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我正沉浸在艰难的“牙牙学语”中。
指尖凝聚着寒气,在光滑的桌面上笨拙地描摹着“W-A-T-E-R”的形状,同时试图将发音与脑海中“水”的意象对应起来。
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几乎让我忽略了门外极其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脚步声。
图书室的门被谨慎又轻轻地敲响了。
“进。”我迅速散去寒气,抹去痕迹,用新学的单词生硬地回应。
门吱呀一声推开,恩雅婆婆矮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怀里捧着几本崭新的启蒙书。但在她身后半步之外,阴影仿佛自行凝聚,悄然立着另一个身影——泰伦斯·T·达比。
我之前对他的巨大“TD”耳饰窥觑不已,这位洋馆的管家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衣服,白手套一尘不染。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打磨光滑的面具,只有那双锐利的双眼无声地扫视着室内的一切,最终落在我身上,以及我面前那本摊开的极其幼稚的启蒙读物上。
恩雅婆婆想起了刚捡到的奄奄一息的隼,开口道:“佩特夏……小姐。”
她斟酌着称谓,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些:“奉迪奥大人之命,给您送来一些新的读物。”她上前,将书放在桌角,然后迅速退开。
泰伦斯·T·达比却没有动。他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站在门口,目光并未在我和那本儿童书籍之间来回移动以表示惊讶——不像恩雅婆婆那样将难以置信写在脸上。
恩雅婆婆的困惑源于认知上的错位和不理解,而泰伦斯·T·达比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困惑。
良久。恩雅婆婆干瘪地挤出一句恭维:“您真是勤奋好学,佩特夏小姐。”然后准备离开。
泰伦斯·T·达比这时才微微动了,他极其轻微地对恩雅点了点头,动作优雅而精准,不带任何多余情绪。
恩雅婆婆拄着拐杖先行离去。
他的目光最后在我和那几本新书上停留了半秒,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问候,没有表情。
只是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过身,身影融入走廊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图书室重归寂静。
我看着泰伦斯·T·达比消失的方向,又看向恩雅送来的色彩鲜艳的新书,最后目光回到那本幼稚的启蒙读物上。
恩雅婆婆的困惑让我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而泰伦斯·T·达比的冰冷审视,则让我无比清晰地感觉,在这里,我只是一个被观察、被使用的工具……我的价值,我的危险系数,都被放在天平上反复衡量。
这种认知比任何轻蔑都更让人感到寒意。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伸出手指,点着书页上的字母开始复习。
“A……”
“B…”
“C。”
我的声音比之前更冷,也更坚定。
无论是恩雅婆婆的无所适从,还是泰伦斯·T·达比的算计,都无法阻止我。
我抬眸看着刚刚恩雅婆婆送来的新书。封面明亮,画着简笔画,与书架里那些杂七杂八或者厚重、充满压迫感的典籍截然不同。
方才恩雅婆婆的困惑和那种复杂的态度,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此刻在这个世界的尴尬位置——我不是人类,也并非他们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存在。
吞噬这些知识,正是为了有一天,能成为真正的、掌控自己命运的捕食者。
我冰蓝色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不曾因学习的笨拙而减弱分毫。
*
学习消耗的精神力远超我的预期。当窗外光线逐渐转为昏黄,烛火显得愈发明亮时,一阵清晰的饥饿感从我腹部传来,打断了与那些顽固字母的搏斗。
几乎就在这感觉涌现的片刻,图书室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的声音更加规律而克制。
“佩特夏小姐,”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晚餐已经备好。”
看来,作为“人形态”时,到点吃饭便成了新的规矩。我合上书,略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走出图书室之前,我不忘把窗帘拉上。
那名仆人头颅低垂,不敢直视我,只是沉默地在前面引路。
餐厅位于主厅一侧,一张长得夸张、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深色桌子摆放在中央。
回想起最初化形后的一两天,我被引领到这张餐桌前的情景,至今仍觉窘迫。
那时我刚刚拥有双手,对刀叉的概念模糊不清,更别提什么用餐礼仪。
当烤鸡被端上来,那熟悉的肉类气息瞬间激发了我作为隼的本能——我几乎是立刻伸出手,甚至指甲下意识也变得锐利。
我一把抓向那只鸡,试图像过去撕扯猎物那样将其分解,弄得汁水四溅,银盘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整个餐厅仿佛瞬间凝固,侍立的仆人们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而坐在主位上的迪奥,只是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甚至没有大声呵斥,只是用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嫌弃和一种仿佛看到珍奇动物做出愚蠢行为的荒谬感。
“……”
那一眼,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我感到刺痛和难堪。
我抓着鸡肉的手僵在半空,汁液顺着我的手指滴落到昂贵的桌布上。
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尤其是在迪奥·布兰度的世界里,我的行为是何等野蛮和失格。
第二天,泰伦斯·T·达比便如同一个精准的钟表零件般出现在我面前。
“佩特夏小姐,”他面无表情,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奉迪奥大人之命,将由我负责指导您一些基本的社交礼仪,以确保您能更得体地出现在餐桌及其他场合。”
接下来的几天,在学习的间隙,我被迫接受了达比管家冰冷而高效的特训。他从最基础的餐具认知开始——汤匙、餐叉、鱼叉、牛排刀……每一种的用途和握持方式都被严格规定。
如何切割食物而不发出噪音,如何将食物送入口中而不沾污唇角,如何坐姿端正,如何使用餐巾……
泰伦斯·T·达比示范的动作完美得像教科书,我的每一次错误都会被他用毫无起伏的语调指出:“不对。”
“手臂角度错误。”
“咀嚼时不应张口。”
“再次。”
过程枯燥且令人烦躁,仿佛在驯化一只野性难驯的动物。
我快烦死了!!
但一想到迪奥那双嫌弃的眼睛,我便咬牙坚持了下来。
*
此刻,我再次坐在餐桌旁,选择了一个离主位稍远的位置。
晚餐依旧是我这些日子见惯的“西餐”流程。
前菜是冰冷的蔬菜沙拉。我努力回忆着泰伦斯·T·达比的教导,用叉子小心地卷起几片生菜,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送入口中。味道依旧清淡,但至少动作不再那么笨拙可笑。
我讨厌吃蔬菜沙拉,我和泰伦斯·T·达比说过,但是餐桌上隔三差五总是有蔬菜沙拉,因此我心中默默记恨上了这个破达比,总有一天我要把他的纯金“TD”耳饰抢过来。
主菜是烤鸡胸肉,这让我不可避免地想起第一次用餐的惨状。
我拿起刀叉,严格按照学来的方式切割,动作依旧有些生疏僵硬,鸡肉偶尔会从叉子上轻微滑脱,刀与瓷盘接触时也难免发出一两声轻微的脆响,但比起最初的狼吞虎咽和手抓,已是天壤之别。
我吃得心不在焉,心思更多放在维持礼仪上,食物的味道反而次要。
直到最后的甜点——焦糖布丁被端上来。
那甜蜜的焦香瞬间捕获了我所有的感官。
我的冰蓝色眼睛微微一亮。
我努力克制住想要立刻扑上去炫入嘴里的冲动,模仿着达比示范过的样子,用小勺的背面轻轻敲开焦糖脆壳,然后舀起一勺嫩滑的布丁。
送入口中,那极致甜美的滋味再次带来无上的愉悦,迅速抚平了因维持礼仪和学习带来的紧绷感。
我甚至不自觉地微微眯起了眼睛,享受着这一刻。
但很快,我意识到什么,立刻睁开眼,迅速而谨慎地瞥了一眼主位方向,确认没有失态,然后才继续小口的尽可能保持仪态地品尝这份奖励。
即使内心雀跃,动作也勉强维持着达比教导的框架。
瓷杯很快见了底,我用勺尖细致地刮过杯壁,不愿浪费一丝甜美的痕迹。
老天爷!!这是什么神仙美味!
简直意犹未尽啊!
负责侍奉的仆人似乎察觉到了我对甜品的格外偏爱,它低着头,但眼角的余光或许记录下了这一幕。
在这座洋馆里,任何细微的偏好都可能被观察、被记录。
用完餐,我按照学来的方式,将刀叉并排放在盘子里,示意结束。
仆人们无声地上前收拾。
我起身离开餐厅,没有变回隼形。虽然生肉能更快补充妖力,但此刻,那份甜美的余味和对“人形”便利的些许认同,让我更愿意维持这个形态。
其实化形以后非必要都不会化成之前的样子,毕竟好不容易修成人形了,还要保持妖形干嘛?
如果大王让我去侦查敌情那我自然化作隼形。
回到房间,我累的扑倒在床上。
学习礼仪固然枯燥,但确实让我更能融入这里,减少了那些令人难堪的意外。
力量是根本,复仇是目标。
但或许,在这条冰冷残酷的道路上,掌握规则、甚至利用规则,也包括这些看似繁琐的细节。
而偶尔尝到的一点甜头,以及不再被那双冰冷眼眸直接嫌弃,也能成为支撑下去的一种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慰藉。
我大抵是疯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来保障自己能持续享有这点小小的乐趣和体面。
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仿佛还能捕捉到那焦糖布丁的一缕诱人甜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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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十三根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