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没在落日酒吧多留。
“真不多坐会儿?”索菲亚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混着吧台方向传来的冰块碰撞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挽留。
阿尔握着门把的手顿了顿。
“不了,七水之都这阵子有的乱了,我在这儿待久了,指不定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刚才推门进来时,眼角余光瞥见街角阴影里晃过两个穿黑风衣的身影。
狂欢节的面具挡得住脸,却挡不住那些在暗处盯着酒吧的眼睛,落日酒吧扎根在这片区十几年,人脉像老树盘根似的蔓延,可正因为这样,一旦她这张脸被认出来,那些想找她麻烦的人,只会顺着酒吧的脉络缠上来。
索菲亚却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劝。
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张的便签纸。她借着吧台的灯光写下了新居的地址,然后叠成小方块塞进阿尔手里,指尖按了按她的手背,“明天早上过来吃早餐?”
“好。”
推开门时,晚风卷着狂欢节残留的彩纸扑进来。后街的暗巷里堆着没来得及清理的装饰,金箔和亮片粘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
阿尔回头望了眼,落日酒吧的暖光正从后窗漏出来,映得索菲亚的影子在窗帘上晃了晃,那是在朝她挥手,和她扒着门框挥手的样子一模一样。
“多大人了。”
她把便签纸塞进贴身的布袋,面具下的嘴角轻轻弯了弯,脚步轻快地融进了巷口的暮色里。
「她那边……是这么说的?」
龙的话语透过电话虫的复述传达,桌对面的孔德拉刚把热茶推到电话虫旁,闻言便笑呵呵地应了一声。
电话虫忽然安静下来,原本舒展的触须轻轻垂下,模拟出微微蹙起眉宇的表情。
孔德拉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口,他知道电话虫那头的人在想什么。
这哪里是简单的振奋,分明是沉寂了太久的心湖里,终于又扔进了一颗能掀起浪头的石子。
「她总能带来些意料之外的动静。」电话虫终于动了动,龙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既然她要去找妮可·罗宾,七水之都的支部就提前撤离吧。」
“我是担心……”
孔德拉的话音刚落,通讯器里便传来龙沉稳的声音,将他未说尽的顾虑轻轻截断。
「她既然选择这个时间点露面,又特意盯上罗宾,恐怕是摸到了些有关空白历史的线索。这种时候,没必要让支部的人留在那里承担风险。」
孔德拉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随即站起身。他下意识地抻了抻袖口,方才因久坐而皱起的褶皱顺着动作舒展开来,露出腕间的烧伤。
“我这就去安排。需要让沿途的联络点留意海军的动向吗?”
「不用,」龙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笃定,「她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我们只要确保别给她添乱就好。」
电话虫挂断,孔德拉指尖悬在按钮上时,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能让龙说出“拦不住”的人,这世上可没几个。
孔德拉望着茶杯里尚未散尽的热气,忽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深夜的海风带钻进来海岸边的小屋,这里离镇上的商业街道的居民区,矮楼沉在墨色里,经历了一日欢庆的人们早已沉入梦乡。
刚刚结束的通话里,孔德拉传达了龙的决意,让索菲亚心底那点说不清的紧绷又延续了几分。
桌角的干扰器还在低低运作,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起身关掉开关,将那台巴掌大的金属仪器放进带锁的木箱。做完这一切,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打算简单洗漱后就休息,毕竟撤离从不是随口说说的事,物资清点、路线确认、身份伪装……每一项都容不得半分差错。
经营了十年的据点,,这里早成了比故乡更像“家”的地方,可也正因如此,留下的尾巴太多了。
思绪正漫无边际地飘着,索菲亚已经转过身,打算去拿挂在门后的毛巾。可就在转身的刹那,余光瞥见了阴影中的暗流。
“唔!”
索菲亚的呼吸瞬间卡在喉咙里,惊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后颈的皮肤一阵发麻,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被她死死咬住下唇咽了回去,齿尖陷进柔软的唇肉,留下一点刺痛。
她的目光落在门框上,那只搭着的手骨节分明,指腹有层薄茧,虎口处还有道旧疤。
是她熟悉的样子。
“阿尔?”她压低声音,带着被吓到的愠怒瞪过去。果然,阳台的阴影里站着那个纤瘦的身影,傍晚时她离开,怎么这时候又回来了?
“你就不能先敲个门吗?”索菲亚抬手按了按胸口,方才心脏骤然跳漏的节拍还没平复,“差点被你吓死。”
她当然清楚,阿尔现在是被海军盯上的人,隐匿行踪是迫不得已。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法把眼前这个“擅闯者”和记忆里那个教她礼仪的人重合。
当年阿尔教她握刀的姿势要端正,一板一眼得像是从哪个王室里走出来的公主,怎么会养成这种翻窗入户的习惯?
结果现在……
她望着那道身影,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要是在你和孔德拉聊天时突然出声,你大概会更惊吓。”
阿尔的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她往前挪了半步,月光恰好落在她脸上,能看到那双幽蓝的眼睛里没什么歉意,反而无辜地耸了耸肩。
这时索菲亚才看清,阿尔肩上还扛着个人。那是个年轻男人,身形比阿尔健壮些,却被她稳稳地托着。
他身上的衣襟皱巴巴的,显然是受了伤。少年人似乎还有些意识,正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仔细听才辨出是“放我下来”之类的话。
“这是谁?”
索菲亚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方才还带着余惊的眉眼瞬间绷紧,目光在那个陌生男人身上顿了顿,又转向阿尔,眼底的疑惑里掺进了几分警惕。
她这小屋从不接待“伤员”,这是规矩,也是保护自己的底线。
“同船的小子,”阿尔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她伸手拽住乌索普后领时动作很稳,轻轻一拉就把人从半空中带了下来,稳稳放在地上,“和他的船长闹了点矛盾。”
乌索普还在张着嘴喘气,阿尔垂眼瞥他时,能看见他泛红的耳尖和攥得发白的指节,刚才那一下要是慢半分,这孩子怕是要以脸着地的姿势结结实实从二楼翻出去。
索菲亚盯着地上蜷缩的身影看了两秒,她认识,草帽海贼团的成员,她知道自己多半要破例。
“先进来。”最终,索菲亚只是往屋里退了半步,声音里还带着没散去的惊魂未定,“把人放在沙发上,我去拿医药箱。”
“我给他治疗过了,没有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了。”阿尔插了一句,说着她走到饮水机旁,拧开杯子接了半杯温水,又转回头看向索菲亚,“给他弄点吃的吧。”
索菲亚望着沙发上那人微微起伏的胸口,沉默几秒后点了点头。
面包边缘有点干硬,嚼起来会簌簌掉渣,配着手里温热的牛奶咽下去,喉间却泛起莫名的暖意。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食物,却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乌索普紧绷了一整天的肩膀慢慢松下来。
他是被甲板的吱呀声惊醒的。
若不是阿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大概会就这么躺到日头正中,任由那些关于“告别”的念头在梦里反复拉扯。
“梅利号彻底不行了。”阿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乌索普猛地坐起身,手背蹭掉嘴角的面包屑,抬头时正撞见对方眼里的了然,“其实你也有心理准备吧。”
“怎么连你也是这样!”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带着没压下去的颤音,“你也要放弃梅利号吗?你也觉得该放弃梅利号吗?那可是陪我们穿过暴风雨、躲过海军追捕的船啊!”
阿尔没有立刻回答。她从沙发上欠身,弯腰按住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晃悠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亚麻衬衫渗进来,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粗糙触感,乌索普只是一味的推开了她的手。
“别激动。”她没有勉强,任由乌索普发泄,直到他的情绪渐渐平息,菜说道,“能先听我说吗?”
浴室方向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索菲亚探出头来,发梢还滴着水,手里攥着毛巾。她的目光在客厅扫了一圈,睡眼蒙眬的卡洛琳趴在沙发边缘,乌索普盘腿坐着,膝盖上搭着绷带;阿尔在单人沙发上,手里转着柄小刀,而刀尖下的木块正慢慢显露出形状。
“乌索普,你是在生气路飞要放弃换新船,还是害怕离别,”阿尔用刀尖轻轻敲了敲木块,木屑簌簌落在她的脚边,她的小刀转了个方向,慢慢削掉一块多余的木片,“或者说,你是在怕自己没办法跟着大家继续往前走,还是怕往前走的时候,会把和梅利号有关的记忆落在身后?”
乌索普的喉咙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浴室的门被完全推开了,索菲亚擦着头发走过来,把湿毛巾搭在沙发扶手上。卡洛琳被脚步声惊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乌索普泛红的眼眶时,打哈欠的动作顿了顿,悄悄往索菲亚身旁缩了缩。
阿尔还在削那块木头。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一场郑重的仪式,每一刀都落得精准又锋利。
“我能理解这种痛。”阿尔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就像把自己的一部分剜下来留在原地,走的时候每一步都拖着空落落的疼。”
木屑还在不断往下掉,在她脚边积起薄薄一层,像给地板铺了层浅棕色的绒毯。木块上的船首轮廓越来越清晰了,羊头的弧度已经能看出温顺的轮廓,连螺旋角上该有的螺纹都被刀刃细细刻出了浅痕,再削几刀就要彻底成型。
“如果你想留在这里,我不会反对。”阿尔的目光落在木块上,小刀又削掉一块木片,“你还小,十七岁的年纪,本来就有时间为遗憾停留。你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看看海边的日出,等心里的浪平静些再做决定。等过几年再想起今天,说不定会觉得‘当时要是再坚持一下就好了’,也可能会想‘幸好那时停下来喘了口气’。
不管是哪种,都该是你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不是什么意气用事。”
阿尔手里的小刀还在转,而那块木头里的梅利号,连船身侧面的木纹都被精心保留着,像是把真正的梅利号缩成了掌心大小。
乌索普盯着那艘还没完工的小木船,鼻尖突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酸意顺着鼻腔往眼眶里涌。他下意识想别过脸,却看见阿尔转着小刀的手顿了顿。
刀刃停下的瞬间很轻,阿尔的指尖顺着木船的边缘滑到船尾,指腹轻轻敲了敲那里一道几乎要融进木纹里的浅痕。
乌索普却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上次在礁石区躲避风暴时,船尾蹭到暗礁留下的伤。当时他蹲着修补好久,后来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叹气,因为没有修不好。
原来有人记得。
乌索普觉得自己像个藏着秘密却被戳穿的小孩,那种窘迫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个球,顺着船舷的缝隙钻进去,或者把脸埋进沙地里。
“你、你又不是我。”乌索普的声音刚出口就劈了叉,带着没忍住的抽泣,像被风吹得发颤的芦苇,“你哪里能理解……”
话是带着点倔的,尾音却软塌塌的,连乌索普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
“我当然不可能完全理解你的想法。”
他没抬手去接卡洛琳好心奉上的抽纸,可也没往后躲,就那么僵着,直到阿尔把纸包往他手边又递了递,才不情不愿地用指尖勾过一张,胡乱往脸上按。
“你这是在哄小孩子吗?”他又嘟囔了一句,声音埋在纸巾里,还梗着脖子不想承认被阿尔一语道破了心思。
阿尔看着他这副样子,转头朝站一旁的索菲亚耸了耸肩,肩膀抬到一半又落下去,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对着还在跟纸巾较劲的乌索普扬了扬下巴:“我本来就比你们年长啊。”
乌索普吸了吸鼻子,把剩下的抽泣都咽回肚子里,才用袖子又抹了把脸,这次终于敢这次终于敢偷偷抬眼看了看阿尔。视线刚触到对方线条干净的下颌,又慌忙落回自己攥紧的纸巾上,指缝里还漏出点没擦干净的水汽。
“你看上去和他差不多。”
卡洛琳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目光在阿尔脸上转了两圈,对方额前的碎发还沾着点木屑,分明是少年人的青涩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能当“长辈”的人。
阿尔没抬头,捻着木刻刀在灯台桌上轻轻敲了敲。刀刃上沾着的木屑簌簌落下,旁边摆着雕了一半的梅利号模型,船舷的弧度已经能看出流畅的轮廓。她瞥了一眼卡洛琳,语气听不出情绪。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索菲亚。”
“没错哦。”擦头发的索菲亚正攥着毛巾站在门边,发梢的水珠顺着锁骨滑进领口,她把毛巾搭在臂弯时,笑意已经漫到了眼底,“我可是被阿尔一路照顾着长大的。”
索菲亚本来想说“是阿尔养大的”,话到舌尖又转了个弯,她知道阿尔不喜欢这种带着“束缚”的称呼,只能退而求其次。又转向还没缓过神的乌索普,眼睛弯成了月牙:“看你刚才哭得厉害,都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阿尔的妹妹,索菲亚。这是我侄女,卡洛琳。”
“骗人吧!”
卡洛琳的声音陡然拔高,尾音里还带着点难以置信的颤音。这下不光是她,连刚才还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乌索普都猛地回了神。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气,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阿夏,这里……是你的家吗?”
乌索普的声音骤然变得局促起来,虽然同行多时,但这样毫无征兆的登门拜访,他有点扭捏,以至于他一时间忘记了,阿尔提过,自己出生在拉夫德鲁。
乌索普视线在客厅里打了个转,后知后觉地转向旁边的人,又看看索菲亚,突然拔高了音量:“你们是姐妹?!怎么看除了眼眸的颜色都不像吧。”
索菲亚眉眼间带着沉静的温柔,眼角甚至有极淡的细纹,怎么看都比阿尔年长些。
“是索菲亚的家,”阿尔见他还在盯着两人的脸来回打量,终于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角。指尖刚碰到发梢,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摊开手解释,“准确说,我们三个都没有血缘关系。
“哦,”乌索普眼里的迷茫瞬间散了,“那就是和娜美、诺琪高一样,是被同一个人收养的吧!”
“噗嗤——”
索菲亚手里的茶杯轻轻磕在托盘上,带起一声细碎的笑。她绕过茶几走向阿尔,没有坐旁边的空位,反而熟稔地坐在对方怀里,接着,手臂自然地搭过去,稳稳揽住了阿尔的肩。
这个动作让乌索普瞬间睁大了眼睛。
要知道,阿尔对肢体接触的距离感,连路飞那种没心没肺的性子,都知道不能随便越界。就算是船上公认和阿尔关系最好的罗宾,不是每次都能被允许这种距离接触的。
“别闹。”阿尔只是偏了偏头,任由索菲亚的指尖穿过她的发梢,甚至在对方轻轻拨弄她耳后的碎发时,睫毛颤了颤,““坐久了,腿要麻了。”
“我才多重,”索菲亚把脸颊贴在阿尔背上蹭了蹭,却还是乖乖撑起身站到阿尔身后,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对方的发尾打圈,“你们该说的都说完了吧?”
“到这里就够了。”阿尔侧过头看了索菲亚一眼,没纠正她的小动作,“剩下的,得他自己想。”
索菲亚这才把目光转向一旁的乌索普。
乌索普像是突然被按了开关,猛地挺直了脊背,那些还没理清的犹豫像下意识就想藏起来,于是他结结巴巴地应道:“哦、没、没有了,都说完了。”
“那就好。”索菲亚应了一声,搭在阿尔手腕上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已经带着要走的意思,“卡洛琳,把朝南的那间房收拾出来,让小弟今晚住那里吧。”
“知道啦!”
楼梯转角传来少女轻快的回应。索菲亚这才满意地拉了拉阿尔的手腕,阿尔顺势站起身,掌心拢住那艘尚未完工的梅利号木雕,跟着索菲亚踏上楼梯。
“阿夏!”
乌索普的声音突然在身后炸开,带着点破音的颤抖。被唤出名字的阿尔转身看着这个总爱吹牛的胆小狙击手。
“我会把梅利号修好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每个字都咬得格外用力,几乎要从齿缝里挤出来。乌索普往前挪了半步,像是怕被风把话吹散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一定能修好。”
阿尔盯着他看了两秒,明明紧张到发颤却偏要挺直的脊背,仿佛听见了他努力压平稳的呼吸声里,藏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妈耶赶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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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一定能修好