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忍匆匆跑去火影楼寻找千手柱间时,千手柱间本人正在同猿飞日斩一同批阅文件。
前些年五影会谈商议的尾兽分配问题虽无人有异议,但近些日子各地灾害不断,那些大国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安分起来。乱七八糟的事一多,工作量自然也不可避免增加了。纵然有日斩和镜协助,他还是忙的分身乏术,连续工作多日都得不到休息。
“火影大人,千手老宅旧址的那棵银杏树,它……它被前些日子的大风吹折了……”
那名家忍是柱间亲自派去千手老宅的人,看到他如此匆忙来找自己,柱间其实已经有种不好的感觉了。只是听到他这么说,他还是不可避免一怔,视线顿时涣散,文件上的字化作黑漆漆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了。
扉间不喜欢他把没忙完的工作扔到一边去干其他事。
于是柱间片刻后又回神,应了一句我知道了便让那名家忍退下了,继续批阅手中的文件。
日斩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柱间,总是波澜不惊的火影此刻神色不太好,不知是因为多日的疲惫,亦或是方才那名家忍说的什么银杏树。他看文件的效率明显低下来了,仔细看去,他签字的手都有着些许颤抖。
这样的状态显然不太对劲。
察觉到此,日斩方要开口询问,柱间放下文件的动作打断了他。
只见人们视若神明的火影颤颤巍巍站起身,素来温润的面庞透出一种病态的惨白。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在日斩的惊呼声中,他突然口吐鲜血,两眼一黑昏迷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唯一的念头是,他要食言了,幼时答应扉间的长命百岁,他大抵是做不到了。
漫长的漆黑里,柱间久违地梦到了扉间,梦到年幼的自己与扉间并排坐在老宅那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
深秋天色晚的早,金红云霞交错着布满天际,落日没有初秋时温暖,好在并不晃眼。偶有风起,满树的银杏叶发出簌簌声响,打着旋儿飘下来,落了他们满身,也将土地染上大片大片温柔的金色,美若幻境。
梦里的扉间似乎格外话多,他向柱间介绍银杏,柱间甚至插不上一句。他只能看着弟弟的脸渐渐模糊,深藏于心的思念直到醒来也未曾托出,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大哥也要像银杏一样长命百岁,顽强坚韧”,这是梦里扉间最后一句话。
“你醒了?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第一个发现他醒来的是与他相濡以沫数十年的发妻漩涡水户——现在应当是千手水户了。
女人温柔的面庞中充满担忧,柱间的头还有些昏沉,良久摇摇头,无力地笑了笑。
“无碍,让你们担心了。”
“都病成这样还说无碍呢?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水户霎时红了眼眶,紧紧握住丈夫冰凉的手。
从水户口中,柱间得知自己吐血昏迷后,日斩吓坏了,慌忙将他送进医院。一检查,所有人才愕然发现,外表强大的柱间实则已经是风烛残年的人,身体衰竭的程度超乎所有人想象。
他昏迷了整整三日。三日里不断有医疗忍者为他检查,试图推翻最初的检查结果。然而,他们非但没能推翻,短短三日,柱间的身体甚至更差了,这一切都向他们揭示了最残酷的结果——忍者之神千手柱间患上了不治之症,时日无多了。
将前因后果都听明白,柱间许久都没有说话,愣愣地望着医院苍白的天花板发呆。
他对自己的身体并非一无所知,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为何自己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一切都要追溯到几年前,在那场他与斑的旷世之战后,他的身体就开始不可逆转地坏了。只不过最先是先腐朽的是根,没人能发现,如今他都要成为一根枯木了,再发现已经晚了。
“我还有多久可活?”
死寂一片的病房里,柱间轻声问,语气淡然得不像是在询问自己的生死,更像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
“积极配合治疗的话几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喔,这样啊……”
水户吸了吸鼻子,选择性没有告诉柱间最坏的结果。但究竟如何,没人比柱间自己对他的身体更有分寸。
这一天总归会来的,只是要比柱间预想的快一些。意外的是他没有多少将死之人对命运的悲戚,相反,平静之余,他居然感到一丝解脱和轻松,就好像他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一样。
经过一番仔细检查,柱间的身体暂且稳定下来了。晚些时候,儿女子孙、同事部下,不少人陆陆续续前来看望他,小小的病房一时间挤了不少人。无论出于善意还是别有用心,他都一一微笑着迎接客人,从容得看不出一点生病的模样。
趁着人多,他向所有人宣告了自己醒来至今思索得出的日后打算——他打算借此机会正式退位,将火影之位和木叶交给下一辈。余下的日子他便独自回千手旧居,颐养天年。
屋子里人虽多,知道柱间真实病情的也没几个,就怕引起恐慌骚动。因而此言一出没多少人有异议,纷纷附和柱间应当休息了,唯独镜、日斩、水户等几个熟知柱间的人皱起了眉头,看向柱间的目光复杂。
“你真打算退位自己回千手老宅,还是只跟他们说说而已?”
送走不相干的人,水户迫不及待问。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在人前开这种玩笑?”柱间扭头笑笑,将疼爱的小孙女纲手抱进怀里,揉乱了她的头发,眼神柔和,“为木叶操劳了大半生,我也该休息啦。家忍说旧居那棵银杏没了,我得去看看。”
“可你那身体……”
“我有分寸。更何况命由天定,时候到了走便是了,我也不愿吊着口气强留于世。”
他并非是一时兴起,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纯粹就是一个通知。屋内众人无一不知晓他的脾性,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修改,镜与日斩在一旁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你倒是想得开,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记挂着你?”水户叹道,难得与他产生分歧,一再坚持,“还要些时日才能出院,趁此机会你再多考虑考虑,留在木叶我们都能照顾你。”
“明知留不住我,你这又是何苦呢?”柱间苦笑。
他骨子里倔得很,待到出院,他的想法也不曾改变半分,连一向疼爱的孙女都留不住他。当然他也不是没有退让——他没有阻止亲友来看望他,也允许水户安排几名家忍在不打扰他生活的情况下照顾他,答应隔一些日子会回木叶看看。看他承诺下这些,水户才不情不愿松了口。
话说着容易,交接工作步骤繁琐,还涉及火影受任仪式。
当年叛村一事他虽与斑决裂,日斩和镜两个好苗子却不可舍弃。他一手将日斩培养成二代火影,镜则成为暗部的部长,两人相互扶持,柱间也是放心的。
等他忙完一大圈又去墓园向扉间告别,搬到千手老宅时,老宅已经被收拾好了。
过去这座庭院是他们一家六口住,偌大的房子还略显拥挤。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瓦间,板间,父亲,扉间,在他的亲人一一离他而去后,现在的老宅已经空空荡荡了,一个人住倒是真的难免寂寞。
到老宅的第一天,他就急不可耐去看了后院的银杏。
没有他的指令,家忍们没有动被风吹折的银杏树。那棵他梦里的茂盛大树此刻孤零零倒在杂草丛生的后院里,枝叶早已枯萎,连枝干都有了些许的腐朽。柱间抚摸着树皮,一阵叹惋。
他还记得少年时期的自己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
那是板间刚刚去世时,千手家的四兄弟在短短几年间便只剩下他和扉间。再如何乐观,彼时的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那段日子不可避免陷入消沉之中,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发觉他的异常,不久后某个闲暇午后,扉间神神秘秘拉着他跑去后院。冷清的后院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棵小树,扉间站在小树边,难得朝他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他向他介绍这棵小树叫银杏,是他送给他的礼物。他说银杏一到秋天金黄的叶子和小伞似的,飘下来可漂亮了,只是它还有点小,还要些日子长大才会好看。
岁月无情,当初的小树是长大了,可柱间没能留住它,就像他没能留住扉间一样。
水户叮嘱过他让他少用查克拉,于是不得已,他叫来两名家忍收拾了银杏树。
他没将银杏树连根拔起,只是把倒下的部分丢掉了。树桩他留在了后院,用查克拉切干净表面,直到它不再粗糙扎手。
退休的日子比他想象中无聊。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还在不停衰弱,力气与查克拉都大不如前,重的体力活是干不了了。闲来无事,他便开始写写画画看看书,只当是打发时间了。偶尔,他喜欢待在后院,支着下巴看银杏树留下的年轮看得出神。
当初家忍们在处理树桩时还十分疑惑,明明银杏树那么大一棵,看上去像是有百来年一样。可是,树内里的年轮却异常稀疏,细数下来恐怕连五十圈都不足,当真是件怪事,还是始作俑者柱间最后告诉了他们原因。
原来啊,这棵银杏树是在柱间年轻时用木遁的催化下才飞速成长的。它本身的年龄不足五十,年轮自然也不够五十圈。
说来好笑,当时扉间知道了这事还大发雷霆,狠狠责骂了他一顿。
他说这样催化和揠苗助长无异,根基不稳,树随时有倒下的风险。当时柱间还满不在乎,只觉得大树大了才结实,没想到扉间的话还是一语成谶了。
说到底,这都要怪他自欺欺人的老毛病了,对树如此,对扉间亦是如此。
爱上扉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扉间那般好的人,理应被全世界爱着。至于那份爱什么时候不再单纯,又为何不再单纯,柱间也不记得了。
若世上真能寻得所有因果,情之一字便不会最难解了。待柱间对异样有所察觉,他已经满心满眼都是那一人,再装不下他人了。
他以为时间会冲淡伤痛与不可言说的爱意,生命里新到来的人会挤走旧人。于是苦苦挣扎了数年,他终于决定放下扉间,学着去接受新的一切,学着释怀。
老实说,那一段时间是柱间鲜少不那么压抑的时候。他和斑少有分歧,斑的决策总有扉间的影子,他向来不会拒绝。而他与水户虽是联姻,双方并无爱意,但夫妻之间相处也算和谐,从没吵过架。
直到斑要叛村,冲上心头的怨怼与憎恨才让他迟钝地回过神。
原来,在内心深处,他从未原谅自己和斑,更没有一刻能真正放下扉间。
他情愿结盟前的那日死的是自己,也理应是自己。但到头来他做了什么呢?他眼睁睁看着扉间为他的理想死在他眼前,而他无力回天。血溅在脸上,灼烫着他的灵魂都是痛的,久而久之形成了无法愈合的伤,一回忆尽是疼痛。
年轮是岁岁年年在树上刻下最诚实的痕迹,而他的爱意也诚实地刻在心底,只有疼痛才能撕碎自欺欺人的表象,露出真实内里。
世人无不艳羡柱间灿烂的一生。木叶创始人、初代火影、忍者之神,无数美名冠在他的头上。他与挚友惺惺相惜,与发妻相濡以沫,看似人生美满,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几乎贯穿在悔恨中的后半生呢?恐怕只有他的挚友斑知道。
“柱间,你真可怜。守着这没有心爱之人、没有未来的村子过一辈子吧,你永远也无法得到真正的幸福。”
斑的诅咒亦是一语成谶。用血亲挚爱换来的理想早就没有本来的面貌了,它更像是一座牢笼,他被死死困在其中,一生都不得释怀。
不忙的日子里,镜、日斩、水户,还有子孙儿女都会来看看他,定期带他回木叶检查身体。
很遗憾,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衰弱的速度还在加快。不过短短一年,当初高大的初代火影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成了一个枯瘦的小老头,任谁都不忍心看。
后来,时间让他的病越来越严重,最后已经到了不得不在医院卧床休息、要人照顾的程度。
他想自己大抵真的是病糊涂了,看谁都像扉间,看纲手和纲手的父亲像,看镜也像。
纲手与其父亲在长相上像,镜在性子上像。他情不自禁就会对那些人呢喃扉间的名字,过后很久才懵懵懂懂清醒,讪讪地表示自己认错了人。
镜真的是很善良的孩子。每回柱间对他呢喃扉间,他从不生气,还会耐心问柱间扉间是谁。一提及扉间,柱间便有了精神气,滔滔不绝和他讲扉间多么多么好,翻来覆去就那几件事,年轻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病入膏肓的小老头其实孤独得很。若非有镜和纲手父女不时的陪伴,他还不知要多难熬。
又过了一段时日,柱间忽然清醒了,整日里也不再念叨着扉间了。他的身体依然消瘦,但精气神好了很多,在他的一再坚持下,镜搀扶着他一路去了千手墓园。
即便卧床已久没来过这,他还是一下子就找到扉间墓前。
亲友都知扉间这个弟弟是他的一生之痛,墓碑被打理的很干净,连花都是新鲜的,芬芳馥郁,花瓣上还残留着水珠。柱间颤颤巍巍俯身抚摸扉间的墓碑,不多时便落了泪。
他说他这个大哥始终都不称职,答应扉间的什么事都没做到,没能做到长命百岁,也没照顾好扉间送他的银杏树。他说他和斑闹掰了,好在如今的木叶不需要他们也能安定下来了。
直到最后泣不成声时,他才诉清了数十年的思念。
情绪的起伏耗尽了他的精力,有镜陪同,他再一次来到了千手老宅。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老宅空荡清冷,无人打理。后院里荒草丛生,银杏树留下的树桩沉默地立在角落,尽显荒凉。
年幼时,还年轻的母亲抱着自己在草地上走路,父亲就在不远的地方等他,笑吟吟看他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长大了点,后院是他们兄弟四人的秘密基地,他陪着弟弟们在这里捉迷藏,练习体术忍术,小小一方天地见证了他们四个人的成长。
再往后,瓦间板间去世,扉间在这里为他种上了一棵银杏。他们轮流照顾银杏,待它长大,夏天乘凉,秋日赏叶,年年岁岁都是如此。
如今,母亲父亲,瓦间板间,还有扉间,他们都走了,只剩银杏树留下的树桩陪伴他了。
柱间踱步行至光秃秃的树桩处,用尽最后的查克拉在树桩上刻下了两圈年轮。做完这一切,他喃喃着我来寻你了,心满意足地合上眼,任凭镜怎样慌乱地唤他都不再睁眼。
一棵老树经历了枝繁叶茂,最后在一个秋日干枯凋零,忍者之神的一生便这样走到了头,名为理想与责任的囹圄再不能困住他。
于他而言,结束不过是开始,死亡亦是新生。他还有段重要的重逢要去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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