是……”叶九溪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话说完整,“我们当时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他们也是怕带着仇非和谢不若回营地的路上再遇到袭击,两个人下意识地就想摇人,谁知道摇来一个恶面李千驰——还好,没当场撕破脸。

又说回大家最不想提的事情了,一时间没人再接话。亓秀秀从手臂之间的缝隙看过去,篝火亮光的最边缘,柳七刀垂着头,背对着大家坐在那里,对他们的对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变成了一尊雕塑。

啪地一声,师襄捏断了手中的树枝。她似乎几次想重起话头,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随手将两截枝干扔进火堆中,垂下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浩浩阴阳移,人生忽如寄。

龙葵重伤未愈,仇非和祁云纵变成了恶面下落不明,原来摧毁一支队伍只要一个瞬间,就足以让它分崩离析。

柳七刀僵硬地坐在那里,直直地看着谢不若——他就躺在那里,大家用一块小小的薄毯盖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胸口的伤痕与血迹,看上去只像是睡着了。

可是无论他看了多久,久到眼睛酸疼得快要睁不开,那薄毯下的轮廓,也没有任何一星半点呼吸时该有的起伏。

怎么可能?他觉得荒谬,荒谬得都有点可笑了,谢不若怎么可能会死?

无论潜意识怎么重复这个既定的结果,他也无法接受。即使已经明白了这是不可挽回的事实,但他依然在固执地抗拒着,好像只要他拒绝承认,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世界在此刻仿佛和他忽然有了隔阂,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了。他只想求谢不若别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怎么样都行,只要谢不若下一秒能跳起来给他一拳,笑嘻嘻地说一句吓不死你。

可是没有奇迹发生,也没有人回应他的祈求。

柳七刀盯着那块薄毯,眼前一会儿是凌晨时他们并肩坐在岩石上沉默,一会儿是在山林前告别,一会儿忽然又回到了湘竹溪。

他们的初遇好像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他以为自己都快忘记了,但回想起来才发现,记忆中的画面历历在目,非常清晰。谢不若和鹦鹉的诡异登场把本来就紧张的他吓了个半死,但很快,两人就被小谷吓得一起屁滚尿流地逃跑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主人鬼吼鬼叫,鹦鹉的嘴也没闲着,好一顿吱哇乱叫,可听着那不堪入耳的声音,柳七刀自穿越后便一直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但是现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柳七刀看着谢不若,心里充满了茫然,好像在没有边际的汪洋大海中浮浮沉沉,被风暴下的浪潮身不由己地抛起又拍落。

有很多瞬间,他完全不想管有没有出息或者丢不丢人了,只想大哭一场,可干涸的眼眶又肿又痛,眼泪好像也早就流干了。

“别啊。”

他嘴唇嗫嚅,声音几乎淹没在了翡翠瑶池的风中,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谢不若说,又或者是说给反复无常的命运。

“别这样……”

夜风拂过他们的身边、穿过林海,不知道又吹向何方,只留下时隐时现的风声,如同遥远而绵长的呜咽。

“哎哟哎哟哎哟,轻点儿,疼疼疼。”

落难侠客大呼小叫着,被方叱羽和尹有攸一人抓住一边手臂,强行按住坐下。这NPC从刚刚开始就对玩家们的事情不闻不问,专心致志地在那里烤兔子,现在也仿佛感觉不到玩家之间凝重的气氛一样,待两人一松开手,便迫不及待地揉起了胳膊,抱怨道:“这野兔还没熟呢,各位侠士有什么要紧的事?”

师襄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关于翡翠瑶池,你知道多少?”

落难侠客一本正经道:“我只是躲避仇家追杀时偶然到此的,谈不上了解。”

“别装了,你其实是落难侠客的恶面吧。”裴洛川说。

落难侠客看了他一眼,挑起一边眉毛,也许是知道绕不过去,竟然就直接承认了:“是又怎么了?”

他慢吞吞地问:“你们要对我动手?你们敢杀我吗?”

听着这句挑衅,玩家们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连卫山河都忍不住了,怒道:“你们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嗯?活、在、世界上?”落难侠客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一样,嘴角抽动了两下,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哼哼哼……嘿嘿……”

众人被他奇怪的笑声笑得毛骨悚然,纷纷皱起眉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发恶疾;在这堪称癫狂的笑声里,尹有攸往行守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空地来。

“因为恶面根本就不是‘活着的’。”

黑暗里传出一道声音,竟是唐逐星提着千机匣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伤,但脸色很差,一副疲惫的样子,坐下时还顺手扯了把杂草,连土带泥的塞到落难侠客张大的嘴里。

落难侠客的笑声戛然而止,呸呸呸地吐泥去了。

没人再搭理这个神经病了,师襄追问道:“什么意思?”

唐逐星看了一眼柳七刀的背影,放轻了声音,在自己喉间比划了一下:“仇非的恶面,现在又活蹦乱跳了。”

“不可能,我当时亲眼看到——”殷炽脱口而出,忽然又停了下来,“等一下,你说恶面不是活着的?”

唐逐星闭上眼,揉了揉眉头。

“对。它们一开始就不算是‘活着’,所以也没有真正的死亡。严格来说,它们应该是本体的映射,只要本体还存在,恶面就不会消灭。”

亓秀秀急急问道:“这是你听到的?你看到李千驰了吗?他在恶面里?”

“看到了,祝灵正那事儿绝对跟他脱不了关系,放弃幻想,准备斗争吧。”唐逐星说,“不过,听他们的说法,本体应该都没事,这应该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他话音还没落,落难侠客吐干净嘴里的杂草,又不知死活地凑了回来,笑道:“他说得很对,恶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这不就知道了么。”

“好烦啊!”

方叱羽终于忍无可忍,和行守一起扯了条麻绳,就要把他五花大绑起来。

这恶面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攻击力,也没有还手,只是念叨着你们这样对我我就要暴毙而亡了,但是直到方叱羽把他捆好扔给疾夜去一边踢着玩,他也没吐过一口血。

“这是为什么?”行守奇道。

“任务。”师襄看得明白,“他每次吐血都是我们拒绝任务的时候,而我们已经完成了他今天布置的任务,他现在是没有理由发难的。”

“这也说不通啊。”亓秀秀疑惑,“那他现在完全可以发新任务给我们,比如‘把我松开’之类的。”

“这个落难侠客是恶面,肯定不会盼着玩家好,但他一开始也可以发布‘挑两个人直接去死’之类的任务。可他没有,不仅没有,给我们的任务还是勉强符合逻辑的。”师襄思考道,“作为NPC的恶面,他肯定在受到某种规则的限制,这些任务一定不是随意发布的,也许他自己并不能决定任务的大致方向。”

裴洛川点点头:“第七天应该还有隐藏的规则和生路,只是我们目前还没发现。但是这些问题都先放到一边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既然唐逐星刚刚说了恶面是本体的映射,那本体会在哪里?”

这也是玩家们心里共同隐忍不发的担忧——仇非、祁云纵、李千驰、付井仪、曲小蕨、陆厌,他们究竟在哪里?还好吗?

问题兜兜转转,又被抛了回来。疾夜把灰头土脸的落难侠客叼回篝火堆前,唐逐星充当审讯官的角色,蹲在他面前,阴恻恻地问:“不怕死,总得怕疼吧。说,真正的落难侠客呢?”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要是敢玩花样,我就把你的四肢拆下来,眼睛戳瞎,扔进树林里喂蛇吃……既然你们恶面不会死,那就感受一下被裹在蛇腹里慢慢消化的感觉吧。放心,等你变成了骨架,我还会再把你拼起来的。”

没有任何玩家对唐逐星这段话发表异议,落难侠客看了眼他手中寒光闪闪的飞镖,一时间竟怀疑起了谁才是恶面,顿时就变得很识时务:“我从哪里来,他们就在哪里。”

听到这句话,不少人动作一致地转头,看向夜色下漆黑一片的湖水。

“湖里有什么?”师襄问。

落难侠客刚要摇头,唐逐星便眯起眼睛,将镖箭作匕首拿在手中,对着落难侠客比比划划,似乎在寻找下手的地方。

“湖里什么也没有,但不代表镜子里没有。”落难侠客见势不妙,明智地选择了配合,“但《论语》中有句话,叫做‘未知生,焉知死’。关于镜子里面的事情,我知道得也不多,就只能说这些了。”

“照这个说法,湖和镜子不能划等号。”方叱羽喃喃道,“湖可以被视为镜子,但镜子不是湖,镜子里面还有东西……是这个意思吗?”

镜,湖,有什么关联吗?稻香村倒是有个小镜湖,不过应该只是巧合。眼看着落难侠客宁愿去喂蛇也再憋不出半个字了,师襄转过头,低声问众人:“谁还记得当时梁生和白狐是怎么跟柳七刀说的?原话。”

大家面面相觑,都是摇头。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柳七刀当时又是袭击事件的头号“嫌疑人”,讲到这一段的时候更不是原话转述,能记住才是奇怪。

最后,还是柳七刀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镜,合于乾坤,立于天地,照妖镇邪……贞观地动,山移水改……凶门四煞,贯通阴阳。”

他慢慢地走过来,坐了下来,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

即使现在,他的心脏仍然像被绞紧了一样难受,跳动的篝火也刺得眼睛疼痛不已,面对同伴们的安慰,怎么也说不出我没事三个字,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第七天还没结束,现在不是一蹶不振的时候。

只是梁生那一长串掉书袋的长篇大论,柳七刀自己都没听懂,冥思苦想,也只想起来这零零散散的几个句子。

正当玩家们都琢磨着这句话的时候,被冷落在一边的落难侠客突然又笑了起来。

漆黑的深夜里,空阔的湖边,这种咬着牙用鼻腔发出的诡异哼笑顿时显得无比阴森,唐逐星眉头一皱,飞镖在指间转了两圈,就对准了他的眼球:“你笑什么?”

“梁生也好,狐狸也好,作为活人对这里都只得一知半解而已,他们懂什么?‘未知生,焉知死’,这句话倒过来也是一样。”落难侠客的笑声停了,压低声音,“再送你们一个忠告,你们真正的敌人,并不是所谓的恶面。”

听到这句话,师襄心里重重一跳。

第七天的规则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救助落难侠客。

这规则里没有半个字提到恶面,更不用提所谓的狼人杀了。

“咳、咳。”

黑压压的树林中,仇非低声咳着。

她依然单手放在喉咙上,皱着眉头,一副不适的样子。

“虽然不会死,但身体是有机的,按照翡翠瑶池的温度和湿度,不做处理的话你最多只能撑四天。”李千驰把玩着火龙沥泉,提醒道,“大概七天之后可能会出现巨人观。”

“那不是更有意思了!”曲小蕨坐在树枝上,兴奋道,“到时候谁看谁噩梦,不战而屈人之兵!”

“太丑了。”仇非用嘶哑的声音拒绝了她,“我会想办法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千驰转头,问一边沉默不语的付井仪,“下午有裴洛川和尹有攸一路跟着,你俩也没拦住叶九溪他们,看起来那些人也差不多把我们都摸清了,挑拨离间这条路估计是走不通了。”

付井仪冷冷道:“不要什么事都来问我。”

曲小蕨背对着付井仪,朝李千驰挤眉弄眼,吐了吐舌头。

“哎~天不遂人愿啊。”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正是从营地离开后就不见踪影的陆厌,他慢慢地擦拭着阴阳往极,一颗红宝石镶嵌在刀刃正中,像一滴暗红的血珠,“小蕨,要不是方叱羽突然回去了,我下午就能带走你师父了呢。”

曲小蕨听到这话,也不在意,随口便道:“不着急,照这个情况,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肯定也通不了关啦。”

她指了指头顶,茂密的枝叶间隐约露出夜空的一角,淡灰色的云霭在一弯残月边缓缓地流动着:“看,白色的月亮,多漂亮。我都不忍心盼着本体死了呢。”

“确实,出来之后就不想回去了。”

祁云纵抱臂站在一边,也道:“我倒希望他能活久一点。”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暗淡的红光勾勒出了厚重云层的轮廓。片刻后,浓重的铅云向两边散开,露出天空中那轮巨大的血红色的圆月。

这轮红月低垂在天边,好像一只巨大的独眼,阴冷地监视着脚下的世界。

云层散尽,月光毫无保留地洒向地面,也是不祥的血红色。

俯瞰之下不难发现,这片陆地实际处于一口大得不可思议的湖中,即使称之为海也不过分。四块大小不一的湖中岛相互联通,像一只折翼于水中的蝴蝶尸体。水域毫无波澜,不见一点光泽,呈现出暗淡的蓝黑色,而陆上似乎是一个城镇遗迹,屋舍破败,街道荒芜,庙宇坍圮,曾经的生活痕迹已经被虬节的杂草藤蔓全然淹没,一切都笼罩在淡淡的血色中。

只剩下半面残墙的破屋里,睡在一堆烂稻草上的曲小蕨猛地惊醒过来。连日的躲藏让她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先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一番,看到熟悉的人就在身边,才松了口气。

“非姐。”她小声问,“你一直没睡吗?”

“没。”倚在墙角的仇非摇了摇头,暗红的月光下,尽管她的玄甲上全是血污,脖颈处却不见那道狰狞的贯穿伤,“不再睡一会儿了?”

“我睡不着了。”曲小蕨爬起来想挨着她坐,不小心牵扯到伤口,顿时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凉气,“过了多久?”

“不到三千。”仇非轻轻挽起她的裙摆,看到曲小蕨小腿上敷好的药草已经干透了,随着动作掉落了不少。露出来的伤口并没有再出血,她松了口气,便道:“看来不用再换药了。”

不到三千,那差不多就是九千五百。

“看来这个凝血草还是很管用的嘛。”

李千驰插话进来。这破屋的门烂得只剩下个摇摇欲坠的门框了,他还很有仪式感地敲了敲门:“小蕨醒了就走吧,过会儿又该被追上了。”

曲小蕨应了声好,仇非扶了她一把,两个人动作利索地把剩下的草药和没吃完的烤兔肉用布条包好,分别当做包袱系在身上,走出了这间破屋。

尽管已经放轻了脚步,沙沙的足音还是十分明显。这里太安静了,连风声都没有,人的呼吸与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楚,甚至到了令人心生不安的程度。

他们落脚的地方就在湖边,一眼望过去尽是无边无际的汪洋,暗红的月光与黑蓝的湖水交融在一起,是自然界不可能出现的景观,有一种违背常理的诡谲。离破屋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干上缠绕着残破的红绸,垂落下来的也不是枝叶,而是大大小小的棺材,无风自动,微微摇晃。

树下,祁云纵和付井仪收拾着简易的行李,陆厌站在旁边,正仰头打量着那些棺材。

听到两人出来,他转过头,指着一口棺材笑道:“猜猜这里面有没有东西?”

太恶趣味了,曲小蕨露出一个有点嫌弃的表情:“我不猜。”

“我猜应该不是猴。”陆厌摸了摸下巴。

可惜好莱坞没有别人在这里了,这个冷笑话无人能懂,他叹了口气。

九千七百二十。

“现在出发吗?”

祁云纵问。

“走吧。”仇非说,看了一眼身后,这个废弃城镇仍然一片死寂,“趁雾还没起。”

听到要走了,李千驰也解开小绿的驻马绳,将它牵了过来。马背上还坐着一个人,粗布短打,神情憔悴,身上满是暗沉的鲜血,但眼睛炯炯有神,面容也很温和,正是落难侠客。

“辛苦各位侠士了。”他说,语气中带有几分愧疚,“都是我拖累了大家。”

“别客气,我们必须得保护好你。”李千驰拍了拍小绿的脑袋,“我看这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你就一直坐在马背上吧,必要的时候记得自己跑路。”

“这就不必了。诸位皆为方外之人,因为救我才误入此界,本就是我的过错。”落难侠客坚定道,“这条命本来也是你们救回来的,若独自逃走,某无颜苟活于世。”

“那不行。”祁云纵打断了他,“我们六个无所谓,谁死了你都不能死,上头还有十多个人呢。”

听到他这么说,落难侠客又十分愧疚:“说得对,在下当为诸位尚在人间的同伴珍重此命……”

他说得认真,祁云纵听着却很不得劲儿:“‘尚在人间’,搞得我们好像死了一样。”

九千九百。

他们这边说着话,仇非就静静地端详着天上的红月亮。这里没有白昼,无论何时都是这样一轮巨大的血红圆月低低悬在空中,月相也不曾变化过,似乎时间已经凝固。

这样诡异可怖的景象,她却只是看着,表情纹丝未动,似乎并不觉得可怕。

尽管地形有所改变,但这环境对于玩家们来说也不算太过于陌生——游戏里,它是私邸宅园的一款皮肤,属于奇遇“赴九幽”的奖励,名字叫做幽隐乡。

虽然是在碰瓷阴阳的路上歪掉的,但赴九幽也是仇非为数不多的奇遇之一了,她的印象还是非常深刻的。奇遇剧情里的幽隐乡位于阴间,处在奈河汇流处的洲渚之上,四周全是暗流漩涡,鬼差们并不会涉河来到这里,因此也有很多执念未了的鬼魂通过作为引渡人的“家园车夫”藏在这里。

严格来说,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只能算是半个幽隐乡,和真正的幽隐乡还有所不同。

“怎么?”付井仪察觉到她的异常,问。

仇非摇了摇头:“不知道,之前就总觉得心神不宁。”

“在这鬼地方,‘心神宁’才难吧。”曲小蕨小声咕哝道。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几人把包袱背上,牵上载着落难侠客的小绿,一行人离开了这片废墟,顺着岸边继续前行。

包袱里装着炮制好的草药,并不算沉,但肯定会影响行动。每到这个时候就特别怀念背包,陆厌打开仓库看了一眼,所有的格子都是灰色的,这意味着他们依然不能使用这些东西,但好在绷带药品的数量没有继续减少了,他微微松了口气。

一万一千二百八十。

这一路沿岸不时出现搁浅的废弃船只,碎裂的船板上挂着残破的蛛网,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李千驰走在最前面,一路检查过去,面上难掩失望之情。

没有一条船是能用的。

他顺手折下一支芦苇扔到水中,那轻飘飘的苇叶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倒是没有沉下去。

最后不会真的要劈棺材板自己造船吧……李千驰这样想着,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他们刚刚才走过的地方,竟然莫名地聚集起了一些黑雾。

“快跑!”

他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将缰绳塞进落难侠客的手中,在马背上一拍,绿螭骢便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而其他人也纷纷开始狂奔!

“往里跑!”仇非边跑边喊,“离开岸边!这里甩不掉它们!”

曲小蕨刚一瘸一拐地跑了两步,便感觉脚下一轻,付井仪已经抓住她的手臂,琴声响起,二人瞬间出现在影子的位置。

“时间怎么样?”拨动琴弦的同时,他冷静地问。

“一万两千多!”曲小蕨回答,招出风蜈套上加速,“差不多三个半小时?”

付井仪略一沉思,便摇了摇头:“不用记了,完全没有规律,它们的出现是随机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片的黑雾已经以极快的速度追了过来,那些残破的废墟都被吞没在其中,隐约可见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形成,不难看出,那竟是数个模糊的、异常高大的人形。

“快跑快跑。”尽管已经有冷汗顺着侧脸滴落下来,陆厌依然笑道,“不要被勾魂使者抓到~”

——这句话是触发奇遇“阴阳两界”时的提示,同样也是第七天真正的主线。

帮助落难侠客,逃避勾魂使者的追击!

“祁云纵跟我回头拦一下。”仇非停下脚步,盾刀已经提在手中,“你们去保护落难侠客!”

勾魂使者和碧骨王蛇一样,也是浪客行诸多boss中的一个,但第七天显然又将难度进一步提升了,这些东西只要出现便必定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接近他们!

祁云纵迅速跟上她的步伐,二人反身冲向越发凝实的黑雾。乍一接近,四周的气温便飞速下降,刺骨寒意扑面而来,雾气飘动间,不断传出沉重铁链拖行在地上的巨响。

眨眼间,三四个勾魂使者手持斑驳铁索,已经踏出了黑雾。

血红的月光下,它们头带皂色高顶尖帽,面目灰白,神情冷漠,身形接近两个成年人的高度。无论是站在哪个方位的勾魂使者,那灰蒙蒙的、无神的眼睛都始终紧紧盯着同一个方向,似乎看不到拦在它们面前的仇非和祁云纵一样。

它们在看落难侠客逃走的位置。

远处传来口哨声,是李千驰在指挥小绿更换方向,仇非心里一紧,知道其他人怕是也碰上勾魂使者了。

按照奇遇赴九幽的设定,勾魂使者这一类的鬼差不能涉水,无法到达幽隐乡。因此大家推测,水域的对面才是真正的幽隐乡,在那里也可以找到回到阳间的方法。

但这些东西极其危险,又无法彻底消灭,玩家们拼了命也只能将它们打散成黑雾,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再度出现;在仓库和背包不能使用的情况下,面对这样不知疲倦的对手,总会有被拖垮的时候。

哗啦啦——

靠近仇非的那个勾魂使者,挥舞起沉重的铁链,向她甩了过来。

一声巨响,铁链猛地撞在盾面上,火花四溅。这些鬼差力大无穷,根本不是人的力量可以抗衡的,仇非后退两步,刚稳住身形,下一刻,那勾魂使者便毫不犹豫地将铁链兜头砸下!

“小心!”

祁云纵双指成剑,凝神聚气,断喝一声,就见勾魂使者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被定在了那里。

它手中的厚重铁链仍是依惯性砸了下来,仇非就地一翻,躲了过去,尘土飞扬,地面上顿时留下一个大坑。

察觉到同伴的异常,另外几只正在“看着”落难侠客的勾魂使者幽幽地将头扭了过来,动作间流露出冰凉的杀气。

被那种没有表情的模糊面孔冷冷地看着,两人心里都是一阵恶寒,十分不适。

“嘿嘿。”祁云纵干笑了一声,“还记得第一次是我们六个打一只,这么快就要一人两只了。”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仇非回答。

只是接了一击,她身上之前所受的伤都隐隐作痛起来。在这种怪物面前,他们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然后像奇遇剧情里一样逃走,将它们远远甩掉。

从陆厌之后就没有新人再过来了,岸上的同伴可能发现了恶面产生的机制,但也可能是他们的恶面在有意控制人数,也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按照浪客行一贯的调性,他们必须双线合作才有可能找到破局的希望,但……

“你说柳七刀能想起来吗!”

祁云纵一边躲开铁索的攻击,一边叫道。

仇非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便看见站在最后的那个勾魂使者慢慢地举起一只手来。

她急道:“打断!别让它魂兮归来!”

柳七刀能想起来吗?

仇非也不知道。她立起盾墙,看着祁云纵发挥华山绕柱羊的天赋灵活走位去剑飞了,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对了各位,‘发布任务’是何意啊?”

那时候他们才刚刚躲过一波勾魂使者的追杀,还没喘匀过气来,就听到落难侠客不解地问。

和勾魂使者正面过招,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伤,发现用不了仓库和背包正是崩溃的时候,突然听到NPC冒出个游戏名词,人都麻了。

付井仪问他:“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词的?”

“说来奇怪,好似是天音告知。”落难侠客迷茫道,“说是任务将同步到恶面处共同发布……实在不解其意。不过眼下这不是最要紧的事情,我们还是先处理伤口吧,逃跑的时候我看到这里长有凝血草。”

NPC哪懂玩家们心里的惊涛骇浪,他刚要起身,又被陆厌搂着肩膀按回来:“先别急,这就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

能同步到“阳间”的任务,一定是浪客行留给他们的破局线索。可惜大家好一通追问,最后发现,能够同步过去的只有类似于“凝血草”“毒清草”之类的关键词,不仅是浪客行的专有名词,还得是翡翠瑶池这张图里存在的东西才行。

直接把幽隐乡的存在告知到“阳间”的希望,就此破灭了。

落难侠客心地善良,看他们焦急,也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如果柳七刀他们也在这里听着,就会发现,落难侠客的说法,竟然和他恶面的说法极其相似!

“虽然野史里对阴间诸事有所描述,但要想求得甚解,只凭志异话本还是难以做到的。”他道,“书中提到,只有心怀怨恨之人,死后多年不肯轮回,经年往来徘徊于阳间,才称得上是熟悉这里。如果诸位的同伴能找到这样的……恩匹希?或许才可以破局。”

他说得倒是轻巧,到哪里又能找到这种NPC啊!

绝望之中,付井仪忽然又问:“今年是哪一年?”

落难侠客虽然奇怪他忽然转变话题,但还是答道:“大中四年。”

“是晚唐了。”付井仪点点头,又看向仇非,“我倒是有个不算办法的办法,或许可以一试,但还要想一下,该怎么将消息传递给上面的人。”

砰、砰、砰!

一连串盾立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仇非用力挥动陌刀架开勾魂使者的攻击,心里仍是没底。

柳七刀能想起来吗?

翡翠瑶池中,玩家们还在探讨落难侠客的话。

他说“未知生,焉知死”这句话倒过来也一样,什么意思?先知死,后知生?

这句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好像又和恶面关系不大,毕竟它们连活物都不算。

“会不会是破而后立,败而后成?”裴洛川道,“什么意思,难道要任务失败?”

“应该不是,我们第七天的终极任务是救助落难侠客,而不是完成他发布的那些破烂——”师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柳七刀忽然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把大家都惊了一跳,就看见柳七刀大步走到一边去,把落难侠客串好还没来得及烤的兔子拿了过来,放到篝火上烤了起来。

兔肉里的油脂在转动中滴落到火里,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破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又怕刺激到他,叶九溪小心地问:“你饿了吗?”

柳七刀没有回答。他的眼眶依然红着,心中也是一团乱麻,忐忑不安。等到兔肉逐渐变得油光鲜亮,热乎乎的香气在营地蔓延开来,他才将串着兔子的树枝从火上拿走。

夜深了,连风也安静下来。湖面平静,树林沉寂,他环顾四周,放眼所及,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夜色太暗太沉,除了营地的篝火,再没有半丝光亮。

柳七刀心里一片茫然,举着树枝往前走了两步。

他不知道该朝向哪个方向,干脆看向天空中那轮正在西沉的月亮。

“我……”

话一出口,依然是沙哑变调的声音。

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担忧地看着他。

柳七刀再三深呼吸,依然按不下喉头的酸涩哽咽。

“我来履行承诺了!”他喊道。

“我来履行和你的约定!”

他一遍遍重复着,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吼声。所有的不甘、悲伤、愤懑,好像终于都找到了发泄的渠道,泪水也跟着夺眶而出。

林间的夜枭群被声音惊动,扑簌簌惊飞,他的嘶吼回荡在山谷之中,一圈接着一圈,音调在回响中逐渐变得奇怪而陌生,最终又被吞没在海一般广袤的密林里。

直到喉咙痛得再也发不出声音,柳七刀才颓然地跌坐在地上,眼泪在面前的沙地上砸出一个个湿漉漉的小圆坑。

他好像疯了。有人在小心翼翼地轻拍他的后背,有人在对他说什么,但柳七刀一点儿都听不进去,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蜂鸣。

然而,就在这漫长的、绝望的寂静中,他忽然浑身一僵,听到了他想听的那个声音!

笃、笃、笃……

已经淹没在记忆深处的,那个曾经如同梦魇一样阴魂不散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再度响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行守小声念了句佛。

笃、笃、笃……

那声音逐渐接近,最终停在了柳七刀身后。

柳七刀转过头,泪水模糊了眼睛,但他还是努力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来。

“你终于想起来啦。”

一只细瘦干枯的小手伸了过来,接走了柳七刀手上的兔子肉。

小谷站在他身后,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好饿啊……我等得太久太久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很崩溃,叶九溪os belike你要是饿了干脆把我烤了吃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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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天·翡翠瑶池(七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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